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陶陶的下雪天

陶陶的下雪天

星期六。昨夜北風呼呼,冰凍了整個大地。早上起來,哇,下雪了。雪不算厚,氣溫零下三四度。我幾乎還和小時侯一樣興奮。

那時,埋在雪裡的楊樹,在結冰的池塘上方,投下彎彎曲曲的陰影,天色暗啞,萬籟俱寂。我繞著結冰的池塘,不止跑過一百圈。午餐或晚飯後,我和哥哥踩著他做的「雪橇」,滑向遠方的鄰居家。有時出門前,「雪橇」還得臨時被他多次改裝,他慢騰騰地敲打著、搗鼓著,我在一旁看著很著急,認真而投入。我家在小河的對面,去找小夥伴玩耍,要走過一座十多米長、約兩米寬的石橋。下雪天結著厚厚的冰,大人們搬來稻草,覆蓋在橋面上,這樣,孩童們棉鞋不會浸濕,踩上去,也穩當。那時的天地萬物,在我的兩腳間慢慢地騰挪著步子,一直都那麼穩定,從不會時好時壞,憑著我的肉眼,看不出它曾失去過什麼。

四歲的陶陶,撩開窗帘,趴在窗台上,盯著馱著雪花的長長火車,從家門口蜿蜒而去,興奮地一字不差念著小豬佩奇的台詞:下雪天,豬媽媽去海里游泳……

她樂在其中。彷彿童話中的小精靈,肆意地享受著人間太平。在她的身後,輕雪紛飛,不知疲倦地切割著昏曉與陰陽,其餘一切,都是沉默的。

「陶陶,你冷不冷呢?」我摸了摸她的頭,午後濃濃的霧靄壓下來,氣溫又降了。

「媽媽,你快起來。你答應我,一起堆雪人玩的,對不對?」

「我們帶個真的胡蘿蔔,給雪人做個假鼻子吧。」

「看,這是我的帽子,這是我的手套,我沒有圍巾。媽媽,我帶你的圍巾也可以呀!」

……

我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穿好鞋襪。我對自己說,對待孩子的願望,要認真。陶陶閃電式跑進房間,大箱子翻得「嘩啦啦」響,頭也幾乎栽進去。「媽媽,我找不到鏟子,只有個小耙子。哈哈哈。」丟失的鏟子,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興緻,這一切都讓她感到愉快。

陶陶早早穿好紅色的靴子,站在門口等我,待我彎腰換鞋,她雙手勾住我的脖子,俯下臉貼著我的臉,一邊咯咯地笑。她酣暢自足的激情,磁力一般迅速傳遞過來。我好像從哪裡,醒過來,跟著她,精神一下子抖擻起來。

近來,覺得自己記性特別差,幾天前的事情就記不住,時間匆匆,好像在水龍頭跟前洗凈的雙手,用過之後,什麼都沒有了。此刻,我心頭泛起的,一層一層的往事,細膩而潔凈,全是那難忘而讓人依戀的童年。歷時三十載的記憶增補,起承轉合之處,時間總有新的填充和交代。我突然有了感慨,說生命任重道遠,在不斷延展的時間面前,絕對不是一句玩笑話。你以為你了解它,可以抓牢它,卻不知道它藏著人類智慧超越不了的高明,而說起來,又是那麼淺顯,不過是「變化」二字。

到了樓下,陶陶一溜煙跑遠了。我小心翼翼跟在她後面,生怕她摔倒。我們的主要目標是堆個大大的雪人,可雪花好像不願意快快回家,先讓冰棱鋪路,然後才三三兩兩慵懶地灑落下來,竟又費了一日。積雪還是不厚。滴水成冰,分分秒秒的事,硬硬的冰坨,裹著殘枝落葉、嵌著泥塵,如塑像,如冰球,冒著寒氣。

我跟陶陶商量,我倆只能另闢蹊徑,找到一塊大大的空地,先將雪鏟成小堆,再按我們設計雪人的樣子,完美執行。陶陶認為完全可以這樣。我們繞了好幾圈,在一棵不高大的樹下,停下來,開始鏟雪。陶陶幾乎使出了她渾身的力,而我,在這一片白茫茫之中,想起了教堂,覺得實在是充滿了宗教儀式感。我不好意思告訴陶陶,其實我從來沒有堆過一個完整的雪人,我是跟著她一起學呢。

起初,樓下沒有什麼人,更何況我倆選了一個坡地,還是個風口。好在陶陶玩得熱火朝天,並不冷。不多久,一對姐弟倆走過來,隨手攜帶著一塊簡陋的,大大的不規則的塑料板。我懂了,他們是來「滑雪」的。弟弟穿得跟炸彈一樣,沉甸甸的,讓我只想笑。他不小心摔倒在地,估計也不會疼呢。出於好奇,我觀察著他的速度和方向,竟跟真的飄起來似的,玩得挺有章法。他和姐姐輪流玩「雪橇」,對周圍的一切渾然不覺。陶陶像一隻大大的土撥鼠,蹲在地上,守著這片雪地,埋頭苦幹,發現我偷懶,她跺著腳,跳起,將我摁下來:「媽媽,你是只蝸牛吧?哼,不跟你玩了。」

