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三：越來越荒謬的足球世界

法國隊在南非世界盃上不斷鬧出醜聞之後，法國足球的象徵性人物齊達內說：很多年後再提起這屆賽事，人們只會記住兩件事，一是最後的冠軍歸屬，二是法國隊的罷訓事件。

這個預言很可能會是準確的，但恐怕只對法國人才有效。美國人羅迪克顯然就記住了別的事情，這位網球明星看了美國隊的小組賽以後說：現在我明白了，足球的規則就是當兩個斯洛維尼亞隊員一起把一個美國隊員摔倒在地時，犯規的是那個美國隊員。

假如我們試圖讓一個從來沒看到過足球比賽的人了解這項運動，應該首先告訴他一些什麼呢？一定會是這些——用腳踢！把球踢進門裡！不要犯規！以及諸如此類的基本規則。而如果正在此時電視里非常不湊巧地播放著法比亞諾踢進象牙海岸的那個球，就是那個連續用了兩次手才把球擺弄得比較方便用腳踢到的球，裁判認定這個進球有效；或者我們剛好看到了阿根廷對奈及利亞的比賽，全場比分1∶0，阿根廷獲勝，但很快國際足聯宣布那個唯一的進球其實犯規在先了，應該被判為無效，不過既然比賽已經結束了，就算奈及利亞倒霉吧。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怎樣來向這個肯定已經被搞糊塗了的人解釋呢？作為對足球很熟悉的人，也許我們可以這麼說：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些不太容易看懂的東西說明了——足球確實是圓的。

在頭腦正常的人看來，既然足球是以雙方進球多少來分出勝負的，那麼怎樣來判定球是否進門毫無疑問就是這項運動中最最關鍵的規則。這裡還特別要考慮到：足球不是像籃球那樣的高比分項目，進球是如此困難，一個球決定比賽結果的情況是如此常見，在這樣的比賽中，如果連進球與否這樣一條最根本的判定都是模糊的、隨意的、無法保證準確的，那就只能說明這項運動的規則和裁判方法里存在非常低級可笑的漏洞。

在裁判無法根據肉眼作出準確判斷、而結果又會對比賽產生重大影響的那些關鍵判罰上引入諸如鷹眼、錄像回放等技術手段輔助裁判作出儘可能正確的決定，這在今天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在NBA中常常會出現這種情況：為了準確判斷一個球到底是碰了哪方隊員的手出界，比賽會停下來，裁判們到場邊去一遍一遍仔細回看錄像，而觀眾（不管是現場觀眾還是電視觀眾）也可以同時看到回放，沒有人會認為比賽被打斷了，大家都知道這是為了等待一個公正的結果。要知道，一場籃球比賽雙方各得百十來分再正常不過，一兩分甚至一二十分的誤判都可能影響不到最終結果，更甭說針對一次出界或一次犯規的判斷了。NBA當然也遠沒做到完美，但那至少代表一種態度：比賽必須是公平的！而在一個進球就可以決定生死的足球比賽中，關於球進沒進的判斷竟然可以是黑白顛倒的！

德國淘汰英格蘭的比賽註定會成為世界盃歷史上最大的爭議話題之一，相信很多人都會在家裡翻箱倒櫃地找出皮尺，親眼看一看49厘米到底有多長，並以此來加深對蘭帕德那腳射門的印象。那個球已經越過球門線那麼遠，但場上的兩個裁判卻沒看見。雖然全世界都看清了，不過裁判說了算。貝肯鮑爾說「是誤判造就了經典」，他說的很對：飛進門裡49厘米的進球不算，這樣的結果不可能不成為經典。難怪他是足球皇帝。

從命運的角度，我們可以相信英德兩支球隊之間真有某種詭異的聯繫。但從技術的角度，把今天這個判罰和1966年聯繫起來是個巨大的恥辱。以44年前的技術水平確實無法判斷當時那個以極高速度從門楣彈下來的球到底落在了球門線的哪一側（幾十年來我們所看到的無數遍那個球的回放其實都只是那同一個角度），類似這樣的無奈和遺憾正是人類不斷追求技術進步的根本原因所在。而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今天很普通的技術手段就已經可以在事情發生的幾秒鐘內就讓全世界的人從各個角度清晰地看到真相，這已經根本就算不上什麼高科技，我們卻居然還是只能接受與真相完全背離的判罰。

