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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過遠征軍,翻過野人山,打過衡陽保衛戰,一位98歲抗戰老兵的傳奇:下

當過遠征軍,翻過野人山,打過衡陽保衛戰,一位98歲抗戰老兵的傳奇(下)

賴恩典

經「一起抗戰口述歷史」公眾號授權轉載

摘要:上篇介紹了抗戰老兵楊光榮的少年和抗戰爆發後投筆從戎報考軍校參加遠征軍,下騙則接著介紹老人翻閱野人山歷經千辛萬苦回國,以及在慘烈的四十七天衡陽保衛戰中的經歷,能經歷在整個抗戰中最為悲壯的戰事,這位老兵可謂大時代中的傳奇。

圖7:抗戰老兵楊光榮

(接上篇)

敗走野人山

我們開始往緬甸北部的原始森林跑,為什麼往那跑呢?日本人把其他道路都封鎖了,什麼保山啦騰衝啦密支那啦,都封鎖了,只有往北,從緬甸的北部,同雲南的邊界那能過來。但是那裡不是平常的路,有幾座大山,片馬將軍坡,高黎貢山,野人山,那一座山都是幾百里。緬北的季節分雨季旱季,我們撤退的時候正好是雨季,連天的下雨,不下雨也霧裡吧嘰的,雨大了地上水都極深,稀泥別湯,坐也沒地方坐,睡也沒法睡,所以士兵只能在水裡泡著,只有穿著雨衣靠著樹打個盹。也沒地方做飯,就是帶著生大米,餓了抓一把,嚼一嚼,抵抵餓。

在緬北原始森林裡遭了老罪了,原始森林裡有各種小蟲,有螞蟥,蚊蠅螞蟻,遍地都是,你要一不注意它就粘上你,國軍的部隊都是打綁腿的,那螞蟥隔著綁腿都能鑽到肉里去吸血。大山溝里沒有方向不知道往哪裡走,有時候三天兩天還轉不出來這個大溝,有時候轉來轉去又轉回來了,有些地點轉了有十天左右,始終轉不出來。

後來我拿指南針往東邊走,兩三天就到葡萄,到那就好一點了,有人家了,雖說不多,但畢竟是有人煙,也有簡單的道路了。到葡萄以後,你和老百姓要也好,搶也好,好歹有吃有住了。從葡萄再往東走,很快就走出野人山,到片馬將軍坡,再到高黎貢山,光有名的大山就四五座,每座山都幾百里,從葡萄到文溪將近兩三千里呀,都是山區,沒有路。

第五軍有三個師,二百師、新二十二師、九十六師。二百師由師長戴安瀾帶著(小編注,戴安瀾師長在撤退中犧牲),從棠吉順著雲南邊界往回走,廖耀湘的新二十二師跟杜聿明到印度,九十六師跟俺走的是同一個路線。我們排當時還有十七個人,於是我挑了一個很靈巧的士兵當我的通訊員,把那十六個人編成兩個班,一個班長帶四個人,這五個走前頭,另一個班長帶四個人走後頭。俺那個十七個人的排裡面有八支中正式步槍,在我們這個軍的名詞叫「步汽槍」,步兵也用汽兵也用。還有一挺捷克輕機槍,炮不丟了嗎?所以炮手例外,都是步槍兵,機槍兵在正規編製里的作用就是掩護炮的。剩下五六個人跟著我走當中,兩人負責機槍,擔任正副射手,還有幾個人負責背糧食和做飯,前後相距五百米。這樣安排隊伍的目的是隊伍前後有情況好照應,也好做準備對付。

圖8:抗戰老兵楊光榮

有一天走著走著,前頭這五個人不走了,派人回來報告說前邊有土司,也就是現在咱們說的鄉政府吧,土司說了咱這個部隊不要走了,把槍交給他們。我當時就想,槍交給他,咱這十六七個人徒手,那這路上誰都可以攔咱,這成了赤手空拳的散兵游勇,誰見咱也可以抓咱。咱這十幾人大小也是個單位啊,而且是第五軍正規軍的部隊,不好辦,但是又不敢不交。我跟來報信的人回去讓他們交,叫他們放心,俺後邊的請求完團部就交。其實哪裡有團啊,什麼也沒有,就是句空話。

