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與王弗有初戀?
原標題:︱蘇東坡與王弗有初戀?
宋代的
文|吳鉤
《江城子?記夢》: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是蘇軾的一首悼亡詞,悼念他的亡妻王弗。王弗十六歲時,嫁給十九歲的蘇軾,婚後夫妻相得。王弗聰慧,蘇軾自述說,君(指王弗)「其始,未嘗自言其知書也。見軾讀書,則終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後軾有所忘,君輒能記之。問其他書,則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靜也」。
可惜紅顏命薄,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只有二十七歲的王弗病逝於京師。十年後,熙寧八年(1075)正月二十日,蘇軾夢見了妻子,醒來後無法忘懷,寫下了這首哀傷的小詞。
詞中流露出來的一名男人對亡妻的思念之情,即便今天讀來,我們仍然為之動容。後世文人大概也是為蘇軾與王弗的夫婦情深所感動,還給他們編排了一個初戀的故事。這個故事是這麼說的:
位於岷江之濱的青神縣,有一座書院,執教的先生是鄉貢進士王方。年輕的蘇軾在此讀書。書院旁邊有綠潭,水自岩穴出,流入潭內。一日蘇軾臨潭說:「好水豈能無魚?」撫掌三聲,卻見岩穴中群魚游出。蘇軾大喜,對老師說:「美景當有美名。」王方便邀請當地文人擬名,但眾人題寫的名字都落入俗套,最後,蘇軾說出他的題名:「喚魚池」,令王方拍案叫絕(我實在想不出這名字有什麼絕妙之處,可見編這個故事的人文化水平實在有限)。這時,王方之女王弗也叫丫鬟送來題名,恰好也叫「喚魚池」。於是眾人都說:「不謀而合,韻成雙璧。」之後,王方便請人做媒,將王弗許配給蘇軾。
今日你到四川青神縣旅行,還可以看到一幅巨大的宣傳牌,上書「青神——蘇東坡初戀的地方」十個紅色大字。其實這個「蘇東坡初戀的地方」的噱頭,跟「孫悟空的故鄉」、「乾隆皇帝吃過的臭豆腐」一樣,都是招攬遊客的旅遊宣傳廣告罷了
歷史上的蘇軾與王弗,並不存在羅曼蒂克的初戀,事實可能恰恰相反,對於父親蘇洵安排給他的這一樁婚事,蘇軾一開始是抗拒的。許多年之後,蘇軾在寫給侄婿王庠的書信中,坦言:「軾少時本欲逃竄山林,父兄不許,迫以婚宦,故汩沒至今。」年輕時的蘇軾為什麼不想結婚?據他的自述,是因為自幼好道術,想入山修道。但這個理由顯然有些勉強,如果一心想出家修行,那在王弗去世後,他大可不必再娶王閏之。
蘇軾的侄婿王子家(與王庠是否同一人?當考)曾告訴朋友李如篪一段關於蘇軾少年時代的緋聞,李如篪又將他聽來的這一緋聞記入《東園叢說》,所以今天我們才有機會根據王子家的「八卦」來猜測當初蘇軾為什麼不願意娶王弗:「王子家言及蘇公少年時,常夜讀書,鄰家豪右之女,嘗竊聽之。一夕來奔,蘇公不納,而約以登第後聘以為室。暨公及第,已別娶仕宦。歲久訪問其所適何人,以守前言不嫁而死。」
原來,蘇軾少年時結識了一名鄰家富豪的女兒,這位勇敢的少女曾提出要跟蘇軾私奔,但蘇軾拒絕了,說等他科舉及第,回來明媒正娶她過門。然而,等到蘇軾及第,父親蘇洵已經給他安排好了婚姻,蘇軾無奈「別娶仕宦」,這位仕宦之女,便是王弗。少年蘇軾抗拒父親安排的婚事,也許是念念不忘他給鄰家少女的承諾吧。
多年後,蘇軾還託人訪問那位女子的下落,卻得知初戀情人信守前言,「不嫁而死」。蘇軾肯定非常傷感,相傳他的《卜運算元》小詞:「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便是悼念這位情深緣淺的女子。
我們考據蘇軾的這一段情感隱秘,絲毫不懷疑他結婚之後對於妻子王弗的忠誠,也絲毫不懷疑王弗去世後蘇軾對她的懷念。人生在世,婚前的羅曼蒂克固然美好難忘,婚後夫婦之間的相濡以沫卻更值得珍惜。非要給蘇軾與王弗編排一個初戀故事,無異於狗尾續貂。
(電視劇《蘇東坡》劇照,蘇東坡由帥氣小生陸毅扮演)
如果我們將時間撥回到11世紀的中國,找出一名堪稱「國民老公」的宋朝男子,他會是誰呢?
