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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堵作家莫言

圍堵作家莫言

文 | 鄉上

本文經作者授權,轉載自豆瓣@鄉上

1

周五晚上,我正在家裡看電視,手機響了,是魏老師,電話里他的聲音很亢奮,說,莫言從北京回老家了,要不要去堵他?

先容我介紹一下魏老師,魏老師叫魏思孝,是我們這個十八線小城市的職業作家,寫嚴肅文學,出過幾本書,沒什麼名氣。當初得知他是個職業作家,並且還娶妻生子過得比我好時,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竟然還有這樣的存在——從那時起就激起了我做職業作家的夢想,上班太特么辛苦了!

後來我才覺得這想法不太靠譜,因為魏老師他老婆自己開公司,不差錢。

說說我怎麼認識魏老師的吧。我平時在一個網路平台上寫寫文章,偶然看到一個叫魏思孝的小作者也是淄博的,就加了關注,暗中觀察。關注了小半年吧,也沒怎麼互動,那天看到他寫了一篇《當別人知道你是個作家的時候》,很有意思,就轉了一下,不一會兒幾條私信提示,打開一看正是魏老師。

「妖風河系列寫多少了?」

「你整理一下我幫你推一下期刊。」

「加微信聊吧。」

我很高興,加上微信,激動地聊了幾句,我說,我也在淄博。他也很興奮,說,你睡覺了嗎?

我說,還沒。

他說,要不我去找你吧,咱找個地方聊聊。

不愧是作家,很有激情,我一看都九點半了,說,要不明天吧。

他說,行。又聊了一會兒,他說,你今晚真不方便嗎?

怎麼感覺比約炮還急呢?我想,這也許就是作家的行事風格吧。自己也算半個文學青年了,得好好跟人家學學。我站起來跟潘老師請假,說,一個作家朋友約我聊聊文學,我出去一下。

潘老師剛把孩子哄睡下,低聲凶我,說,都幾點了還出去?沒點數嗎?!潘老師幾乎是用氣聲說的,但是表情很嚴厲。

我坐下,回復魏老師說,太晚了,還是明天吧。

第二天我們約在聚友齋,魏老師穿著風衣,看上去並沒有想像中的猥瑣,倒是有點風流倜儻。我們互稱「老師」,他說,你寫的不錯,我幫你推薦一下期刊吧,我認識一些雜誌的編輯。

多年來,我只在雜誌上發表過一篇笑話,有點不自信。魏老師說,雜誌就那麼大,你不上也是讓那些傻逼上。

在魏老師的推薦下,我的一篇小說在本地的一個內刊上發表了,給了我50塊錢稿費。

2

魏老師說莫言要去濟南參加一個活動,活動結束後接著回高密老家,我們要做的就是回老家堵他。

我把這件事跟潘老師說,要跟魏老師去拜訪一下莫言。潘老師也知道莫言,覺得我和這樣的大人物接觸一下沒什麼壞處,就應允了。

第二天一大早,魏老師就給我打電話,說到樓下了,讓我快點。

簡單梳理一下,下了樓,魏老師的比亞迪唐停在小區門口,後面散發出白色的尾氣。我繞到副駕,拉開車門,一個姑娘正坐在那裡玩手機。魏老師揮一下手,示意我坐後面。落了座,我以為玩手機的姑娘也是文學愛好者,就很客氣的說,這位姑娘是……

魏老師說,這是我拉的順風車乘客。

車上了高速,魏老師說,計劃有變,莫老這次行程非常緊張,我們只在老家堵他可能不會得逞,所以決定在他下飛機的那一刻就要尋找機會,這一路主要有以下幾個地方可以接觸他,第一個是遙牆機場,莫老在天上憋了一路,一下飛機肯定會先去廁所,我們就埋伏在廁所里——這時候玩手機姑娘說飛機上有廁所——魏老師說,哦,你說的對,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我們就會跟著他到濟南。莫老參加的活動是在一個酒店裡,我們沒機會進去,就在他出門的時候跟他接近,有可能的話還可以邀請他坐我們的車到高密,這樣,我們交流的時間就多了。如果在這個環節上仍然沒有機會,就只能跟著他到高密了,從濟南到高密將近三百公里,這三百公里他們一定會到服務區休息,這也是我們的機會。假如這一路真沒有機會接觸,就只能在他老家見面了,不過,在他老家等著的肯定也有很多人。

說到這裡,旁邊的姑娘突然說,你們說的莫老是誰?

我說,莫老就是莫言——

姑娘搶斷我的話,說,哦——我想起來了,莫言是拿奧斯卡和平獎是吧?

我剛想糾正她,魏老師搶說,對,你說的沒錯。

那姑娘說,哦,你們想找他幹什麼?

魏老師說,我們要找他聊一聊遏制半島核危機的事情。

一路上魏老師和她有說有笑,我直接插不上話,慢慢在後面睡著了。

是魏老師拍醒我的,說馬上就要到遙牆機場了。說實話,長這麼大我還沒坐過飛機,看著碩大的飛機從頭頂傾斜著飛過,很新奇。我問魏老師,你坐過飛機嗎?

他說,坐過,沒什麼的,一圈圈在空中轉,頭暈。

姑娘說,你在哪裡坐的飛機,怎麼會一圈圈轉?