報信人回去以後,我就讓通訊員去看看怎麼回事,這個通訊員很伶俐,沒多會回來說看樣子不怎麼的呀,只有十來八個人,在鄉政府裡頭,有些人還在吸大煙。我一想,這鄉政府膽子不小呀,這種武裝就想搶咱們?後來我就讓機槍手把機槍架起來,封鎖他的門,後邊五個人到鄉政府草地上,待這邊槍響,就把鄉政府四面包圍起來。

我讓通訊員槍響以後翻牆進院子,準備繳他們的械。布置好以後,機槍嗒嗒一響,鄉政府的人慌了,俺這個兵翻牆進去了,不費吹灰之力,

他們人都舉手投降,出來站牆角邊上,把繳械來的十幾把槍集合起來,我們把他們那地方搜了一遍,這個鄉政府就跟小皇帝一樣,很肥,大米裝了兩大麻袋,另有乾菜、海帶、木耳、粉條,還有風雞,他們這個雞冬天凍起來的,變成臘肉。還順帶拿了他們幾塊錢,因為當時國民黨的錢在緬甸不能用,拿著錢在路上以防不測。但我們只拿他的東西,不傷人。

我們把這些東西往麻布袋裡一裝,用他院子里兩匹馬馱著走,命令他們派倆人給我們帶路。走了三天,也該讓這兩人回去了吧,不然你讓跟著,晚上還要防著他,萬一睡覺時他把你炸死、扎死怎麼辦?所以我讓他們帶上繳獲的槍械回去,反正那槍咱也沒有用。

馱東西的那兩匹馬真是幫了大忙了,兵有走錯路的,騎馬追回來,病號走不動的騎在馬上走。那兩袋馬背上的大米咱沿途還得吃,不然這沿途沒有作坊也沒有人家的,怎麼辦?這兩匹馬也省事,休息的時候把東西一卸,籠頭一解,它就啃草,啃完草跟俺們在地方休息,第二天再喚它就起來繼續走。

有一天俺們宿營早了,那兩匹馬在不遠處啃草,突然受驚往我們這跑,俺一瞅,馬啃草的地方有一隻花豹,趴在石頭上,瞧那兩匹馬呢。俺們把機槍和四支步槍都瞄準它,然後同時開火,這隻花豹中槍以後,跳了幾跳跳不動了,跑過去一看,身上中了三發子彈。我們把花豹扛回來,當兵的什麼人都有啊,拿來一剝,連夜煮了吃一頓大餐。在山裡邊多少天沒見過肉了,這回大家都吃個飽。第二天把骨頭、皮底下的肉再煮一鍋,大家吃完都到十二點多了。出發時我們把花豹皮也帶上,回到雲南地界以後還賣了二十塊錢。

在路上什麼事都有,有一天走到一棵大樹底下,沒有糧吃了,餓地睡不著覺。半夜十一點有一個當兵跑回來說,快起來快起來,有東西吃了,趕快走。我們問他說在哪裡?他說在後邊山上,他就帶了兩三個人去吃,吃完了還拿回來幾個。其他人一聽著有東西吃就起來,那東西長得像香蕉,很辣,我嘗了幾個,沒什麼味,也許是餓急了。吃完我說趕緊睡覺吧啊,天亮以後,站崗的叫換崗,叫不醒人了,只聽見哼哼。我吃得少,反回來得快,我清醒了以後,就叫原來站崗的拿鋼盔,把山裡的水灌回來,把他們的嘴撬開,灌一些水進去,灌醒幾個。醒是醒了,但是走不了了,只好休息吧。第二天又開始慢慢走,不過這次多了心眼了,再吃東西都得注意了,不然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圖9:抗戰老兵楊光榮