相信不少朋友都會說:柳永!
柳永確實是當時許多女性心目中的大宋男神。《喻世明言》第十二卷記載說,柳永「自恃其才,沒有一個人看得入眼,所以縉紳之門,絕不去走;文字之交,也沒有人。終日只是穿花街,走柳巷,東京多少名妓,無不敬慕他,以得見為榮。」當時汴京的青樓,傳出幾句口號:「不願穿綾羅,願依柳七哥;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中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宋朝歌妓看來還算矜持,要是放在今天,那口號必變成「柳七,×我!」)其中有三位名妓:陳師師、趙香香、徐冬冬,更是「賠著自己錢財,爭養柳七官人」。
不過,柳七官人離「國民老公」的境界還遠著。畢竟,爭著想結交他的女性基本上都是青樓歌妓,良家女子恐怕都不敢嫁這種風流才子。那時候還有一位男性,如果他不能稱「國民老公」,那柳永就更沒有資格了。
這個人就是蘇軾蘇大學士。
妾身非蘇郞不嫁
跟柳永一樣,蘇軾也是頗得青樓歌妓之歡心的。熙寧七年(1074)九月,三十七的蘇軾被委任為密州太守,他從杭州啟程,前往密州赴任,途經蘇州閶門,蘇州「望雲館」有位歌妓,特意攜酒前來送行。我們不知道這位歌妓的名字,但知道她對蘇軾非常仰慕,如今意中人要遠行,她心中難捨,忍不住淚眼婆娑。臨行,蘇軾贈她一首《醉落魄·蘇洲閶門留別》:「蒼顏華髮,故山歸計何時決?舊交新貴音書絕。惟有佳人,猶作殷勤別。離亭欲去歌聲咽,瀟瀟細雨涼吹頰。淚珠不用羅巾裛,彈在羅衣,圖得見時說。」
但蘇軾的女人緣絕不限於青樓,深宮中的皇后、皇太后,也是蘇軾的粉絲。大宋民間,更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都想嫁蘇大學士。有一本宋朝人寫的八卦筆記,叫做《瓮牖閑評》,就記錄了一樁軼事:元豐年間,「蘇東坡謫黃州,鄰家一女子甚賢,每夕只在窗下聽東坡讀書。後其家議親,女子云:「須得讀書如東坡者乃可。」竟無所諧而死。故東坡作《卜運算元》以記之。人們相信,蘇軾的這首《卜運算元》:「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就是為紀念那位紅顏薄命的少女而作。
這樁軼事流傳頗廣,並衍生出幾個版本,其中一個版本記錄在另一部八卦筆記《野客叢書》中:「惠有溫都監女,頗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聞東坡至,喜謂人曰:『此吾婿也。』每夜聞(東)坡諷詠,則徘徊窗外。 坡覺而推窗,則其女逾牆而去。坡從而物色之,溫具言其然。 坡曰:『吾當呼王郎與子為姻。』未幾,坡過海,此議不諧,其女遂卒,葬於沙灘之側。(東)坡回惠日,女已死矣,悵然為賦此詞。」
在這個版本中,故事的地點改為惠州,女子姓溫,是惠州都監的女兒,十六歲了仍不肯嫁人,聽說蘇軾來惠州,說,嫁人當嫁蘇學士。蘇軾夜裡在書房讀書,溫氏女則在窗外徘徊。蘇軾推窗去看時,她又逾牆逃走。其實此時蘇軾已年近六旬,身邊也有王朝雲相伴,顯然跟溫氏女不可能再有緣分。但蘇軾為人熱心,準備給她做媒,介紹一位王姓公子與她相親,可惜相親未果,蘇軾又被貶至海南。等他從海南回來,溫氏女已抑鬱而終。天妒紅顏,蘇軾惟有悵然寫詩相吊,所謂「揀盡寒枝不肯棲」,是說溫氏女擇偶不嫁;「寂寞沙洲冷」,指她死後葬身之所。
恨不相逢於未嫁時