魏老師說,在遊樂場啊。

這個笑話逗得姑娘花枝亂顫,他又嚴肅地說,平時那幫出版社讓我出席個活動,連個飛機票都不捨得給我買,讓我坐高鐵……有那麼一回,終於給我買了張飛機票,可特么到了機場因為天氣原因停飛了,又給我轉的高鐵——等我有時間了就是花錢也把這事辦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停車場,魏老師是通過「滴滴出行」接的這個順風車,提前跟這個姑娘說好了,讓姑娘在網上把訂單取消,改為線下支付,這樣滴滴那邊就不抽成了,他能多賺十幾塊錢。

那姑娘拿出一百塊來,魏老師接過去,在錢包里抽出二十塊錢找給那個姑娘。這個時候,從旁邊過來幾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的人,有一個手裡還拿著DV錄像。一個「打頭兒」的說,來來來,說說你們這是什麼情況?

我們都有些莫名其妙,魏老師說,什麼什麼情況?

打頭兒向上推了推帽子,說,你們涉嫌非法營運,你是不是收這姑娘錢了?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他們的制服上寫著「運政」,我想,壞了,這下得扣車了。魏老師卻很鎮定,說,這是我表妹,我送她到機場。

打頭兒問姑娘,你是他表妹嗎?

姑娘嚇懵了,慌亂地看我們一眼,點點頭。

打頭兒的說,那行,你說說你表哥叫什麼名子,是幹什麼的。你也說說,你表妹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說不上來,魏老師又改口說,不是親表妹,剛認的干表妹,我看他在路上等車,一問順路,就好心拉著了——指了指我——你可以問他,他是我的朋友,他可以作證,我們是學雷鋒做好事兒。

我配合著點點頭。

打頭的說,行行,那就算你是學雷鋒做好事,那你收人家錢幹什麼?

那是她覺得過意不去,硬給我的。

就算是過意不去硬給你,那你為什麼還找她錢?

魏老師沒了邏輯,從兜里拿出煙來消解尷尬。

打頭兒的見他沒詞了,又問那個女的,他說的是實際情況嗎?

那姑娘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冷,一個勁地哆嗦,說,嗯,對……他好心拉我的……好沒好啊,我還要趕飛機呢。

打頭兒的說,你要實話實說,配合調查,你不配合不能讓你走。

那姑娘看看手錶,急說,我說的就是實話,真快趕不上飛機了。

魏老師在一邊抽煙,我在一邊提著心,僵持了一會兒,那姑娘等不急了,說,好了好了,我跟他是在滴滴上約的車,車費80塊,他讓我取消了,說當面付,他能多拿些錢。

魏老師把煙扔在地上,仰天而嘆。

運政的把魏老師的比亞迪鎖了,在一邊開單子,說,念你是初犯,只罰款2萬元處理,兩日後到XX交罰款提車。開完單子讓在上面簽字,魏老師拒絕簽字,說,如果這個事兒違法的話,你們幹嘛不直接釜底抽薪把這個軟體封了,在這裡查車不是揚湯止沸嗎?

開單子的說,這我管不著,領導讓我們來查車,我們就來查車,封不封軟體不是我們說的算的。

魏老師說,上面不封軟體又讓你們出來查車是不是就是為了罰錢花?

開單子的說,年輕人你不要亂講。

魏老師說,好,咱撇下這事違不違法不說,你說順風車這個東西多少好處吧,你看,我出來辦事,車空著也是空著,拉個人還能分攤油錢,乘客坐車也比打車便宜,一起出行還節能減排,對車主乘客環境都好,這麼多贏的事兒為什麼國家不提倡呢?

開單子的說,你說的聽起來有理,但是你沒看到另一面,第一,坐你的車有危險,真出了事故責任在誰?你保險全嗎?就是全,你拉活兒保險公司能賠嗎?這都是不穩定因素。再一個,你這樣還擾亂市場秩序,都像你這樣了,那大客車,計程車還怎麼拉活兒,拉不到活兒他們就鬧,這也是不穩定因素。

魏老師說,不能因為不穩定就不發展了吧?當初計程車剛出來時,拉人力車的也不是鬧,那歷史的洪流能擋得住嗎?這法律也得跟上時代的步伐不是。

開單子的說,改不改你我說了都不算,這個得政協和人大說了算,得舉手表決,你不要跟我在這裡掰飭,想改法律你得去當人大代表。

魏老師點了根煙,又遞一根給開單子的,那人說,不拿人民一針一線。

魏老師面無表情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吧?

穿制服的定了定神,仔細看看魏老師,顯然不認識,小心中做出不卑不亢的樣子問,你是哪位啊?

魏老師說,我是個作家,我得把這個事兒好好給你宣傳一下。

開單子的舒一口氣,說,作家也得講理是吧?那我更得秉公辦案了,你好好給我宣傳吧。

魏老師說,你知道莫言吧,我們是來接莫言的,耽誤了事兒後果自負。

開單子的說,拉倒吧,莫言能坐你的比亞迪嗎?人家莫言怎麼也得坐寶馬賓士什麼的,一個大作家坐你的比亞迪多掉價?不過,話又說回來,就是莫言真坐你的比亞迪,那我也得一視同仁,就算你是來接國家主席的,你也不能非法營運?你要是收主席的錢,我照樣扣你的車。

我心說你吹牛逼吧。魏老師說,這個字我不能簽,我出去打個電話。退出來他跟我說,你有沒有關係,你在濟南混了這麼多年。

我想起一個表舅好像是給個什麼領導開車,每次給他去拜年都拍著胸脯說在濟南有事兒就找他,沒有他辦不了的事兒。

我拿出手機給母親打電話,說,媽,你有蘆家我表舅的電話吧?我有點事找他幫忙。我媽說,你闖什麼禍了?

