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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核輻射22年的我,寫了自傳拍了電影

有一天凌晨五點,我失眠,就隨意撥電話號碼。前兩個都是空號,第三個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她叫楊光,是一家醫院的出納員,那晚正好值班。

我怕她掛斷電話,就騙她說今天是我生日,想找人聊聊天。沒想到,她居然跟我聊了起來。我們聊文學、聊美食,一聊就是四個小時。

更沒想到,一來二去,我們倆竟成了朋友,最後成了夫妻。

文 |李曉蕾 何鑽瑩

編輯 |馮翔

1996年1月5日早晨,吉林化工集團建築公司19歲的管線工宋學文,在上班路上撿到一條「鑰匙鏈」。結果在此後的22年里,他的左前臂、右腿、左腿、右手手指關節先後被截掉。

這條「鑰匙鏈」其實是銥-192核放射物質。宋學文成為了國內首例核輻射受害者。

現在,宋學文已經娶妻生子,寫了本自傳,拍了部電影,但核輻射就像陰影一樣伴隨著他。

他說,核輻射讓人最恐懼的是,它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來「迫害」你,被輻射後,你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

以下是宋學文口述——

1

我把假肢脫下來,你們可別害怕。22年前,我遇到了核輻射。現在,左腿和右腿都先後截掉了,左臂還剩一半,右手也只剩中指有一小截。

醫生對這病沒有任何辦法。我總結了之前的治療手段,病變了就治,潰爛了就截。

第一次截的是左前臂和右腿。那時我才19歲,前不久還參加了公司組織的10公里越野,差點拿獎。我真的不想成為殘疾人,可實在是太痛了。左前臂先是起水泡,後又流膿,接著潰爛。右腿也是這樣。我就想,趕緊把它們截掉,就算變成瘸子,也不想這麼痛。

沒想到,左腿緊接著也要截。當時快過年了,我給醫生說,先不要截,我要趁著還有一條腿的時候,回家過一次年。過完年,回到醫院,我特意量了身高,1米79。現在,我戴上假肢,也只有1米70左右。

我算了下,剛被輻射那會兒,我在北京307醫院住了兩年,做了7次大手術,縫合了300多針。可這並沒有完,我這病的特點就是,不知什麼時候就會來一下。

2004年,我用唯一還健全的右手中指敲出一本自傳,2007年,它就感染了,要截掉一部分。2015年,我兒子出生,第二年底,我就突然吐血,心想核輻射這東西又開始不安分。誰知一下子竟檢查出來放射性白內障、肝硬化、糖尿病、心臟病……。

2017年7月,我帶著4000塊錢,來307醫院複查。醫生告訴我,如果做更加全面的檢查,至少需要5萬塊錢,這還不包括後續的治療費用。

我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閑錢,在醫院待了幾天,就回家了。哎,我說個笑話吧,有個人讓計程車司機載他去消費最高的地方,你知道司機把他拉到哪裡了嗎?直接拉到了醫院。

宋學文年輕的時候 圖/受訪者供圖

幸運的是,今年初,有個朋友在騰訊公益給我募集了一筆15萬元的捐款,決定好好檢查一下。我知道問題肯定很多,肯定治不完,但得先把最可能要命的問題給治了。醫生說,檢查的費用夠了,但治療的費用,還是以後再說吧。

所以,我又躺在了307醫院的病床上。你知道嗎,我第一次治療時的實習醫生,現在都變成了科室主任。

現在,我每天在醫院就是檢查,輸液,然後再檢查,再輸液。比起以前那種生不如死的痛,現在的痛已經忍了20多年,早不算什麼了。我能起身,有時候還能坐著輪椅去樓下轉轉。

無聊的時候,我還開玩笑。我告訴別人,因為核輻射,我有了特異功能,只要盯著屋裡的蚊子,眼睛就會放出一道射光,把蚊子電死。大家就跟著我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2

前幾天,我去做「放射線」掃描檢查,特別害怕。在醫院裡看到「核磁」這些字,心裡也發怵。這可能就是核輻射給我留下的陰影吧。

誰能想到,當年一條「鑰匙鏈」,就讓我從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夥子,一夜之間變成了四肢缺失的殘疾人。

