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兩個科學家對人類未來的一個經典賭注

2013年耶魯大學教授 Paul Sabin寫了一本關於賭注的書，叫做 The Bet: Paul Ehrlich, Julian Simon, and Our Gamble Over Earths Future。 最近，著名財經播客 Planet Money 對此作了一個專輯，覺得挺有意思，也來分享一下。

跟人打賭可以增加滿足感。打賭是針對不確定的事情，有兩種不同的看法。一邊是你相信什麼是對的，一邊是你可以用方法來測量什麼是對的。最終只會有一人勝利，一人失敗。

最好的情況下，打賭會迫使你去認真地想一想你所相信的和你不相信的。在科學世界裡，也有一些著名的賭注。比如，1975年 斯蒂芬·霍金曾就天鵝座X－1 天體中是否是黑洞跟加州理工大學的教授索恩打賭，霍金輸了。1959年，物理學家理查德·費曼打賭說不可能有人製造出邊長不超過六十四分之一英尺的馬達，他也輸了。但是在經濟學中，對於未來會發生什麼的賭注不常發生。如果你問起來，人們會常說的就是一個經典賭注，對人類未來的賭注。

這是發生在一個生物學家和經濟學家之間的賭注。生物學家的名字叫 Paul Ehrlich。是斯坦福的教授，蝴蝶方面的專家。他曾經寫過一本叫做《如何認識蝴蝶》的書，銷售慘淡。但是在1968年，他寫的另一本書，有了一個更響亮的名字——《人口爆炸》。這本書，讓他上了電視。不只是一般的電視節目，而是至今也是美國最火爆的一檔電視節目之一 The Tonight Show。

1977年7月6日 Paul Ehrlich 上 The Tonight Show

在這個訪談中，Ehrlich 對人類未來持非常悲觀的態度。他說：現在地球有 36 億人口，每年會增加 7000 萬。這太多了。地球這個脆弱的生存支持系統無法支持我們所需的食物和氧氣供給，同時要處理我們的排泄物和廢物，已經在嚴重威脅著地球。（原始採訪：https://www.youtube.com/watch?v=jQxLJCjH58s）

而 Ehrlich 不止上了一次節目。事實上，主持人 Johnny Carson 反覆邀請他回來，一共上了 20 次節目。他的書《人口爆炸》賣出 200 萬本，成為該節目史上最受觀眾歡迎的人物之一。

Ehrlich 這個人有意思的在於他雖然談論的是人類滅亡，但是卻很幽默。他像一個搖滾歌星一樣四處巡演，發表演說。在 1970 年的一次演說中，他說：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人類究竟從哪天開始自我毀滅的。我和我的同事們討論了這個問題，然後得出了一個時間點：公元 1000 年的 1 月 30 日，當幾個胸懷大志的住在伊朗-伊拉克邊境上的靈魂放棄了打獵和採集，而開始嘗試農耕時。

Ehrlich 有著很典型的風格，有著尖銳的智慧，但講的是一些人類未來可能發生的恐怖事件。

在當時，Ehrlich 對人類的觀點很多人是接受的。當你看著世界人口增長的圖表，每一年人都在增加，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地球資源又是有限的。

Ehrlich 是個生物學家，他看到動物因為繁衍過多，資源緊缺而滅亡，所以認為人類也難以避免。他認為人類處在真正的危機當中，還找了很多數據證明。當時也有很多生物學家跟隨他，用很多物種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

這便是 Ehrlich，處在賭注的一邊。而處在另一邊的人，在這個時候，正在電視上看到 Ehrlich ，然後非常非常冒火。他是一個經濟學家，叫做 Julian Simon。 Simon 也同樣很關心人口。但是他研究越多，發現擔心越是多餘。

Simon 認為人口增長不會是一個問題，我們也不會耗盡所有的資源。然而他的失敗在於，當他有機會在公眾面前解釋這個問題時，他用了一種經濟學家的方式，那就是非常平淡，缺乏魅力。

他在電視中說：不管是銅、小麥還是石油，我們總傾向於認為資源是有限的，有天會用完。但如果我們換個角度，想一下我們可以找到替代品的能力也會提升，那我們就不用認為石油或銅的供給是有限的。從經濟學家的角度，世界的經濟系統因為有了需求和供給，就會因為需求而刺激更多的供給，如果石油需求大，價格高，就會有刺激去尋找替代品。但是 Simon 的發言風格太平淡了，主持人在旁邊都快聽睡著了。他從來被邀請上過 The Tonight Show。

於是這個賭注的兩邊人就湊齊了，一位巨星生物學教授 Paul Ehrlich 和伊利諾伊大學經濟學家 Julian Smon。

Ehrlich 是一個非常會搞事的人。他啟動了一個叫做「零人口增長」的行動，自己做了絕育手術，因此無法有小孩。同時他提議要給尿布徵稅，而不是給有了孩子的人稅收減免，他建議對那些有小孩的人增加稅收。

Julian Simon 雖然口才不怎麼樣，但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會在演講中帶著魔鬼角的頭箍，說我們的資源不會用完，至少我們還有太陽啊。在一次辯論中，完事後他還朝對方腦袋上丟了瓶水。總之，學術界也是戲精多。