我說,不是什麼大事兒,一個朋友酒駕車被扣了。

我媽說,奧,你等等,我給你找找。

我家的電話都記在一個硬皮本上,我聽到我媽一邊嘟囔一邊翻書頁的,好大一會兒才有聲音,說,你記一下。

我記下來,給表舅撥過去,接上頭兒,我開門見山,說車被扣了,讓他幫忙撈一下。

表舅說,車扣了,在哪裡?是交警嗎?

我說,不是交警,是運政上,在機場呢,說是非法營運。

表舅說,哦哦,沒事兒,你車牌號多少?你等一下,領導正在忙,一會兒散會了我跟他說說。

我們在一邊等,魏老師吸一口煙,說,我想把這幾個穿制服的砍了,還有那個姑娘一塊砍。

我說,犯法的事兒咱不幹哈,在腦子裡想想就行了。

他說,我不,我要真干,你別攔著我,你攔著我我連你一塊砍。

等了半個多鐘頭,表舅打來電話,說跟領導說了,正在聯繫,讓我別急。又等了一根煙的功夫,剛才打頭兒的過來了,不情願的說,別讓我碰到下次。一揮手讓人把鎖打開了。

3

魏老師直接把車開出機場。我說,我們不進去堵莫言嗎?魏老師說,堵什麼堵,都幾點了,說不定這時候莫言早到濟南了……你表舅挺牛逼啊,直接讓他安排我們跟莫言見一面不行嗎?

路上我給表舅打了個電話表示感謝。魏老師也打了個電話,掛了電話,說,莫言在皇冠假日酒店呢。

我心下暗喜,N年前我還在那裡端過盤子呢,對那個酒店再熟悉不過這了。是這樣的,剛畢業那陣兒我找工作不順利,職介所的安排我去那家酒店端盤子。那是一家五星級酒店,我在那裡工作的短短兩個月里,我見過SHE裡面那個短頭髮的,聲音嗲嗲的,我過去送菜,我聽到她說「我要吃蝦,我要吃蝦」。還見過余秋雨,當時飯店的老闆過去敬酒,讓余秋雨寫了一幅字,寫的什麼「余某年某月某日,攜三五摯友,臨賞趵突泉,泛舟大明湖,登頂千佛山,此乃皇冠假日也」,後來這幅字被裱起來放在那個貴賓廳里了。

如果當初備餐間的主管還在,那就方便了,我可以讓他找身服務員的衣服,混進去,藉機見一見莫言。

我跟魏老師一說,他一拍大腿,說,鄉上,真有你的,不過,被裡面的人發現怎麼辦?

我說,那完全沒問題,當初我在那裡端盤子時,一忙起來……比如說有個婚宴或者活動時,酒店的服務生不夠用,都會在外面找外援,酒店的老闆不會發現的。

一個多小時到皇冠假日酒店,都十點多了。我跟魏老師從後門員工通道進去,一個保安攔住我們,我說,我們是十樓請來的外援。

那保安一揮手讓我們進去了,坐電梯到十樓,經過廚房,廚師們正在洗菜,整理食材。我掃了一眼沒一個眼熟的,再往前走,經過冷盤間,看到一個胖子的背影很眼熟,只是忘記叫什麼了,我闖進去一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一臉茫然。

我笑著說,你還在這裡干呢?

冷盤師傅應該對我還有些印象,也叫不出我的名字,說,你怎麼來了?

我說,我來幫幫忙,張主管還在這裡幹嗎?

冷盤師傅說,在在在,他應該在小屋裡呢。

他說的「小屋」是一個放工作服和檯布的地方,張主管沒事兒就進去打盹兒。我拍了一下冷盤師傅的肩,讓他先忙著,和魏老師繼續往裡走。一個走廊里有七八個穿桔黃色衣服的青年男女正在調笑。他們就是傳菜生,當年我做過的工作,這還不是服務員,只是負責把菜從廚房端到餐桌,交給服務員就回來。

我到那個「小屋」門口,敲了敲門,沒人應聲,再敲,門開了,張主管半探出身子,也很茫然。

我說,張主管,我是小周啊,你還在這裡干呢。

張主管看一會兒,突然大喜,指著我說,你怎麼到這裡了。

我說,你們不是有活動嗎?我們過來外援。

張主管把我們讓進小屋,裡面就一個凳子,我們站著聊。魏老師掏出一盒煙,很嚴肅地遞上去,說,張哥,來一根兒。

張主管接過煙放在兜里,說,這裡不讓抽煙,你也別抽。

魏老師說,好,沒問題。把煙裝回兜里。

張主管說,你還當服務員呢?

我說,啊,周末兼職……今天你們這裡什麼活動,有什麼貴賓嗎?

張主管說,不認識,領導說什麼文聯作協啥的,莫言?

我說,真是莫言?名人啊,我們倆個想上去要個簽名,說幾句話,你看成嗎?

