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薔薇泡沫※那朵悄然綻放的罪惡之花,血紅雪白

這幾天為了即將開始的碼字主業,開始後知後覺地看美劇《冰血暴》。雖然在大四那年看過怪咖科恩兄弟執導的同名電影,但看到明尼蘇達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的大地,還是非常震撼。

第一季只有十集,短小精悍地講述了一個猶如多米諾骨牌倒塌的犯罪故事:明尼蘇達州貝米吉小鎮上,生活著一個窩囊男人萊斯特,做著不甚成功的保險推銷員的工作,每天早餐時要耐著性子聽老婆嘮叨他弟弟的生意做的如何大,賺錢如何多,給家裡買的洗衣機如何好使。他家地下室的洗衣機,老舊,噪音大得能殺人。

萊斯特在家電商店櫥窗外看新款洗衣機的時候,遇到了中學同學山姆,膀大腰圓的山姆帶著兩個一臉痴相的蠢兒子,吹噓自己從小就欺負萊斯特,如何花樣百出。山姆的確是萊斯特的童年陰影,對方根本沒有真正出手,他已經著急躲閃一鼻子撞到後面的玻璃窗上。鼻樑骨折。

沮喪的萊斯特在醫院急診室等待區,和身邊一個額頭受傷的傢伙搭訕,他吐槽了山姆一直以來欺負自己,甚至中學時代跟自己老婆有一腿的事也拿出來在兒子們面前炫耀,真不是個東西……

那個眼神古怪的傢伙終於開口了,他問萊斯特是不是想要山姆去死。萊斯特猶豫之間護士已經開始叫他進去診治了,他扭扭捏捏回頭看向那傢伙一眼,後者滿臉神秘的表情。

很快,山姆被殺了。心煩意亂的萊斯特意識到那個陌生人很危險。咖啡館裡,那個眼神古怪的傢伙——馬爾沃奚落著萊斯特,告訴他「終於像個男人了。」

萊斯特膽戰心驚地回家,因為那台破爛的洗衣機和老婆發生爭執,聽到老婆脫口而出跟他這樣的男人啪啪啪的時候眼睛都懶得看,萊斯特那份弱者的憤怒徹底爆發了。他血湧上頭,一榔頭敲下去,老婆倒了。萊斯特看著重傷的老婆呻吟著,慌亂的大腦里不停衡量著得失,終於,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惡狠狠地補上一下,兩下,更多下……

打死了老婆,萊斯特打算把這樁罪行栽倒馬爾沃身上,卻不料當地警察局長順路要詢問他有關山姆被殺案,三方人馬撞到一起,馬爾沃拎起那支原本是萊斯特準備對付他的霰彈槍,幹掉了警察局長,丟下這堆爛攤子悄然離去。

家裡躺著兩個死人,眼看警車呼嘯而來,萊斯特急中生智,撞到牆上昏厥過去。由於他從小到大的窩囊廢名聲太過顯著,繼任的警察局長比爾對喪妻的萊斯特除了同情就是同情,對他沒有絲毫疑心。

盯住萊斯特的是那個叫茉莉的女警察。她出身警察世家,有著和肥胖外形不匹配的敏銳觀察力和推理能力,她綜合多條線索,認定萊斯特和山姆、妻子、以及警察局長的事都脫不了干係。但沒有人理她。

萊斯特右手被霰彈槍的碎片擊中,不敢醫治造成傷口感染。與此同時,山姆生前合作的黑社會兩名殺手從法戈來到貝米吉小鎮,探究山姆的死因。萊斯特為山姆辦理死後保險事宜,被他那位拉斯維加斯脫衣舞娘出身的老婆撩了兩句,全過程被那兩名殺手看到了,於是他們推斷山姆的死和萊斯特有關。

這兩個殺手屬於行動派,想到就去做。萊斯特差點兒被他們丟到冰湖裡餵魚,好不容易逃脫,被他們一直追到警察局臨時羈押所。萊斯特的右手感染化膿,發起高燒被送到醫院,他那位成功的弟弟前來探望他,對他諷刺了幾句。這幾句諷刺終於點燃了萊斯特長久以來深藏於內心深處的邪惡之火。

他精密計劃,將殺妻的罪行栽贓到弟弟身上。作為無辜的鰥夫,他出院後受到同事、弟妹各方安慰。甚至他明明知道山姆沒有保險金可領,還跟他那個風騷老婆搞了一下,在山姆生前的床上,盯著山姆的結婚照,那感覺真是太爽了。

邪惡這股力量一旦按耐不住,猶如猛虎出閘。從此萊斯特搖身一變,渾身的雄性荷爾蒙二次發育了,他教訓了氣洶洶來找麻煩的山姆遺孀及其兩個傻兒子,買了嶄新的全自動滾筒式洗衣機,他走路開始學會仰頭挺胸,正像馬爾沃曾經預言的那樣:他開始像個真正的男人了!