出事之前,我的生活中規中矩,出生在吉林省一個農村,上學時成績算是中等,後考上職業中專,之後又分配到吉林化工集團建築公司做管線工。每天8點上班,想著努力工作,日後能混個高的職位。

1996年1月5日,我也想不清楚為啥,提前了半小時出門。地上有一層薄雪,我看見雪上面有一條「鑰匙鏈」,就撿了起來,還問別人有沒有丟鑰匙鏈。

沒找到失主,又急著上班,我把「鑰匙鏈」放進右褲袋。兩個小時後,我開始嘔吐,身上也開始起水泡。起初我以為得了重感冒,後來才知道我撿起的竟是我那個公司的工人弄丟的「伽瑪源」。

這是一種核輻射源,正常人接受核輻射的量應小於0.5gy。如果受到14gy的輻射,就相當於100度的開水潑在身上。我把那條鏈子揣在身上4個小時,全身受照劑量約2.4gy,局部達3738.8gy。我這是掉進了鍊鋼爐啊。

就這樣,我第一次進了北京307醫院,但醫生也沒什麼好辦法,就是各種截肢。

宋學文20年來一直坐在輪椅上,單臂也可以照顧兒子 圖 / 視覺中國

我全身痛,24小時都在痛。醫生給我注射半支杜冷丁加半支非那根(鎮定劑),別人注射這個,能睡一天一夜,我只能睡四個小時,真的太痛了。

醫生曾跟我說,這種針容易上癮。但我們都沒辦法,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止疼針。但沒想到,我真的上癮了。癮一上來,我就砸東西。床是木製的,我咬床沿,咬下的木屑就掉在床上。

那時候,就盼著能聽到護士開門的聲音。她們來了,可能就會給我打上一針,我就能迷迷糊糊睡上一會兒。

每次發作時,我都覺得頭頂有一塊地方是清醒的。我提醒自己,一定要保住那點清醒。我下定決心,要戒掉這個癮。我咬著牙跟弟弟說,上癮時,你要按住我的頭,不要讓我起來。弟弟照做了,就這樣折騰了一星期,這癮總算是戒掉了。

我在醫院住了兩年,覺得自己就像生活在貝殼中的軟體動物,離開貝殼後就很恐懼。出院後,我也把自己關在家裡,大夏天的,也不讓母親開房門。我真怕別人的目光會一不小心溜進來,看到的是我這樣一個人。

這時已是1998年,我21歲。周圍的小夥伴工作的工作,成家的成家,而我卻一下子失去所有。那時,我覺得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

3

現在一想,我這半輩子真是有太多「沒想到」了。

沒想到,那串「鑰匙鏈」讓我成了殘疾人。這是壞事。也沒想到,我隨意撥打的一個電話,讓我找到了妻子。這又是好事。但有時候,又覺得很多事情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

我把自己關在家裡那段時間,母親怕我憋壞了,給我裝了一個電話座機,讓我給外面打電話。

有一天凌晨五點,我失眠,就隨意撥電話號碼。前兩個都是空號,第三個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她叫楊光,是一家醫院的出納員,那晚正好值班。

我怕她掛斷電話,就騙她說今天是我生日,想找人聊聊天。沒想到,她居然跟我聊了起來。我們聊文學、聊美食,一聊就是四個小時。更沒想到,一來二去,我們倆竟成了朋友,最後成了夫妻。

宋學文和妻子 圖 / 受訪者供圖

楊光從來沒把我當殘疾人來看,還給我說:你把自己當殘疾人,那你就是;你不把自己當殘疾人,那你就不是。

那時,我的吃喝拉撒都要由母親照料。為了讓我能獨立生活,楊光就設計了一個「闖關遊戲」。譬如說,如果我學會了用筷子,那她就獎勵每天給我打一個電話;我要是能自己洗漱,那她就給我看她小時候的照片。

現在我常常說一句話,如果父母給了我第一次生命,醫院給了我第二次生命,那麼我的妻子就是給了我第三次生命。

楊光認識我之後,辭掉了工作,陪我去打官司。官司一打就是兩年,都打到了吉林省高法。這些經歷我不想再提了,反正不想來第二次。

2000年,法院作了終審判決,吉林化工集團建設公司除已支付的搶救和治療費用外,另行賠償我定期身體檢查費、假肢安裝費等費用,共計人民幣487837元。

我很失望。我要求在北京307醫院進行定期身體檢查,但法院說在當地醫院也能檢查,實際那些醫院根本沒法進行這方面的檢查。有時候我去那些醫院也很尷尬,說自己是燒傷,醫生不信;說是核輻射,他們就說治不了。

我還想站起來,想安裝功能性假肢,但法院判決是安裝裝飾性假肢。

我自己安裝了功能性假肢,還完治病、打官司期間欠的那些外債,結果算下來,賠償居然只剩8000塊錢。這些錢能幹什麼?