張主管非常警惕,說,不行不行,別惹出什麼亂子。

魏老師說,張哥你別作難,我們就遠遠地看一下就成,絕不給你添麻煩。

張主管沉思一下,說,就遠遠看一下,說好了,你們要是給我捅簍子我就別幹了。

我和魏老師連連保證,說不會不會。

張主管給我們找了兩件工作服,讓我們換上。

這一層是中餐廳,有二十多個包間,一般的包間叫「國賓一」「國賓二」……還有三個大包間,最大的那個包間叫「魯能廳」,一個大桌子能容二十多個人同時就餐。莫言所在的那個廳就是「魯能廳」,傳菜生都是走後門上菜,其實那也不是什麼後門,而是一個半米見方小窗,我們都是把菜通過這個小窗遞給裡面的服務員,然後再由服務員端到餐桌上,傳菜生一般沒機會進去。不過,我們傳菜生還有個「吸塵」的任務,收台的大媽把殘羹冷炙收拾出去後,兩個人便拉著吸塵器進去吸塵,那才是我從正門進入魯能廳的時候。

快到十二點時,魯能廳開始上菜,張主管特意安排我和魏老師上魯能廳的菜。其實我們把菜通過小窗遞進去並不是魯能廳內,而是包間內的一個小備餐間,與大廳還隔著一道門。魏老師上了兩趟菜,跟服務員搭話,說,美女,裡面是莫言嗎?

服務員說,不知道。

魏老師說,你把那個門打開,我看看。

服務員說,不行,不行。

魏老師說,美女,我就看一眼,看是不是莫言,求求你了。

服務員就開了一條小縫兒。

在這個位置,只看到主賓位置三分之一的側臉。

魏老師看了一會兒,回過頭,說,沒錯,那肯定是莫言,燒成灰我也認識。

菜都上全了,魏老師趴在窗口跟服務員聊天,說,一會上主食時我給端上去行嗎?

服務員說,不行,不行,領導有規定,這裡面不讓你們進。

魏老師說,啥規定,你看,我們穿的衣服一樣,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我就把菜給端上去,什麼話也不說。

服務員說,不行,不行,領導知道我就甭幹了。

上主食的時候,魏老師端了一盤餃子上來,從小窗里遞進去,說,妹妹,我就進去送個餃子。

服務員白他一眼,說,說不行就不行,咋那麼多事兒?!然後端著餃子進去了。魏老師一縱身,半個身子探進小窗。我在後面吃了一驚,趕忙去拉他。魏老師急得踹我一腳,我一下坐在地上,眼看魏老師就進去了。這個時候,裡面的服務員回來了,失聲驚呼,你怎麼進來了?

我從細縫裡看到服務員一隻手按著魏老師的頭往外推,一隻手在拍打他的頭。魏老師則一直很努力向里掙扎,兩個人勢均力敵,魏老師就那麼卡在窗口了,喘著粗氣,肚子一起一伏,說,唉唉,輕點,輕點,你抓疼我了……

這個時候我聽到服務員用對講機喊人,唐經理,唐經理,你快來,有個傳菜生要硬往裡闖。

這一喊,很快來人了,兩個保安從後面拽魏老師的腿,魏老師剛要大喊,就被服務員用餐布堵上了嘴。我們被兩個被保安押到更衣室里,被綁了手,堵了嘴。張主管隨後跑進來,說,怎麼回事兒?

那個唐經理氣急敗壞地說,什麼怎麼回事兒?我特么還問你呢!

張主管慌得一逼,說,他倆個不是咱們叫的外援嗎?

唐經理說,誰跟你說今天有外援?!趕緊報警。

4

我和魏老師被趕來的民警帶到派出所,兩個人被分開審問。那是我第一次進派出所,我被帶到一個小屋裡,裡面有一把被固定住的椅子。我被一個民警按在那把椅子上鎖住,他把我的錢包手機和鑰匙都收走,放在對面的桌子上出去了。一會兒進來一男一女兩個民警。女的坐在電腦前,男的拿一張有字的紙給我看,上面摘的是法律條文,什麼權利義務的沒看清就讓我在上面簽字,我說我還沒看清呢,民警說,你不用看,我給你簡單說說,就是你有義務配合我們調查,你可以不說話,但是你要對你說的話負責。

我簽了字,男民警從我的錢包里翻出身份證,說,周XX,你在什麼單位上班。

我如實答,說在XX電梯公司。他還問了一下魏老師的情況,我都如實答了,說他是個作家,沒單位。民警對這一條很是懷疑,反覆證實了好幾遍。

他又說,你們為什麼潛進皇冠大酒店?

我也如實說了。說完以後,那民警笑了,說,還真沒見到你們這樣追星的。

我說,我們犯的事兒嚴重嗎?

民警說,你的事兒,說嚴重就嚴重,說不嚴重就不嚴重。

那民警跟旁邊的女民警說,都錄下來了嗎?

一會兒,列印出一張筆錄來,那民警拿過來讓我簽字,我大體看了下,就簽字了。

我被從審訊室裡帶出來,被關進一小屋裡,魏老師已經在裡面呆著了。弄成如今這個樣子,我很生氣,進去也沒跟魏老師說話。魏老師走過來說,怎麼樣,跟你說關幾天了嗎?