這次緬甸戰役陣亡的沒有返迴路上死的人多,這一路有個別是狼蟲虎豹吃了,有個別人還被山裡野人扛了,有的病死在路上,還有餓死的。

撤退時我帶著走的十七個人,後來在葡萄以東,緬甸的國界,從前就雲南跟緬甸那一帶叫「未定界」,緬甸為了擴張它領土,強佔了那地方並設立政府。在那裡被九十六師遇上了,遇上了也沒交接,他說什麼人?俺說俺們是軍直戰防營的,他叫我們跟他們走,媽了個巴子的,把我們的錢也拿了。所以,俺就跟著他們走了,他們有一兩百人吶,我這十七個人打不過他們。

到了後來,俺這個腿就腫那麼粗,都靠當兵的抱起來走,腳沾著地都痛啊,頭上還都弄開了。扛到雲南政府所在地就好了,有設立吃飯、招待的地方,從那裡俺們到了大理,到大理運輸站讓汽車接回昆明駐地以後,什麼也幹不了,起碼有三月才逐漸的恢復。

洪江機械化學校

回到昆明之後,國民黨機械化學校專門培養機械化幹部,第五軍的幹部一般都得送機械化培養,我就以排長的身份進入洪江機械化學校,參加摩托兵種指揮培訓,培訓的內容都是坦克,裝甲車之類的。那個學校原來在南京,抗戰以後就搬到廣西柳州,後來日軍打進柳州才搬湖南洪江。學校的教育長叫徐庭瑤,北伐的時候他就是國民黨第一軍第二師師長,第一軍軍長則是劉峙。

1933年,徐庭瑤指揮第二師和二十五師在古北口抗日,後來他到美國考察一年,回來便建立機械化學校。他有一個理論叫這個「一元兵論」,意思是各有各的職責範圍,但是要相互支持相互配合:第一、步兵用槍,戰車上要;第二、炮兵用炮,戰車上也有炮,有槍有炮;第三、騎兵騎馬速度快,坦克兵速度也快。他把各兵種的優勢綜合都集中在坦克兵上,這叫「一元兵」。徐庭瑤說世界的兵種發展,都得要向一元兵發展,這也是國軍將來建軍的方向。

圖10:抗戰老兵楊光榮

徐庭瑤在洪江機械化學校一個叫「寨頭」的地方,建了一個很大的公園,叫叫「月香公園」。因為徐庭瑤的號叫「月香」,所以這個公園就以他的號命名,現在「月香公園」的就是當年機械化學校的校址。

我們黃埔軍校畢業的也是注重步汽炮攻勢,步兵為軍中主兵,你坦克車再能,佔領攻擊地也好,防禦也好,不可能下坦克去佔領陣地抓俘虜。所以說「一元兵論」以步兵為主兵。機械化學校對此爭論不休,誰是誰非沒有個結論,堅持「一元兵」的還「一元兵」,堅持步兵為主的還是步兵為主。

我在機械化學校所學的內容有坦克車的操作,如攻、防、追、退等等,有時候學校也會演習給上級試驗,我們在一邊參觀看,參加演習的學生教官都是留美回來的,這些人後來在台灣發展很好,很多人都升到了將軍。

關於「一元兵論」的爭論,我們學完一年也沒得到結果定論,所以1943年畢業俺又回到原單位去了。

衡陽保衛戰

1944年,我們營接到命令,從昆明連夜拉著炮趕到廣西金城江,那時金城江到衡陽這條鐵路通車了,我們上了火車直奔衡陽。到衡陽後,我跟營長就開車到長官部,第九戰區司令部原來在江西贛江以西,所以湖南湖北長江以南這一片地方都屬於第九戰區。我們到衡陽時長沙已經失守了,具體日期我是記不清楚了,我記得是在端陽節左右,長官部撤離後留個指揮所,在衡山下邊有個書亭車站。

