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服從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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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九滴海水一一一滄海一粟，微不足道。聚我九滴之心，邀君一滴純真，我們將十全十美。

身在兵位，胸為帥謀，自覺樹立大局意識，才有「不畏浮雲遮望眼」的眼力、「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定力，才能做到「平常時候看得出來、關鍵時刻站得出來、危急關頭豁得出來」，使各項工作既為一域爭光，又為全局添彩。】

成都

李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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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從大局（十）

蘇北響馬

下班後，程楠剛剛來到景園小區的住所，韓局長就打來電話，約他到桃源路的「錫壺春」小酌，說就兩個人，並有一件事安排他去做。

桃源路是在城南，步行十分鐘可到。那裡都是新開發的居民小區，人氣特別旺，街道兩邊都是各種飯店。到了晚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錫壺春的店面不大，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位於桃源路的盡頭。招牌上面「錫壺春」三個大字是中國書法院主席管俊先生題寫的。老榆木的底板上刻著三個鎏金大字，散發著雅緻、古樸、懷舊的味道。室內裝潢別具一格，古色古香，小巧精緻。吧台卻寬而長，擺著一溜高腳旋轉椅子，客人可以憑台而坐。卡座適合兩人對坐，榆木圈椅既古雅又高端。卡座之間擺放的黃楊木雕把卡座隔開，保證了食客談話的私密性。

包廂在二樓，一共有8間。從包廂的裝潢看，老闆是非常講究的：包廂面積都比較小，大約15平米。裡面的設施只提供四個人喝茶餐飯之用。包廂里放著一張大紅酸枝的小八仙桌和四把非洲花梨木的小姐椅。牆裙是用安哥拉黃檀做的，壁紙也是淡黃色的。燈光明亮但不刺眼，明亮中透出淡淡的輝煌。地板是香柏木鋪的，散發出幽幽的木香味。一樓的卡座廳和二樓的包間都裝有高品質的揚聲器，裡面傳來的音樂永遠是古琴曲，聲音非常小，似有若無。如果客人不想聽，牆上有開關可以關掉。

吧台後面的酒櫃里擺著一系列的年份酒，都是高中檔的，如有20年、10年、5年、2年的茅台酒，30年、15年、5年的五糧液，其他如汾酒、郎酒、賴茅、國台、白雲邊等也是這樣陳列的。酒櫃前還擺放著四五個高口黃酒罈子，上面用朱漆大字寫著15年古越龍山、10年紹興花雕、8年塔牌麗春、5年女兒紅等等。所有酒都是明碼標價，如20年茅台是500元一小杯，8年塔牌麗春是150元一斤。如果客人喝的是黃酒，下單後，服務員就會打開用紅布包裹的黃酒罈蓋子，用酒吊子打酒倒入錫壺中，然後把錫壺放到熱水中去溫。

錫壺春的菜很精緻，沒有大魚大肉，但都富有特色，清爽素凈，可口而營養豐富，適宜於下酒。所以來此處喝酒的人都是上檔次的真正的酒客，而不是酒徒或酒鬼。那些走卒販夫、喜歡海吃海喝的人，那些喜歡猜拳行令、好高聲喧嘩的人，那些喜歡吆三喝五，好嘚瑟賣弄的人都不適宜光臨此處。來此處喝酒的客人都是些喜歡酒、喜歡安靜、喜歡酒中情境的人。所以這家「錫壺春」在臨江很有名。

錫壺春的老闆是臨江鄉下人，在上海房地產界打拚了多年，據說浦東新區有一半住宅小區是他開發的。他年屆不惑，已經把產業交給子侄打理，他自己遊山玩水，品茶喝酒，享受生活。他安排父母住到縣城，他每年要回臨江一兩次，花一兩個月陪伴父母。他苦於回臨江沒有好的喝酒環境，就買了一套面門房，開了這麼一家富有特色的小酒館。打理錫壺春的經理是他聘請的職業經理人。

自從和彭波打架後，程楠一直有某種擔心。他給周穎發個微信說晚上有個應酬，十點鐘才能回來。周穎回簡訊說她有第四節輔導課，晚上就不見面了。

程楠到錫壺春時，韓里紅也剛剛到。他們找了一間二樓的包廂，點了4年的茅台酒年份酒，每人各二兩，150元一兩，酒錢先付了600元。程楠爭著要刷卡，韓里紅說，今晚是我私人請你的，你就別和我爭了。韓局又點了花生米、豬耳朵和四樣熱菜，喝酒就開始了。