我沒好氣地說,沒有。

魏老師拍拍我的肩說,沒事兒,我們這事兒不大,根據我知道的法律,我們頂多關五天。

我一聽急了,說,五天?我特么還要上班呢,你倒不上班,在這裡關一年也沒事兒。

我和魏老師分開坐,相互不說話。一會兒一個民警過來喊我們的名字,說,你們兩個有保人吧?有保人過來領人今天就能出去,沒保人得關五天。

魏老師不說話。我說,我有,我有。

我讓那個人拿過我的手機來,給公司的史經理打電話。我們濟南分公司有三百多年人,像我一樣的電梯工有二百來個,都分散在山東的各個地級市。因為我平時寫點小文章,在公司的領導層混了個臉熟,不然領導們還真不知道我是哪根蔥。用公司的小號撥通了史經理的電梯,我說,喂,你好史經理,我是淄博辦事處的周XX,你今天方便嗎?

史經理在電話里說,說吧,有什麼事兒?

我說,呃,那個,因為一場誤會我被關在派出所了?你能來保我下吧。

史經理說,你犯什麼事兒了?

我說,那個,追星,就是有點小誤會,警察說有保人今天就能出去了。

史經理問我在哪個派出所,說,正好,我在世貿陪兒子練跆拳道呢。

大約半小時,民警把我和魏老師帶出去。在外面見到了史經理,他在一張單子上籤了字,那個民警說,年輕人以後可不能這樣,追星也得講究個度嘛?你們跑到人家飯店鬧什麼?多虧人家不跟你們一般見識。我們連連認錯,說以後不會了。

領了我們的錢包鑰匙和手機,走出派出所的大門,魏老師點了一根,說,這麼長時間不吸煙,可憋死我了。又遞給史經理一根,說,領導,謝謝哈。

史經理擺了擺手說,我還回去陪兒子練跆拳道呢,先走了。走了幾步,回頭拿手點我說,別再給我惹事兒哈。

我們步行回到酒店的停車廠。我說,我得上去給張主管道歉,順便把衣服換下來。我們倆個從後門進去,門口的保安說,你們怎麼又回來了?害我被領導罵。

我說,我們進去還衣服就下來。

保安說,不行,沒工作證不讓進。

我說,那你給備餐的張主管打個電話,讓他把衣服給我們拿下來。

那保安把眉頭一橫,說,不管!

魏老師拉了拉了我的袖子,說,行了,那衣服我們不要了,我們還得去追莫言呢。

我們從台階上退下來,魏老師說,現在也不知道莫言在不在酒店,我們只能去高速路口等他了。我說,我不去了。

他說,鄉上,我們都是寫字的,這些經歷以後都會成為我們寫作的素材,你不要氣餒。

5

我們在快餐店裡吃午飯,差點跟裡面的一個人打起來,原因是那人喊」服務員點菜「,喊了兩遍我和魏老師都沒搭理他,他就急了,過來罵我們,問我們怎麼服務的?魏老師心裡不舒服,罵他說,你他媽說誰是服務員,老子剛從局子放出來,砍你一條腿信不信?

那個人真信了,說,不是服務員穿這身衣服幹嘛?態度這麼差不在這裡吃了。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出去了。

吃飯時,魏老師分析說,這裡離濟南北高速入口最近,莫言肯定從那裡上高速,我們就到那裡等他。

我說,你怎麼知道哪輛車是莫言的?

魏老師掏出電話,說,我有內線。然後撥通了一個電話,說,你哥坐什麼車回家?

魏老師掛了電話,指著手機說,這個人是莫言的表弟。

我說,靠,你認識莫言的表弟幹嘛費這勁?讓他直接引薦一下不就完了。

魏老師說,不一樣的,不一樣的,等你成為專職作家你就明白了。

半小時後,到了高速收費口,停車,魏老師說,莫言會乘坐高密作協領導的車回去,他們的車是本田思域,車牌號是「lzsjx99」,注意觀察。大約等了一個小時,那個車牌號映入眼帘,走的是ETC,魏老師沒有ETC,我們排隊取了卡追上去時,已經看不到莫言老師的車屁股了。魏老師不顧限速80的牌子,一頓猛操作,十分鐘後,我們追上了莫言的車子。魏老師鬆了口氣,掏出煙,叼出一根,吸兩口,說,我們撞上去怎麼樣?

我抓住車窗上面的把手,說,別別,在高速上別亂來。他蔑視地笑笑,沒說話。就這樣一直跟著,到淄博服務區時,莫言的車下去了。我們看到莫言走出車子,徐徐地向衛生間走去。

魏老師把煙扔在地上踩滅,一揮手,說,上。來到門口,魏老師說,你在門口盯著,我進去找他。

也就五分鐘的空吧,莫言正對著我從裡面出來了,我突然不知所措,鬼使神差地背過身。感覺到莫言的衣角擦著我過去了,看他慢慢地下了台階。趕緊進去找魏老師,廁所里都是人,我焦急地搜索魏老師的身影,見他在一個隔間里出來。喊他一聲,示意他趕緊出來。等我們奔出來時,莫言的車已經發動了。

我們趕緊坐進車裡,發動車子,車子還沒走出服務區,就不動了。我說,怎麼了?

魏老師一拉手剎,說,沒油了。魏老師氣憤地一拍方向盤,說,你怎麼不攔住他?

我大聲埋怨道,我攔住他說什麼?

魏老師說,說什麼不行?你不是小孩子了,正常的說話不會嗎?

我說,你跑到廁所幹什麼去了?那麼久不出來?

魏老師說,好好,我一進去觸景生情,就憋不住了,我們兩個都有錯,好不好?