一年後,萊斯特已經再婚,娶了年輕美麗的華裔嬌妻,開了屬於自己的保險公司,在拉斯維加斯舉辦的保險業年會上,他得到了最佳業績成就獎的肯定。他躊躇滿志,在酒吧里向美貌女郎拋媚眼,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馬爾沃:頭髮換了式樣和顏色,蓄起文雅的山羊鬍子,正在談笑風生,但是他就是曾經的冷麵殺手馬爾沃。

膨脹的萊斯特以為自己已經無所不能,借著酒意非要跟馬爾沃上演久別重逢。人家馬爾沃是帶著任務的,為了完成這個任務,他不惜改變外型和身份,克勤克儉地當了六個月的優秀牙醫,眼看暗殺目標就要露頭,誰想到會半路上殺出萊斯特這個蠢貨。不僅不明白自己冷淡的暗示,還要一根筋地追到電梯里,非要和他敘舊。

狹窄的電梯里,馬爾沃輕聲細語地追問萊斯特:「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是,還是不是?」

當對方遲疑地回答「是」之後,馬爾沃不徐不疾掏出手槍,一槍一個幹掉了電梯里和自己稱兄道弟半年之久的牙醫夫婦,還有那個身材一級棒的未婚妻,幾天前,馬爾沃剛剛送給她一枚大鑽戒求婚。

萊斯特意識到自己闖下大禍,逃跑了。在他的背後,馬爾沃仍然不徐不疾,慢條斯理地告訴他:「萊斯特,我們等會兒見。」

馬爾沃要殺掉萊斯特,為此他不惜開車從拉斯維加斯追到貝米吉小鎮,為此他不惜和追捕而來的FBI以及小鎮警方當面對戰。萊斯特是他一手塑造的惡魔範本,一個生來如此軟弱可欺的窩囊男人,在他幾句輕言細語挑撥之後,從內心深處生髮出熊熊的邪惡之火,從而有力量,從而藐視生命,從而自以為全面掌控了這個世界,從而開始和正義鬥智斗勇。他現在成為不可測的破壞力,馬爾沃作為創造者,要滅了這個邪惡產品。

這一系列犯罪的起因,只不過是馬爾沃帶著一個綁架對象開車半夜撞到一頭傻鹿,那個被關在後備箱的被綁架者慌不擇路地跑了,凍死在茫茫雪林中。馬爾沃額頭被撞破了,於是他來到貝米吉醫院急診處,遇到了倒霉的被撞斷鼻樑的萊斯特,聽他吐了幾句槽。然後他仗義地幫他殺掉了那個一直欺負他的山姆。

那頭不看路的傻鹿啊,看看你引發了多少麻煩。

馬爾沃這個優雅的殺手,他不在乎錢,聯合健身教練去敲詐超市大亨一百萬,但他只是為了享受那種恐嚇對方的樂趣,一步步按照聖經的啟示,殺狗、血雨、蝗災……看著對方吃錯藥物身體一天天弱下去,失眠流汗,最終崩潰,決定把當年從雪中得來的那筆不義之財再埋回雪中。

不,馬爾沃做這一切並不是為了錢。

他也不愛美人,那個身材火爆的牙醫助理他說殺就殺,眼睛都不眨。

他也不愛名氣,單槍匹馬殺了法戈市黑社會三十多條性命,江湖上並沒有人知道那是哥的傑作。低調是他一貫的作風,而且他擁有各種偽裝身份:牧師、牙醫、律師,每次扮演都是全方位浸入式的,從神態到氣質,他才是真正的方法派演員!