兩人先抿了一小口，嗒嗒嘴，仔細回味一番，都感覺茅台酒醬香濃郁，回味綿長。

韓局說，以前臨江經濟落後的時候，喝酒是件奢侈的事情。一般工薪階層很少請客，即便請客也只是在家裡操辦，很少有下飯店的。只有政府官員有種種機會、因種種需要可以到飯店喝酒，慢慢地，喝酒就演化成為官員們的特權和福利。老百姓只有眼饞的份。現在經濟發展了，老百姓的口袋鼓起了來，就是那些最底層的勞動人民，他們也常常會找兩三個朋友，到小酒館裡過過酒癮。而政府這裡呢，飯局太多了，不勝其煩，整天人就好像浸泡在酒精里一樣，身體實在是吃不消，喝酒喝到這種疲於應付的份上還有什麼趣味？得感謝中央的八項規定和私家車，是它們把不想喝酒的官員從兩難里解救出來。

程楠問，官員有哪兩難？

韓局說，不僅僅是官員，任何人在喝酒上都有兩難。比如你的一個好朋友在非周末中午請你去吃飯，你不去不好，但又怕去了要喝酒。過去就比較糾結，而現在，你就可以用八項規定作為擋箭牌來推脫，一般人是不會強求的。再比如你的一個領導請你吃飯，你不去是不行的，但你不想喝酒，以前你很糾結，而現在你就可以開私家車去赴宴，你說開車來的，一般人都不會勸你喝酒。

程楠說，現在還有一個推託方式，就說自己剛剛吃了頭孢。

韓里紅說，是啊，為什麼現在人怕喝酒少喝酒呢？我個人認為，第一是是經濟發展了，酒局太多，不勝其煩。二是人們越來越認識到身體的重要性。而十幾年前，人們饞啊，一聞到酒香味，嘴裡就流口水。我以前有一個同事，聽說單位年底要搞聯歡會，聚餐喝酒。他本來是去鄉下看望父母的，可以第二天從從容容地回來。但他惦記著這頓酒，摸黑趕回來，騎車半途摔了一跤，摔到一個水溝里，一隻棉鞋全濕了，他也不回家換，就直奔單位食堂。發現聚餐已經開始了，他一看每桌只發兩瓶酒，是紅字洋河大麴而不是山芋干酒，他所坐的那一桌上，兩瓶酒只剩下半瓶了。於是他拱拱手說，對不住大家，我來晚了，我先自罰四杯。他的科室主任也是個酒徒，藉機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讓你遲到了，我也自罰四杯。接著又有兩個人主動攬過自罰，半瓶洋河大麴就底朝天了。

韓里紅說完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可能他當時就在飯桌上，現在回想起來歷歷在目，所以會心而笑。

程楠也覺得有些好些，也陪著笑笑，但遠沒有韓里紅笑得那麼開心。

程楠問，真有這事？是不是韓局誇張的？

韓里紅連忙說，不不不，是真的，我就在那張桌上，那個領頭自罰的人現在已經是紀委領導了。不瞞你老弟說，當時我也想自罰四杯的，但剛想站起來，看看那酒瓶已經底朝天了，只好作罷。

韓里紅說完，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程楠也覺得十分好笑，也嘿嘿嘿地笑了。

笑完了韓里紅說，十幾年前臨江窮啊，窮得叮噹響，公職人員的工資常常不能按時發放，隔三差五的還要扣一些，所以人窮志短，才發生這樣丟人的事情。後來縣委縣政府痛定思痛，號召全縣干群招商引資。可是像我們臨江這樣窮的地方，地下沒有礦產，海邊沒有沙灘，地表沒有古迹，河流沒有奇觀，風俗沒有特色，根本不能吸引大企業來投資。縣領導思來想去，只能降低准入門檻，容許南方已經被淘汰的、污染嚴重的化工企業來投資建廠。那時候縣委縣政府勇敢地提出「寧願被毒死也不要被窮死」的口號，用現金獎勵的辦法激發全縣干群招商引資。經過十年努力，你現在看到了，全縣的經濟發展水平提高了，公職人員的工資有了保障，公共設施有了改善，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提高，縣城的市容市貌得到翻天覆地的改變，總之，沒有經濟做後盾，一切改變社會的美好願望都不能實現。