後面有車按喇叭,魏老師打開車門跳下去,向後面的車擺手,說,車壞了,走不了,向後退,向後退。我們把車推回身後幾十米的加油站加油,加好油後魏老師說,你開吧,反正也追不上了,我累了,休息一下。

車子重新上路,魏老師放倒椅子,頹在上面,兩眼無神地看著前面。我說,魏老師你彆氣餒,我們還有機會。

魏老師說,我知道有機會,可是我們錯失了偶遇的機會,我們專程去拜訪,就顯得刻意,有了雕琢的痕迹……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馳,魏老師在嘆息中暈暈睡去。走了一程,我看到前面是濰坊出口,就出去了,出去後把車停在路邊,說,魏老師,醒醒,我們到了。

魏老師昏昏醒來,說,到了?到哪兒了?

我說,到濰坊了,高密不是在濰坊嗎?接下來我們怎麼走?

魏老師一下從椅子上坐起來,熊我說,誰讓你在濰坊下的?

我奇怪地說,不在濰坊下在哪裡下,高密不是在濰坊嗎?

魏老師說,你有點常識行嗎?高密在濰坊就在濰坊下?趕緊掉頭,趕緊的!

我也很生氣,說,我沒去過我怎麼知道?

魏老師說,不知道不知道問嗎?

我說,我不去了。我按開保險帶跳下車,砰一下甩上門。

魏老師也跳下車,走到我旁邊和顏悅色地說,我們是一個團隊,你不去,我自己去也沒意思,我看你也累了,下面的路我開,你歇會兒。

我們掉頭,重新上高速。魏老師說,鄉上你別泄氣,我們是寫作者,生活中的任何波折都是我們創作的源泉,你這麼想,心態就好了,你躺下睡會兒,到了我叫你。

當我醒來時,天已經黑了,我問魏老師我們走到哪裡了,魏老師沒說話。我又問了一遍。魏老師說,我說句話你別生氣,我們走過了,這是青島……正往回走呢。

我頹然倒在坐位上,說,我再睡會兒,等到了叫我。

6

不知睡了多久,我聽到魏老師打電話的聲音,好像在問路。我一下坐起來,問到哪裡了。魏老師掛了電話,說,我們馬上到了,馬上到平安村了。車子開進平安村,前面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兒把我們攔住。魏老師示意我下車,那個人說,你們怎麼才到,我哥都到好幾個鐘頭兒了。

魏老師遞給那人一根煙,說,這個說來話長,還是別說了。

那人說,你們兩個怎麼穿一樣的衣服?搞什麼,情侶裝嗎?

我們兩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很尷尬,魏老師說,你表哥呢?

那人說,我表哥現在正在跟市裡文聯的人拉呱,你們現在進去太突兀,也留不下什麼好印象,等會兒他們走了,我單獨引薦你兩個進去。

魏老師說,好好,我給你們介紹下,鄉上,這是莫言的表弟寧賽葉寧老師,寧老師,這是鄉上。我剛想跟他握個手,他卻」哦哦「兩聲把我們讓進屋裡。

到屋裡,寧賽葉說,我表哥他們就在隔壁院子里,你們兩個還沒吃飯吧,我去弄兩個菜,咱們邊吃邊聊。

他出去後,魏老師說,這就是我跟你說的莫言的表弟,姑表。

不一會兒,姑表弟端上幾個菜來,還弄了瓶白酒,說,魏老師,你們想見我表哥,直接來就得了,還弄什麼偶遇,廢那勁幹啥?來來來,滿上。

魏老師說,偶遇才有美感。

寧賽葉自己先干一杯,說,你們就是太年輕了,凈走些彎路。

魏老師說,是是是,得跟你好好學習,鄉上,我不能喝灑,沾酒就醉,你敬寧大哥一杯,讓大哥跟你說道說道。

我端起酒杯,說,寧老師多多指教。

寧賽葉沒端酒杯,夾了口菜,看著筷子,說,你都寫過什麼啊?

我心裡有點不舒服,放下酒杯,說,沒寫什麼。

魏老師說,鄉上寫小說,雖然還沒發表過作品,但是非常有潛力。

寧賽葉說,哦。

我說,那寧老師都發表過什麼作品?

寧賽葉放下酒杯,在另一個屋裡抱了一堆雜誌來,說:你看,我的文章都發表在這上面呢,你別看我是莫言的表弟,我從來沒讓他推薦過稿子,我覺得人得憑自己的真才實學,是吧,這些都是我自己投稿發表的。

我一看一堆雜誌都是什麼《濰坊文學》《高密文藝》,《大欄鄉月刊》《平安村周報》,感情沒一份正經的刊物。嘴裡還是誇獎道,厲害,厲害。

這誇獎很受用,寧賽葉對我態度好多了,得意地說,你好好寫,將來也能在上面發表文章。

魏老師說,葉大哥,把你的書拿出來給鄉上看看。

寧賽葉說,對對,等著哈。

不一會,寧賽葉拿出一本書來,對我說,你看看吧,就剩下這一本了,賣的太好了,再版的話我送你一本。

我雙手接過。這本書的封面沒怎麼設計,白紙黑字寫著「黑白驢」,我翻開看作者簡介,上面有他的照片,掐著腰站在一塊石頭旁邊,下面寫:寧賽葉,高密先鋒派作家,莫言的表弟,作品散見於《濰坊文學》《高密文藝》等刊物,長篇代表作《黑白驢》……我趕緊翻一頁,是一篇代序,第一句話就說,寧賽葉無疑是當今文壇最傑出的代表……開創了中國魔幻現實主義的先河……落款是「金希普」,我馬上翻看正文。