我跟營長趕到書亭車站參謀處報到,俺就說「遠征軍九戰區某某營前來報到,請求任務」,作戰科的科長就說「哎你來得正好,就等你們來呢,你趕緊的回衡陽找第十軍報到」。俺說「你寫個命令啊?」他說「不用寫,你回去第十軍報到,命令就到了」。

去衡陽的路上亂糟糟的,沿途部隊換防的、抬傷兵的,逃難的老百姓多如牛毛,他們背著孩子,牽牛趕豬挑雞,擠滿道路,交通車都沒法開了。折騰到第二天上午九十點鐘了才好容易趕到衡陽,到了第十軍參謀處,到那一報到,長官的命令在前一天夜裡用無線電發提前過來的。參謀處的人說你們來得正好,然後把俺就安排到第一連,歸預備第十師,連部駐紮在衡陽的汽車西站。第一連連長就帶著隊伍到預十師參謀處報到,然後再告我炮和陣地在哪裡。

除了第一連外,第二連配屬第三師,第三連配屬一九零師,布置在江邊。衡陽從南頭到北頭有好幾里,這邊就隔著一道江,當時我們到那裡日本人還沒到江東岸,我們就開始和第十軍的部隊一起做工事。

圖11:抗戰老兵楊光榮

我們的炮兵工事有一個修法叫「扒山」,意思就是扒開山,然後切掉,形成一個坡度,這樣跟牆一樣。日本人攻過來,俺在牆底下的平地下面挖下去四米,炮放下去,山原來是這個樣的,一挖工事成這樣了,我們的炮就放在這個半山腰裡,也就是說在地下。

我們修這個工事的目的有兩個:第一個是防日本人的炮,第二個是防他們的飛機轟炸。工事上邊的樹啊什麼保留起來沒有動,連續挖到山頭上,連里指揮這兩炮台,排跟排得有交通壕聯繫,連部就稍微靠後一點。

日本人剛開始攻擊的時候,大約是半個多月後,本來氣勢洶洶的,他占長沙等很多地方沒費多大力量。長沙已經經過三次會戰了,這是第四次,前三次會戰都把日本打退了,第四次日本下了決心,一定要拿下長沙和衡陽,打通廣東到武漢這條鐵路。長沙是第四軍守的,沒堅持幾天就失守了,所以第四軍軍長張德能,回到重慶就被槍斃了。所以第十軍跟俺們把工事做好,日本人就開始進攻,然後江東岸失守了,衡陽城就有計劃的撤退到江西岸了。

日本人攻擊了大約半個多月,第十軍的士兵很厲害,沒被攻下來。日本人攻到距離陣地三四十米時,第十軍就槍炮齊發,日本人被打退,第十軍預十師就趁這工夫出來反衝鋒,一反衝鋒日本人又死了不少。來回這麼一拉鋸,日本人兵力不行了,因為咱們躲在工事裡頭,日本人攻擊沒有工事利用,所以很好打。

日軍久攻不下,部隊傷亡厲害,於是重新換部隊調兵遣將,但第十軍被圍在城裡沒法換。日軍換了指揮官,變成白天不攻,天一黑他才攻。第十軍還是頑強固守陣地,日軍依舊攻不動,於是他們就把江東岸的飛機場利用起來,開始轟炸西岸,所有的城池、街道、房舍、工事,只要有建築的地方就轟炸。第十軍防守的陣地彈藥無處放,傷兵員無處安置,陣地被炸得一片瓦渣,但依然堅固。於是日軍加強炮兵攻擊,你第十軍不很能守嗎?我用炮火覆蓋你。這樣一來,第十軍傷亡更大,即便這樣,第十軍仍堅持了一二十天,日軍還是不能前進。