我又想起,平時,我跟大人說話時,沒有理會她,她著急地捂住我的嘴:「媽媽,你是穗龍嗎?只知道說,說,說,說個不停。」那神態和語氣,竟是一模一樣,令我忍俊不禁。

做為壯丁之首,我又跟陶陶一起投入「堆雪人」的浩蕩工程中。陶陶這隻「小魔王」我可惹不起,她常常給我設置陷阱,出許多主意,讓我只能乖乖就範。在她的授意下,我找來一截煙青色的枯枝,準備給雪人裝上腿和手。四周靜靜地,只有瓦礫似的雪粒子落下的沙沙聲。偶爾,送快遞的大叔,慢慢地開著三輪車,經過我們身邊。每次,聽到「吭哧」、「吭哧」的發動機和車輪碾過冰渣的混合聲音,陶陶總要抬起頭,好奇地看一眼。而我,看到他們的身影,在這冰天雪地里,恍惚覺得他們是人間難得的信使,給人溫煦的感覺,真希望這裡是他們最後一站。

不到半個小時,歪歪扭扭的雪人裝扮好了(勉強算個雪人)。大身子、小頭,全身兩種顏色,很素凈。陶陶左奔又竄,興奮不已,格外喜歡。可惜,雪人的臉太小,根本裝不下一個紅蘿蔔鼻子,好似一個發育不全的嬰兒,隨時都會夭折。我看了一眼,不免一聲嘆息,連跟它合影拍照的念想也沒有了。

我問陶陶:「雪人,好看嗎?」

「呀,美,美,美!」

我天真無邪的陶陶,這出自肺腑的讚美,真是何等的天才。我笑了。

我們親手將這個雪人創造,卻只有一面之緣,且無法與之交談。不久,我們就要回家了。離開的時候,其實,我很想在雪人的臉蛋上畫個大大的「笑臉」,在左邊寫下:

「再見」。

右邊寫下:

「保重」。

玩過了堆雪人之後,冬雪的午後,竟有了黃昏之感。凜冽的風聲越來越大,壓倒一切的感覺,別的事物,似乎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我再次幫陶陶裹緊圍脖,將她的兩隻小耳朵塞進帽檐里,牽著她的小手,走過雪地。

路過社區圖書館。門前的那個小池塘,原來是養了好多金魚,如今冰刀封住了生機。旁邊有年紀稍大的小朋友,嘗試著在湖邊上溜冰,冰塊碎裂,咯吱咯吱響。

「媽媽,我想去圖書館裡玩一會,那裡有好多恐龍的書,我可以去看一會嗎?」

「好吧。不過很冷哦。」

「媽媽,有屋頂的地方都不冷。你忘記了嗎?下雨天,我們就去有屋頂的地方玩。晴天,我們就去沒有屋頂的地方玩。」

她似乎沒有覺得惡劣的天氣,是個理由。只是如往常周末一樣,隨便轉轉。而圖書館裡,陶陶喜歡的書,還等待被閱讀的期盼呢。

陶陶出生以來,第一次與雪花親密接觸,她仰望天空,她嬉笑奔逐,她開懷大笑,多麼鼓動人心,我立馬感到生活焦點清晰。

下雪天,在長沙,竟是少見的。2018年的冰凍,曾將我圍困好多天,給生活帶來嚴重的不便,我們都嫌它結束得太慢了。下雪天,如今,卻是人們談文論藝的好話題,人人都不吝讚美之辭。茫茫白雪,本是代表了終極的質樸,而世俗的你我,卻將它當成懷念的絕響。

風一更,雪一更,潔白而嚴酷的大雪,多少回,肆意填平山海,在浩瀚的時空里,凝結成一場又一場的蒼茫。富貴之家,尚可賞雪、讀書,更兼有詩詞曲賦各種文化活動,分明是春風滿面,去滿世界看看的新奇與愜意。對窮苦百姓而言呢,天寒地凍,鳥雀都難覓蹤影,哪裡有那麼多餘糧挨過這「雪上加霜」的寒冬呢?下雪的詩意恐怕全無,只剩深以為苦呢。

太陽升起,長長的火車就要進站了……清晨,我步行穿過少有人煙的涵洞,我知道,這三天以來,冰天雪地的極寒,將要一去不復還了。

2018.1.28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逆旅讀書 的精彩文章:

《無問西東》 :被神化的「清華情懷」

TAG:逆旅讀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