「這是一頭兒黑白花色的驢,從遠處看像一頭奶牛,想必這頭驢他媽是讓奶牛幹了,才生出這麼個東西。這讓它很尷尬,所以一直離群索居,獨來獨往。」

我由衷地稱讚,說,這太牛逼!剛看開頭兒就不一般。

寧賽葉腆著臉,有點不好意思,從上衣口袋裡扯出一隻筆,說,知己啊,來,我給你簽個名,這本書送給你了。

他把書接過去,在封面上寫了一會兒,抬頭問,你叫啥來著——魏老師在一邊說叫鄉上,老鄉的鄉,上面的上——好,鄉上,送你了。我接過來,看到他在書上寫了「高山流水,知音無限,鄉上老弟雅正。」

我接過書說「謝謝寧老師」。

魏老師說,我看莫言老師寫的《生死疲勞》,就是從你這本書里得到的靈感。

這一說,不得了了,寧賽葉說,你還別說,我這個書稿還沒出版時,就讓表哥看過,想讓他給我推薦到雜誌上連載,他一直給我壓著,說我寫的還不到火候,寫作又不是烙餅,分什麼火候,是吧?我看他就是沒想給我推,覺得我寫的這個太有創新了,他一推,他們這一茬作家,什麼劉震雲,余華,得統統退出文壇……你看,他不給我推薦,幾年後自己寫出一本《生死疲勞》,很難說不是受了我的《黑白驢》的啟發。

魏老師說,這個諾貝爾獎有你的一半。

寧賽葉說,可不能那麼說……我的作品主要是受你的啟發,這個獎該你拿。

魏老師說,我的作品主要是受鄉上影響。

我滴個天,莫言得獎追根到底還是受我的影響,我真想在莫言的獎盃上掰一塊下來收藏。

寧賽葉站起來,說,我看看文聯的那幫人走了嗎?

他剛出去,魏老師跟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意讓寧賽葉引薦了吧?這個人……太low,跟他在一起,掉價——

寧賽葉回來說,估計一會兒半會走不了,咱們先喝著,來,干——鄉上老弟最近在寫什麼作品?

我擺擺手說,我就瞎寫,上不了檯面。

寧賽葉說,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要堅持寫,總有一天會和我一樣。

魏老師說,跟你寫的一樣有什麼用?鄉上很有潛力,到你這個歲數,肯定比你強。

寧賽葉喝了也不少了,大著舌頭說,比我強,也比你強,你寫的那是什麼玩意兒?

魏老師說,操,你他媽竟說實話,實話能說嗎,多打擊人,罰酒。

魏老師又說,鄉上,你也喝一個,我覺得你才有希望,你不喝就沒希望了。

寧賽葉大著舌頭說,鄉上老弟文采斐然,將來必成大器。一定要喝,不喝不成器,玉不琢不成器。

魏老師說,你看過他寫的文章嗎你就說文采斐然,恩?

寧賽葉說,我不用看,我看鄉上的面相就能看出他文采斐然來,你看他印堂飽滿,天庭發亮……我說的對不對,鄉上老哥,你得跟我走一個。

7

第二天我先醒來,太陽從窗戶里照進來,暖暖的,我頭疼欲裂,一翻身,一腳碰掉一個瓶子,啪一聲摔碎在地板上,魏老師被這瓶子驚醒,說,幾點了?

我拿手機一看,說,十點了。寧賽葉被魏老師踹醒,趕緊跑出去,不一會兒又跑回來,說,我表哥一早就走了,去青島流亭機場了?

魏老師說,快,我們追。

寧賽葉說,追P啊,估計這時候我表哥都在天上了。

魏老師一拍頭,說,喝酒真誤事啊。

我們辭了寧賽葉,驅車回淄博。上高速了魏老師也不說話,我說,你怎麼不說話?

魏老師說,你喝那麼多幹嘛?

我說,你自己不是也喝了嗎?

魏老師說,我喝酒你不知道勸著點嗎?咱們是來幹嘛的你沒點數嗎?

我說,到底是誰沒數?

魏老師說,你沒數,本來服務區就可以攔住莫言,你腦子想啥呢?看見了不攔住你傻X啊。

我說,去高密開到青島去,鑽窗戶被卡住,去機場還拉個順風車——到底誰傻逼?

魏老師說,你傻逼!

我說,你傻逼!

魏老師說,你傻逼,寫這麼多年了一篇也沒發表。

我說,我不坐你車了,我要下車,停車。

魏老師說,高速上不能停車。

我過去奪方向盤,魏老師推我的手。爭執中魏老師一腳剎車,頂在前面一輛車上,那輛車失控撞在路邊的圍板上。

對方司機下來就罵,魏老師也罵,好好的你高速上突然急剎幹嘛?對方司機說,前面先剎我不剎嗎。

我趕緊從後備箱里拿出警示三角架,放在車後幾十米處,等我回來兩個人還在爭吵,這個時候,從對方車裡出來一個小老頭兒,矮個子,禿頂,小眼睛,我擦擦眼睛,這不是莫言嗎?我看著莫言連拍魏老師的肩膀,魏老師正跟對方司機說不是他的責任,見我拍他,甩我一下,扭頭說,幹嘛?一眼看見莫言,嘴裡說,我們全責,我們會賠……您是莫言老師吧?