原來第十軍有一萬多人守城,日軍的飛機大炮轟炸,他們兵力消耗很大,再加上鬧霍亂病死的,減員相當嚴重。即便如此,日軍還是攻不下。雖然第十軍能守,卻也沒有反攻的力量了,只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架之功了。日本人見還是沒解決問題,就把攻長沙的部隊拉上來。攻長沙的部隊佔領長沙後氣高趾揚,說我們戰功赫赫,你們不行我們打。來了以後,和上兩回不一樣,他白天不打,拂曉也不打,等黃昏一看不見人了,他開始攻擊了。你第十軍不是厲害嗎?趁著黃昏天黑,你看不見人了我摸上來跟你打。

圖12:抗戰老兵楊光榮

6月30日那天,我正躲在臨時搭建的防空洞里,一個燃燒彈把我的帽子炸飛了,襯衣也炸飛了,背上還炸傷了一大片。以前我滿背跟麻子一樣,今年才長好,頭髮也炸少了。等飛機走後別人說,你頭髮怎麼燒了?我趕緊把頭擱地上滾,滾完後用土跟洗頭一樣搓。燃燒彈很快引起了整個衡陽城的大火。南方房子木料結構多,好像燒了幾天幾夜,從南到北整個燒光了。第十軍囤積的物資都燒光了,傷兵沒地方擱,只能在破磚爛瓦的地方,壘一壘放傷兵。糧食沒有了,彈藥也沒法補給。我們沒啥吃的,發現醬油店裡頭有好幾十口大缸都腌著菜,就把鹹菜撈出來,放到醬里泡個兩三天,鹽味泡得差不多了,過水煮著吃。我始終沒氣餒,認為有希望解圍,我們一定要堅守。

勇奪西禪寺

8月4日晨,堅守衡陽的第43天,日軍近十萬兵力開始第三次總攻擊。第十軍人越打越少,兵員沒法補充,彈藥沒法供給,士兵傷一個就撤回一個,死一個少一個,部隊也一道防線二道防線地往後退,到最後把俺的炮位退過界了,退俺炮台後邊去了。俺們炮兵自身沒有抵抗力量,所以日本人步兵師先攻俺炮兵,那守得住啊,守不住也不敢退,連長打不見了失蹤了,副連長排長士兵都拼完了,打到最後剩下一個副排長,帶了有十四五個瘸了腿的、歪戴著帽子的哭著扶著走的傷兵往營部走,西禪寺陣地失守。我那時正在營部呢,我從前在一連當過排長,所以那個副排長我熟,我一看哎,這不是一連的嗎?怎麼一連的退回來了?他說炮陣地失守了,我說你說什麼?炮陣地失守了?連長呢?他說連找不著了,副連長犧牲了,那幾個排長也犧牲了。我說光剩你們幾個了?他「嗯」了一聲。

按第五軍的紀律:遺失陣地者殺、丟失武器者殺、遺棄傷兵者殺!即便是你負傷了,把其他傷兵丟在陣地上,也是殺無赦。這些紀律,他們個個都犯了,誰還敢回去啊?這都夠殺的條件了。我當時很發愁,我就跟營長說了,營長也沒主意了,光合著手,悶頭不吭。因為我跟這個營長關係很沉,我當見習官的時候他當連長,老部下了。我說營長這樣吧,你也別為難,我說去打回來。那時候我也年青,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是我不能一個人去吧?於是我就把營部什麼文書啊、看護兵啊、號兵啊、理髮員啊,大約有二十二個人吧,把一連剩下的人也拉回去。一連從陣地上剛下來,膽都嚇破了,一聽回去,各個哭著不願意回去。這時營長把手槍一掏:「不回去,就把你們槍斃在這!」這一說,一連也嚇得不敢吭了。我把營部這二十來人編成三組,讓三個組長帶著。一連的十來個人,我說你們就在這不要動,能動的抬著副排長走。準備完畢正要走,通訊員把我拉住說,人家步兵都撐不住,你帶這幾個人去到那還能回來嗎?說著說著就哭了。我跟他說,萬一我要犧牲了,你寫信到我家告訴家裡人一聲,說我為國犧牲了,效命在疆場,就行了。他還拉著不放,嗚嗚嗚哭開,我一腳把他蹬開。