韓里紅說到此處，舉起杯子說，來我們再喝點，喝酒嘛，就是三樣事，吃喝談。

茅台酒酒香突出，幽雅細膩，酒體醇厚，回味悠長。常常酒瓶一打開，奇艷的酒香便逐漸瀰漫開來。倒入杯中，淡黃色的液體中冒出透明的酒花，還沒喝就能給人帶來一種莫名的激動，喝酒的慾望大增。

韓里紅的話由酒切入，說的都是政府的事情，口吻不像是臨江環保局長，倒像是臨江縣委書記。

程楠喝了一小口，又吃了點菜，覺得該自己說話了。

程楠說，現在各地政府都面臨著發展經濟，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問題。我在墨脫時候，縣委書記旺東也經常這樣講。但墨脫比我們臨江更困難，主要問題是交通不便，海拔高，耕地少，人口少。當時縣委縣政府把茶葉生產確立為全縣農牧特色主導產業的時候，許多藏民也持反對態度，當他們獲得實實在在利益的時候，才轉變思想。所以古人西門豹說得好，民可以樂成，不可與慮始。

韓里紅說，完全正確，老百姓是看不到大局的，他們只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我們常說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看未必。袁崇煥被凌遲的時候，北京市民分其肉而食之。你也做過一把手的，所謂大局就是一個單位、一個鄉、一個縣、一個省，乃至全國的主要工作。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大局意識的。在我們臨江縣，所謂服從大局，就是要把全縣的人心收攏起來，凝心聚力到發展經濟這個主要工作上去。每個單位都應該結合本單位的實際，圍繞大局去思考問題，開展工作。其實，說到底這個大局最終還是為老百姓的，當然也有我們的份。但老百姓是看不到這一點的，他們沒有這個境界。

程楠想，如果韓里紅心裡真是這麼想的，那麼這個人的境界真是太高了：不僅能深刻地理解縣委縣政府的意圖和苦心，而且能在工作中自覺地不折不扣地貫徹。回想自己在墨脫任一把手局長的時候，好像有時也站在縣委書記旺東的角度思考問題。但沒有像韓局長這樣，時刻牢記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重心，並且身體力行。

韓里紅的這些話，使程楠對他的負面印象和心理隔閡一下子消除殆盡。

兩個吃吃談談喝喝，不知不覺二兩茅台酒就喝完了。之後，韓局又要了一斤塔牌麗春，一人半斤。

韓局說，喝酒以微醺為宜，喝得七葷八素，對身體不好，也糟蹋了酒。

程楠深以為然，他以前喝酒常常把自己喝醉，聽了韓局的高論，覺得以後要控制自己情緒和酒量。

到了酒酣耳熱之際，韓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對程楠說，給四圩村村民檢查的事情你去負責一下。明天上午你到縣院放射科了解一下情況，請一位老成持重的醫生。後天你帶醫生到四圩村去檢查。你給醫生講清楚了，這次檢查事關政治穩定問題，本著實事求是的原則，檢查時發現有腫瘤絕不隱瞞，小病則能忽略則忽略。四圩村還有七八十位村民，一天時間用來檢查足夠了。我已經讓朱局通知姜必然，後天檢查從上午8點半開始到下午5點半，不來檢查的村民過時不候。注意了，你讓聯華多給點勞務費給醫生，至於給多少你自己掌握。

程楠一聽就感到頭皮發麻，韓局的話外之音是買通醫生，隱瞞病情。至於那七八十人中患腫瘤的概率幾乎等於零。這個韓局真是厲害啊！

顯然，這次任務相當於讓程楠去求取投名狀。同意去做，韓局就會把他當成自己人；拒絕去做，他就成為韓局的對立面。程楠由此想到《水滸傳》里的一個情節。林沖剛上梁山，梁山的首領王倫擔心林沖是官府的內奸，就想出一個計策，讓他去殺一個人，來證明自己落草為寇的決心。後來這個辦法被黑幫作為入伙的第一個儀式而通行。現在自己也相當於面臨入伙的第一個儀式。

程楠心想，黑道的做法竟然用到官場了，真讓人匪夷所思。他糾結得很，但隨即就答應了，他知道在考驗人的關口上被考驗者是不能遲疑的，猶猶豫豫地答應就等於拒絕。

接下來的酒就無味了，人一旦心裡不痛快，酒就是引發人愁緒最厲害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