雖然一直想學 Ehrlich 搞事，但是無奈一直被無視。最後 Simon 想出一個大招。 他想到在小的時候，他爸爸總是會說一些特別不著邊的斷言。他聽不進去任何質疑。於是 Simon 實在沒辦法和他辯論了，只能說：「你想打賭嗎？」而這就是後來他對 Ehrlich 說的。

Simon 在學術期刊 Science 中發表文章貶低了 Ehrlich 以及所有持相同觀點的人。那是第一次 Ehrlich 真正注意到了他。。。

然後 Ehrlich 在另一期刊上發表了一篇非常生氣的回復，然後倆人來來往往的發表了數篇反對對方的文章（想來那是的學術期刊界也是吃瓜不嫌熱鬧多）。到最後，Simon 提議了一個真正的賭注，意思是說那麼多沒用，拿點真傢伙來。讓我們來測試一下各自的主張。

這個賭注的一邊是 Paul Ehrlich 和他的兩個科學家同事。另一邊是 Julian Simon。他們準備把錢拿出來做賭注。這是他們決定如何來給人類未來下賭註：他們把賭注押在五種金屬的價格上，分別是銅、鉻、鎳、錫和鎢。

這辦法看上去有點搓，但實際上邏輯也很正確。這些科學家認為，這五種金屬分別決定了人類生活所必須的原材料，它們被使用在電子、汽車、建築當中。如果真像 Paul Ehrlich 所說，地球上的人類會開始用光這些資源，那麼在未來這些進入的價格都會上升。但如果 Simon 是對的，未來市場和人類需求會找出解決辦法，這些金屬的價格就不會上升，可能還會下降。他們把賭注的時間也很絕妙，要在十年後才會知道真正的贏家是誰。所以當時是 1980 年，要在 1990 年才會揭曉答案。十年後，輸了的人要把上漲會下降的差價給贏了的人。

Ehrlich 說他和他的同事同意打賭是為了讓 Simon 閉嘴。但是當然也很自信自己會贏。因為當時是 1970 年代，那時候世界不是今天這個樣子。非洲的饑荒，中東戰爭爆發，OPEC對美國切斷石油，加油站排著長隊。甚至當時的總統 Richard Nixon 在總統演講中提到能源危機，號召人們晚上 6 點後不要開車了，聖誕節的裝飾彩燈也不要掛了，浪費能源。總統在公開演講中講這些話，現在看來也是非常歡樂的。而總統也真的在那年的聖誕節沒有讓白宮掛聖誕彩燈。這些整體的外部環境讓大家都覺得我們可能真的要耗盡能源了。

這個賭注發生在 1980 年，十年靜悄悄的走過，我們增加了 8 億人口，到了 1990 年，誰贏了呢？

Simon 毫無疑問的贏了這場賭注。所有的價格都下降了，平均低了 50%。

價格下降的一個原因正如 Simon 所說，人們發明了替代品。人們用塑料來代替鋁作為包裝。而 Ehrlich 擔心的新戰爭和衝突爆發會讓資源更加緊缺，而事實是相反的情況發生了。比如有很多銅的扎伊爾和尚比亞戰爭停止了，所以世界上多出了很多銅，而價格就下降了。

很多經濟學家也回看了這個問題，想看看 Simon 是不是正巧走運，是不是正好是那十年價格下降，而之前和之後都不會。因為金屬價格總是在波動的。實際上，如果 Paul Ehrlich 選了任何一個十年區間，他都能贏。但是本書作者 Paul Sabin 說，這個必須要算 Simon 贏。因為 Ehrlich 預測那個那種大災難大毀滅，確實沒有發生。至今為止，我們不像蝴蝶，我們是更為複雜的物種。

從這場賭注中我們學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呢？作者 Paul Sabin 說，我們學到了人類社會是適應性的，市場是非常有力的工具。但是從中也有一些問題需要指出，用金屬價格來思考地球的狀況是非常簡陋的標準。這場賭注實際上給對於環境問題的辯論樹了一個很壞的榜樣，因為兩邊是極端的觀點，要麼是大災難，要麼啥事沒有。

1990 年 10 月，經濟學家 Julian Simon 在郵箱里收到了一張支票，從加利福尼亞寄來，裡面伴隨著一張金屬價格清單，支票上寫著 576.07 美元，從 Paul Ehrlich 寄過來。沒有其他的信息。

Julian Simon 雖然贏了賭注，但是早於 Paul Ehrlich 去世。在 1998 年便去世了。而 Paul Ehrlich 今天還活著，仍然是斯坦福的教授。於是 Money Planet 的記者們就打電話給他，問問他對這個賭注的想法，是否隨著時間軟化了立場。

然而並沒有。Paul Ehrlich 在電話中說：我們很遺憾輸了，因為我們知道那些否定者，那些覺得世界沒事，我們永遠會發展，永遠會很好的人肯定樂翻了。這可能是一個政治性錯誤。但是我們至少讓他閉嘴十年。雖然大災難沒發生，但是他基本上成為了一個科學界的 pain in the ass。

記者問，你們倆聊過沒？Ehrlich 說沒有，從沒講過話，從沒見過。記者問，那你現在還覺得 Julian Simon 完全是錯的嗎？Ehrlich 說，不僅完全錯了，是大錯特錯。人類會找到替代品是無疑的，但是人的適應性是有限的。這就是為什麼那些經濟學家永遠無法理解。

記者問，你從這次打賭中學到什麼了？Ehrlich說，是的，永遠別跟人打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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