圖13:抗戰老兵楊光榮

當天晚上,我帶著他們悄悄摸到西禪寺外。然後我說,大家把帽子都翻過來,月亮模模糊糊的,帽檐在前影響視線。我讓副排長帶一組人在外面等著,還有一組預備隊在後。然後我悄悄地帶兩個兵爬牆進去,準備先把那兩個日本哨兵幹掉。哨兵一看有東西爬過來,立即開了一槍。裡面一個小隊長正在看地圖,點上個煙,他一聽槍響,把煙吐出去,趁這個節骨眼,我上來就把他抱住了,他蹦起來噢噢亂叫。外面的人一聽見槍響,都翻進牆裡,我一扭頭,一個日本兵端起槍正向我刺來,軍械兵張闖來不及開槍,把槍倒過來把日本兵的槍砸了。日本兵一口把張闖的左胳膊咬住,張闖疼得不行,他身體磨來磨去,掏出手榴彈把他腦袋砸開花了。這個日本人雖然被砸死了,但是這嘴咬在張闖胳膊上還沒鬆開呢,後來把他的牙掰開才鬆開。張闖解決完那個日本兵,又幫我把那個小隊長解決了。

這時一連的副排長帶著的人衝出來拼刺刀,嘴裡直叫殺。好多人拼刺刀都倒了,這個副排長厲害,三個日本兵圍著他,他刺傷一個,倒在一邊不能動,接著刺死了一個,另外一個嚇跑了。回來以後我說某某人在戰場上表現怎麼怎麼的,給他請功。

陣地恢復後,這時月光也比較明亮了,我一個人坐在西禪寺外的一棵大樹下,我當時就想,哎呀,我都二十三四了,爹娘養我這麼大,一分錢都沒給寄,我就犧牲在衡陽了。想起來也傷心,剛一出來,雄心壯志,結果現在弄的,里三層外三層圍的,咱非犧牲不可。想著想著,自己就流淚了,完了,完了,非死在衡陽不可。

戰鬥結束後,報紙把我的名字刊登地很大,擱現在說也是戰鬥英雄啊。後來我給預備第十師二十九團團長打電話,請求支援,我們要反攻陣地。他說行,俺把哪個哪個地方攻下來,俺派兵支援你。我心說,你攻那個地方,力量都不夠了,你還能支援啊?我說我們還是自力更生吧,靠外邊都不行。

陣地收復了以後,我就告訴一連,把炮趕緊送後方去。第三天,預十師二十九團守不住陣地,日本兵進衡陽了,我就剩最後四個兵,其它路上受傷的,跟不上隊的,犧牲的,散亂的,找不著了。我讓他們把最後一門炮拆了掩埋起來,然後去營部,但是找不著,找第十軍軍部,也沒有人了。我趕緊帶著四個人,在一個被炮炸得零落的地方藏起來,我就動員他們了,我說咱得想辦法得走,不能當俘虜啊,咱是中國人啊,更不能當漢奸給日本人帶路啊。大家思想統一以後,他們說咱怎麼走,我說咱們鑽著空隙逃吧。

逃出衡陽

日本人進城,里三層外三層都是日本兵,跟鐵桶一樣,陸地走不了,我們就往江里走。到夜裡,趁著夜色,找來兩三根很粗壯的屋樑木頭,慢慢拖到江邊,用空軍給我們空投東西時的降落傘繩子,每個人一根繩子,一頭綁在木頭上,一頭綁在腰上,我把關防、符號、官階都裝在水壺裡,蓋子一蓋,往身上一挎,準備上木筏子走。

這四個人中有一個湖北兵,他不會水,他怕大家把他丟了,所以他要趴上木筏,一腳沒踏好,掉江里去了。就在那個節骨眼,又不敢大聲,江里江水又急,你說怎麼撈?也不敢撈,剛要走就犧牲了一個。剩下的連我四個人,開始往江里走,江里水急,河邊水晃的厲害,這個木筏不向當江中靠。這樣遊了四五里,把俺都急得一身汗,好容易把它推到江中心,中心水流很急,沒法控制,俺還得推著它走。