當然如果拿49厘米跟兩米來比較的話，實在也不算什麼。阿根廷踢進墨西哥的第一個球，進球者特維斯越位了兩米。這樣的誤判出現在世界盃淘汰賽里自然會引發衝突，但這次國際足聯認為問題出在現場大屏幕回放了錄像，「這是個嚴重的錯誤」！

於是，隨著錄像回放被禁止，接下來西班牙淘汰葡萄牙的唯一進球雖然也越位了，卻沒有引起太大的爭議。國際足聯證明了自己的正確，被錯判害死的球隊也不見得就一定會那麼衝動，只要不給他們看錄像回放。國際足聯的這一嚴厲禁令非常生動地為我們示範了什麼叫「迅雷不及掩耳盜鈴」。

不過，按照國際足聯的另一個說法，一場比賽沒有引起任何爭議也是失敗的，因為觀眾在離開球場的時候「不知道應該批評什麼」。當然從這一點來說，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這場比賽中，至少裁判已經儘力了，因為他們又製造出了一次明顯的錯判，那些葡萄牙的球迷肯定知道應該批評什麼，但是他們太平靜了。也許他們是被國際足聯提出的各種亂七八糟攪和在一起的奇怪邏輯弄得不知道到底要怎樣看待一場足球比賽了。

為了獲得更大的利益（包括合理合法的和不合理不合法的），有時候得人為地控制一下比賽結果，而裁判是控制比賽最直接的人為因素，這在足球世界裡根本就不是秘密，連那些足球高度不發達的國家都完全知道怎樣操作這樣的事（比如我們中國）。觀眾其實只是希望那些「結果已經被控制」的比賽能夠在過程中有一些更像樣的掩飾，而他們被激怒通常是因為感覺自己的智力受到了太過公然的侮辱。按說在足球這樣一個如此成熟的項目上，那些操縱比賽的人應該能想到這一點。

總的來說，國際足聯在南非面對裁判問題的表現有點兒手忙腳亂。前一天他們還在堅持「錯判是足球的一部分」，以絕對不容置疑的口氣拒絕任何藉助電子技術來減少錯判的提議。而只過了一天，布拉特又正式向英格蘭和墨西哥道歉，並且以非常罕見的開明和主持公正的態度表示通過電子技術輔助執法已經提上了日程。

一般來說，敢於一錯到底至少反映了信心，而先硬扛一天然後又出來認錯則代表著內心的不安。我們知道布拉特主席即將於2011年任滿，渴望再次連任的他現在必須為足夠的選票籌劃，而太多證據確鑿的指責和不滿對當選主席顯然是不利的，所以他有必要出來倡導公平，哪怕只是表演一下。

在需要的時候出來道歉或倡導點兒什麼只是主席工作中很小的一個部分。據外媒報道，布拉特已經動用了摺合數十億元人民幣的巨資來打點所有的成員國足協，這當然是為了明年的選票。其實當初在眾多反對聲中把世界盃舉辦權第一次交給非洲也是為了選票，非洲歷來就是布拉特的「票倉」。

不過他對待法國似乎過於嚴厲了。由於法國隊在南非製造了太多醜聞，連總統薩科齊也忍不住要求有關部門查清真相，而布拉特當即對這位同時作為球迷的總統提出了警告，表示政治力量干涉足球是不被允許的，總統閣下如果再不收手，法國有可能面臨國際足聯的全球禁賽。作為一個體育組織，國際足聯當然是不可能對堂堂一個大國政府發號施令的。據分析，布拉特真正想藉此打擊的是他明年的競選對手——法國人普拉蒂尼。

可以肯定，本屆世界盃的一大貢獻將是讓更多的人從全新的角度去認識足球這項運動。對它了解的越多就越會發現，在「世界第一運動」的光環下，這其實早已經是一個越來越荒謬的世界！

（曾於2010年7月5日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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