莫言說,是我,小夥子別在這裡爭論了,怪危險的,到外面去再說。

魏老師說,OKOK沒問題,久仰啊,久仰,莫言老師久仰啊。

到高速路外面,魏老師跟莫言攀談起來,說一直很喜歡老師的書,沒想到在這裡見面了,真是有緣路窄啊。

莫言笑著點頭,說謝謝。

莫言的司機報了警,交警和保險公司相繼趕到,魏老師全責,沒有異議。交警對魏老師說,來來,吹吹,喝酒了嗎?

我心裡一緊張,完了。魏老師吹一下,交警一看,好,沒事兒。BYD沒什麼事兒,還能開,只是車燈脫落了,賓士找拖車吧,你們商量一下理賠的事,趕緊離開。

魏老師說,莫老師,您去哪裡,我送你去吧,我的車沒事兒。說著,從後備箱拿出一卷膠帶把車燈粘上。

莫言說,我去濟南遙牆機場,你們順路吧?

魏老師說,順順順路順路,我們也是去機場。

莫言讓司機留下來處理事故,說先坐魏老師的車去機場。我在旁邊低聲跟魏老師說,你不是喝酒了嗎,怎麼吹不出來?

魏老師說,我是粘酒就醉,昨天就喝一小酒盅,估計早分解了。

魏老師讓莫言坐在副駕,我坐在後排。

魏老師說,莫言老師,我看你跟我爸爸差不多年紀,看上去比我爸爸還年輕點,我管你叫叔吧。

莫言笑著說,不敢當不敢當。

魏老師說,敢當敢當,我知道你姓管,我叫你管叔吧,管叔,不滿你說,我也是個作家。

莫言很驚詫,說,喲,你也寫作嗎?

魏老師說,你打開儲物櫃,裡面有一本書,您打開,對就是這本,這就是我寫的,我叫魏思孝。

莫言把書拿在手裡,念一遍書名,《兄弟,我們就要發財了》,讀了一會兒,說,不錯,語句通順。

魏老師嘿嘿笑,說,還湊合吧,比您差遠了。

莫言說,不遠,我就是運氣好點罷了。轉過頭兒來對我說,你也是作家嗎?你都寫過什麼?

我一下慌了,說,我……其實……那個……

魏老師說,他還待字閨中,很有潛力。

莫言說,恩,年輕人要多寫。

我說,莫言老師,高密不是離流亭機場近嗎?你怎麼去濟南?

莫言說,本來想去流亭的,臨時和一個朋友約在濟南遙牆,一起回北京,順便談點事。

一路上,我們聊文學,聊創作。魏老師開得很慢,剛剛超過最低限速。每經過一個服務區都問莫言去不去廁所。我知道,魏老師是在拖延時間。可是莫言並沒有這個意思,到鄒平時,魏老師進了服務區,說他要去廁所,也勸莫言下來活動活動。

已經到飯點了,我們要了盒飯在餐廳的桌子上吃飯。魏老師搶著買單,跑回車裡拿出他寫的書,在上面寫:管叔,祝您發財。然後雙手奉上,說什麼管叔惠存,雅正一下。

魏老師又拿出莫言的《生死疲勞》,讓莫言簽字,莫言寫「貴在堅持」。我也摸摸身上,看看有沒有紙讓莫言簽字,摸半天沒有,就弓腰讓莫言簽在衣服上。

莫言說,這行嗎?

我說沒事沒事,這是工作服。

莫言說,寫什麼?

我說寫什麼都行。然後莫言大筆一揮,寫了個「什麼都行」。

莫言簽完字,說,你兩個是服務員嗎?看這身衣服怎麼這麼眼熟?

魏老師說,我們是作家,去飯店體驗生活的。

莫言說,好好,態度很端正,很踏實。

車子很快到機場,我們下車,運政上那幾個人還在那裡查車,莫言下車想給魏老師補貼點油錢,魏老師看了看正往這邊移動的運政,連連擺手。

運政過來了,其中一個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說,您是莫言老師吧?於是強行合影。魏老師擋往他們,說,莫言老師急著趕飛機,行了行了。我們向候機廳走,我聽到上午那個開單子的感嘆道:莫言真坐比亞迪呀?

到了大廳,莫言說,我到貴賓休息區等個朋友——

魏老師說,我陪你一塊等吧。莫言沒法,就讓我們一塊進去了,在裡面跟莫言合了影,魏老師說要加微信。莫言沒有拒絕,打開手機掃碼。魏老師搶過莫言的手機說,管叔,我給備註一下,我叫魏思孝,您放心,我絕不會騷擾您,給您設置成消息免打擾,我給您發信息,你看不看回不回都沒問題,我知道您忙——

這個時候,莫言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我的朋友到了。

我們尋眼看過去,一個瘦子,小眼鏡,尖下巴的人走過來。魏老師半坐在沙發上,目瞪口呆,聲音顫抖,說,馮馮馮馮馮——馮導!

幾點說明:

1、本故事虛構

2、魏思孝確有其人,豆瓣里可以搜到

3、寧賽葉取材於莫言老師新作《表弟寧賽葉》(《花城》2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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