到下游大約五里路的一個渡口,碰上日本人過河,他們調兵都是在夜晚,渡口兩邊都是馬燈。俺一看麻煩了,沒辦法,沒到渡口之前,我們都是把著木頭走。快到渡口的時候,俺們就鑽到水底,日本人一看,是幾節破木頭,就讓我們過去了。

圖14:抗戰老兵楊光榮

過了渡口,俺趕緊拽緊繩子浮上來,俺還不小心喝了幾口水。再往前走沒有十里路,碰上日本人夜晚開著帶著機關槍探照燈的江防艇巡防,那探照燈照在江面上雪亮。俺們趴著木排,露著頭喘氣,一看,呀,還挺嚇人這個,他日本人一看江面上有東西漂著動,他就用機關槍嗒嗒嗒,進行火力搜索。俺沒等他們打槍,一見日本人探照燈,俺們人就都鑽到水裡。日本人發覺木排了,探照燈一看,啥也沒有,就是幾個燒焦的木頭,他就過去了。他一過去,俺們趕緊拽著繩子出來,在裡頭憋的要死,又喝了幾口水,肚子都撐得鼓鼓的,上岸以後就躺地上不能動了,光剩喘氣了。等到大出氣喘完了,我一看,怎麼只有兩個兵了?我就拽拽繩子,一看,繩子兩米多的地方被剛才日本人的機關槍子彈打斷了,我說這就又丟掉一個,只剩下兩兵了。剩兩兵也得往前走,結果又碰了一回,一夜裡連碰了三回,俺們都這樣躲過了。

快到天明了,前邊是祥寧寺(音),燈火通明,俺說不能再前進了,再前進日本人就看見了。這時候把木筏子丟掉,游泳上岸,到了岸邊赤腳朝岸上跑,也不管它荊棘石子往前跑。跑到一個樹林子空曠地帶,太陽也很高了,往那一坐一看人,呀,這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害怕了,沒有人樣了,手指頭、腿、頭髮、眼窩都一塌糊塗了。不管怎麼樣,先在太陽底下睡吧,一覺就睡到下午四點來鍾才醒。

第五軍在廣西全縣有留守處,俺準備回到廣西留守處。我們從衡陽的西北邊過去,沿途上又碰見好多好多事情。後來實在走不動了,把老鄉的門叫開,老鄉說你們哪裡的?俺說俺衡陽突圍的,一說衡陽突圍的,他們很高興,趕緊給開門,一開門看俺三個的樣子,嚇了一跳,趕緊把門關起來說道:你衡陽突圍的國軍是這個樣子啊?三個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你看你那個樣子哪像國軍?你趕緊離開俺家,你再不走俺報告保長,拿你們當漢奸辦。俺再三哀求,好容易他才開了門。開了門,我水壺帶了有官銀啊,票子,拿出來俺就大爺長大爺短,趕緊買點米,買點鴨,煮了給俺們吃。

在衡陽連來帶去兩個多月,才慢慢回到廣西全縣,到全縣以後,報社記者和縣政府都派人來慰問,我就把報告寫到雲南師部,雲南有個報紙叫「掃蕩報」,直接把我們登在報紙上。

後記

四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也可以造就很多事情。可以讓一個人變成熟,也可以讓一個人變衰老,關於楊老,只有深深的遺憾了。

1949年,大勢所趨,楊老所在部隊起義,他被編入解放軍汽車四團,準備入藏,行至四川雅安,負責運輸。1950年被派到38軍112師炮團工作,11月隨軍入朝,參加抗美援朝。1956年轉業到北京首都汽車公司工作,後定居河北邯鄲。

圖15:抗戰老兵楊光榮向志願者口述抗戰經歷

(以上內容均為楊老口述,本人只做整理,如有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等誤差,歡迎指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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