馬爾沃只是熱愛邪惡本身。

他隨身帶著一個皮箱,裡面保存著十幾盤錄音帶,每個錄音帶里都是一個曾經被他撩撥的邪惡的靈魂,那些人在錄音里哭訴著:「本來我有妻子,有家,都是因為你,我聽了你說了那些話,天啊我幹了什麼!」然後往往結束這一切的是一聲自戕的槍聲。

傾聽那些曾經被自己調教出師的邪惡靈魂,看到面前似乎悄然綻放了一朵罪惡之花,這大概才是馬爾沃的畢生摯愛。

鬼知道馬爾沃這個人曾經遭遇過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宛如撒旦下凡。

他曾經說過:「這是一個野獸的社會,弱肉強食。」

他曾經讓敲詐合謀健身教練照著他寫的詞說:「那個男孩大晚上在大宅子外面,看著裡面的人吃得飽,穿得暖,但他在挨凍受餓。」

他曾經給那個膽小的警察格斯出了一個謎題:「為什麼相對於其他顏色,人眼更容易在綠色中發現陰影?」

他曾經坐在茉莉父親開的小餐吧椅子上,看著茉莉的結婚照感慨:「當然沒有人會掛傷心的照片,哭泣的媽媽和暴怒的爸爸,孩子被打得眼圈發黑。」

你猜,他曾經經歷過什麼?

《冰血暴》繼承了科恩兄弟黑色幽默的惡搞精神,所有人物都是不太正常的怪咖,但那種不正常細細品來又感同身受。

比如那個繼任的警察局長比爾,相信所有觀眾在前九集都是非常討厭這個無能昏庸的傢伙。但在第十集,當他意識到自己一力維護的萊斯特很可能就是殺妻真兇的時候,他癱坐在椅子上,對女警茉莉說,這堆破事結束後他要辭職。他不擅長面對罪惡,那些深入到人性最深處的陰暗部分,他沒有能力也沒有興趣去探究。他看到血會嘔吐,他只是想到冰湖上釣釣大魚,吃點兒賢惠老婆做的蛋卷,他懷念著昔日小鎮多年來沒發生過兇殺案,鄰居們互相幫助問候的和諧景象,他只是一個平庸的普通人,他厭惡罪惡,他要遠離這一切。

這段內心剖白,令所有人一下子就理解了這個昏頭昏腦的老好人警察。似乎理解了他,就是理解了我們自身的平庸和無能。

最近我和金牛君正在討論怎樣鑒賞一部影視作品有文學感。許子東教授曾經比較籠統地總結:看一部作品有沒有文學感,要看裡面有沒有絕對的好人和壞人。如果沒有絕對的好和壞,就是有文學感。

我的總結更複雜也更個人一點:不論作品裡出現的人物有何等的怪癖,有何等看似不合理的舉動和言行,但作為讀者和觀眾,你被作品營造的氣氛以及氛圍帶入進去,感同身受,不論對方有多麼怪咖,你都能以上帝視角俯瞰對方,知道他為何這樣做的動因,然後判斷、鑒別,感同身受,心生憐憫,如果作不到憐憫,那麼做到理解。

這就是所有偉大的帶有文學感的作品,不論是小說、還是影視劇、舞台劇,能帶給我的個人內心體驗。

即使是像《冰血暴》這樣細緻描繪罪惡的作品,即使主創聯手創造出像馬爾沃這樣毫無人性說殺就殺的冷酷殺手,即使他連輕輕走過來的時候你都會害怕到屏住呼吸,但在這種邪惡中仍帶有那種可供理解的碎片。

這就是我個人覺得2017年度國產網劇《無證之罪》整體品相要高於《白夜追兇》的原因。《白夜追兇》拋去後半段卧底販毒組織的寫飛了不談,僅就正邪對比來說,《無證之罪》里塑造的毫無人性的李豐田大叔,以及逐漸黑化的小律師郭羽,這兩個人物的豐滿、血肉、文學感,都令人無比驚喜。

《無證之罪》的編劇馬偽八曾經說過,他們設想過,那個滅絕人性的李豐田大叔,帶著重傷裹著他的破棉襖,最終還是沒有被警察抓住或者擊斃,而是逃脫了。他逃離了大城市,裹著破棉襖來到東北一個偏遠的屯子,卻遭遇了幾個十七八歲崇尚暴力的少年,被攔路搶劫,一頓亂打奄奄一息,躺在無人來到的山坳雪地里,雪白血紅。等到第二年春暖花開,冰雪融化,人們只看到一具無名男屍躺在剛剛綻放的桃花樹下。

呵呵,當然,這個結尾恐怕沒辦法通過審查。雖然相當有科恩兄弟那種「冥冥中自有天意」的味道。

拉回美劇《冰血暴》,看到豆瓣上第二季比第一季的評分還要高,真是令人振奮啊。什麼也不說了,繼續擼劇去了。

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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