還有一些女子,未嫁時仰慕蘇軾,嫁人後仍念念不忘,想來見蘇軾一面,以了結情思。很八卦的《瓮牖閑評》載有一事:蘇軾在杭州時,一日與友人同游西湖,「至湖心,有小舟翩然至前,一婦人甚佳,見東坡,自敘『少年景慕高名,以在室無由得見。今已嫁為民妻,聞公游湖,不避罪而來。善彈箏,願獻一曲,輒求一小詞,以為終身之榮,可乎?』東坡不能卻,援筆而成,與之。」
蘇軾贈送給這位多情少婦的詩詞,就是這一首《江城子》:「鳳凰山希雨初晴。水風情。晚霞明。一朵芙蓉、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
八卦筆記記載的這些風流韻事,很可能有演繹的成分。下面我們講述一個絕對真實的故事:元祐八年(1093),蘇軾被任命為定州太守,時五十六歲。在定州任上,蘇軾聘請了一位叫李之儀的年輕人為幕僚。李之儀的夫人名叫胡文柔,是一位很有才情、見識的女子。丈夫每天到蘇軾府上辦公,胡文柔都要交待說:「子瞻名重一時,讀其書,使人有殺身成仁之志。君其善同之邂逅。」蘇軾到李家做客,胡文柔每次都躲在屏風後聽他與丈夫聊天,待蘇軾告辭後,則嘆曰:「我嘗謂蘇子瞻未能脫書生談士空文遊說之蔽,今見其所臨不苟,信一代豪傑也!」
後來兩家人來往多了起來。胡文柔與蘇軾的侍妾王朝雲年紀相仿,又都喜歡誦讀佛經,因此成了好朋友。蘇軾還戲謔地給胡文柔起了一個法號,叫「法喜上人」。可見兩家人過從甚密,相處融洽。不久蘇軾又遭貶遷,胡文柔夜做了一件衣服,送給蘇軾,說道:「我一女人,得如此等人知,我復何憾?!」
如今想來,胡文柔對蘇軾應該也是懷有仰慕之心,只是已為人婦,這種感情只能深深埋於心底,或者說,已經超越出了男女之情,升華為對親人的關愛。後來胡文柔不幸病逝,丈夫李之儀將妻子與蘇軾的交往,都寫進了他的文集《姑溪集》。
更有意思的是,那時候許多男子也很仰慕蘇大學士呢。蘇軾名動天下,粉絲也遍布天下,其中最奇葩的一名蘇粉,大約要算章元弼。據一本宋人筆記《師友談記》的記載:「章元弼頃娶中表陳氏,甚端麗。元弼貌寢陋,嗜學。初,《眉山集》有雕本,元弼得之也,觀忘寐。陳氏有言,遂求去,元弼出之。元弼每以此說為朋友言之,且曰『緣吾讀《眉山集》而致也。』」
這個章元弼,慕蘇軾之名,對蘇氏作品愛不釋手,結果冷落了美麗的嬌妻陳氏。本來章元弼就長得丑,已經讓妻子陳氏很不滿意,現在陳氏更受不了了,便提出了離婚。而章元弼說起這件事,還沾沾自喜,經常跟朋友吹噓說:「因為我廢寢忘食讀蘇先生的書,冷落了妻子,她才跟我離的婚。」直讓我懷疑他對蘇軾是不是有某種特別的情愫。
蘇軾一生並不得意,仕途坎坷,以致他多次感嘆說,我們摩羯座就是命運多蹇。既不是帥哥,也沒多少錢財。但他多才多藝,琴棋詩畫皆精通;也有學問,開創蜀學;能談星座,還做得一手好菜;又懂工程設計,廣州最早的自來水供水系統即出自他的設計;他生性幽默、樂天,即使在人生最失意落魄的時候,也能將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他又有公共關懷,一手創辦過孤兒基金、福利醫院。
他又是一位深情的男人,妻子王弗病逝,他在她墳前手植三萬棵松柏,十年後夢見王弗,還是舊時模樣,醒來寫了一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這是悼亡詞中的千古絕唱,在這首詞的流傳過程中,不知深深打動了多少閨中女子柔弱的心。如此深情的男人如果還不值得寄託終身,那世上還有什麼男人值得嫁呢?
編輯|吳鉤
來源|南都周刊
END


※商傳:名家已去,那鐫刻的溫柔,從來都是身死未亡, 致敬| 商傳先生著述一覽
※宋究竟是強是弱,不亞於隋唐
TAG:宋朝歷史那些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