有句話叫「哀莫大於心死」。當時,我真的是這樣,心想折騰了這麼多年,什麼用都沒有,還折騰什麼?這些年忍受的疼痛乾脆就隨這個官司去了吧,我也不爭不搶了,好好過我的日子就是了。

2006年,我和楊光結婚。2008年,我和妻子回到鄉下老家,辦了個幼兒園。2015年,兒子出生,這也是個「沒想到」,當時醫生說我不能生育。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也越來越美滿。

4

在這次發病前,我還做了兩件「沒想到」的事情。2004年,我用當時還完好的右手中指,在鍵盤上敲出32萬字的自傳《生死鏈》。我把撿到那條鏈子之後的治療、上訪、打官司、遇到我妻子的經歷全都寫了進去。

2008年,有個美籍華人導演看到有關我的報道,就找到我,說要把我撿到鏈子後,與妻子相處的故事改編成電影,讓我做男主角。

我想,之所以讓我做男主角,很可能就是因為很難找到像我這樣的人吧。我就這樣成了演員,演的還是我自己,放這個時代就叫真人秀。

電影片名叫《站起來》,2011年3月11日在國內上映。那一天,日本發生了地震和海嘯,致使福島核電站出現核泄漏。莫名其妙地,我好像又再次和「核」聯繫在了一起。

我的心態也越來越平復,偶爾,我還會和以前的工友做個對比,覺得自己除了沒了一條胳膊、兩條腿外,也不比他們少些什麼。不僅能娶妻生子,我還成了作家,做了演員,這些都是別人沒有的經歷。

可就像我剛才說的,核輻射後遺症最可怕的地方是,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來迫害你,今天你還好好的,明天你就可能聽不見看不見。我就是這樣,生活感覺好一點了,它就來一下。

這種感覺特別恐怖。誰知道明天自己是個啥樣子?

現在,我在醫院,還不知道能檢測出什麼結果。有時候躺在床上,會忍不住想一些不好的結果,但我不想讓這種恐懼感牽著我走,就下意識地點開手機,看幾個笑話。

平時,我給大家的都是很樂觀的感覺。這次住院,許多朋友覺得意外。他們問我,怎麼又複發了?不是已經治好了嗎?核輻射怎麼這麼可怕?

聽到這些話,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了一種責任。公眾對核輻射的認知太低了。我有責任把二十多年來,核輻射帶給我的最真實的傷害說出來,讓公眾了解核輻射、遠離核輻射。也讓有關部門加強管理,不要讓受害者自謀生路。

你知道嗎?我們遭受核輻射後,最大的痛苦不是身體上的病變帶來的,而是內心,因為太無助了。

有一個跟我類似的受害者找到我,他工作時被加速器照射,身上起水泡、結黑痂。當時沒意識到嚴重性,跟公司簽了賠償協議,拿了點賠償。過了不久皮膚就潰爛了,植皮,爛,再植皮,再爛,植了十幾次,無休無止。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醫生也不太明白。

他來問我,我就把我知道的講給他聽。我不能說對輻射全部了解,但總是了解一些的。畢竟這東西跟著我22年了。

吉林蛟河,宋學文與妻子在茫茫雪地里 圖 / 視覺中國

現在,如果有人問我,核輻射的危害是什麼?我會告訴他,第一傷口難癒合,第二有潛伏期,即使現在治好了,以後還會病發,你要做好與它對抗一生的準備。

除了放射性白內障、肝硬化、糖尿病、心臟病……,現在,核輻射還在損壞我的記憶力,我總是記不起一些事情。有人來問我與妻子的故事,我不是不想說,而是很多細節已經記不清了。

如果有一天我開始叫妻子「寶貝」,可能就是我已經忘記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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