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俄羅斯的榮耀與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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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ust( trustdo )隨心所語428篇

題圖白湖修道院

人文自由行旅者---陸曉婭終於去俄羅斯了。每位有著一縷剪不斷理還亂的蘇俄神思的五零後，及他們的七零後八零後的孩子們，也跟隨曉婭的手記《感受俄羅斯的榮耀與憂傷》，交互著那一段曾經深深影響過他們的那片土地那段歷史。

這完結的一篇，作者走入了靜靜地修道院，感觸深藏其中而尚不能完全理解的世界。謝謝曉婭，謝謝你的閱讀。

修院深深深幾許

圖&文：陸曉婭

在俄羅斯遠離塵囂的小鎮上，還「藏」著許多修道院。和教堂不同，修道院給人的感覺更寧靜，更隱秘，也更深邃。

修道院的功能很多，它既是神職人員的養成所，比如莫斯科神學院就設在謝爾蓋耶夫鎮的聖三一修道院里，修士們在裡面學習聖典，凈化靈魂。同時修道院還兼有文化、教育、醫療、救助等功能。教士們在修道院圖書館裡，抄寫、翻譯、編撰和收藏書籍，也在修道院里種菜種花。修道院還是許多聖人的墓地。戰爭期間，有著高大塔樓和堅固圍牆的修道院，自然也是最好的軍事堡壘。

不過，除此之外，修道院還有一種與自身虔敬寧靜的氛圍很不協調的功能，容後道來。

白湖修道院

坐游輪到達雅羅斯拉夫爾後，我們參觀的第一個地方是建於16世紀的女修道院。綠草鋪滿了空空的院子，斑駁的建築里沒有修女的身影。導遊說，這個修道院的外觀保持著幾百年前的樣子，但在蘇聯時期，這裡變成了一個博物館。

比這座修道院更遙遠也更著名的是白湖修道院。它同樣靜謐，同樣滄桑，隔著門洞看裡面聯排而建的房屋，有點像中國農村被廢棄的養雞場。

白湖修道院@

白湖修道院建於14世紀。據說莫斯科有個叫基里爾富人，60歲那年做了一個夢，夢見聖母要他到白湖邊建一座修道院，於是他來到這偏遠之地。基里爾親自參加勞動，直到90多歲死在此處。今天研究職業生涯的人們，或許想不到幾百年前就已經有老年創業的典範。基里爾的虔敬與堅忍，使他被尊為聖人，也吸引著許多後來者。

伊凡雷帝時期，白湖修道院達到最盛，有500多人在此修行。1924年，蘇維埃政府將白湖修道院關閉，遣散了修士們。修道院里的教堂、醫院、修士們的宿舍，在寂靜中與湖水、野花為伴，等待了70多年，直到蘇聯解體，宗教生活逐漸恢復，漸漸又有了修士的身影，現在這裡有5個修士。

其實，這是很多教堂與修道院的共同命運。因為在蘇維埃政府成立後，沒收東正教會的財產就成為一項政策。出生在雅羅斯拉夫爾州農村，後來成為戈爾巴喬夫時期蘇共宣傳部長的雅科夫列夫，曾在他的著作中披露了一些檔案，從中可以看到，共產國際的經費，很大一部分來源於教會幾百年積累的財富，他們將教堂里的珍寶走私變賣，或者直接將其發給各國革命者。「1 」

蘇茲達里小鎮女修道院

蘇鎮女修道院遠眺

金環上的小鎮蘇茲達里有「童話城市」之稱，這裡有男修院也有女修院。

一早，我們先去了女修院。一進大門，我就被裡面的美驚到了。我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口喘氣，生怕自己不當的行為會破壞了這令人窒息的靜美。院子里，花草簇擁著乾淨的小路，串聯起白色的教堂和一些深棕色的木屋，教堂頂上是優雅的銀灰色「洋蔥頭」，一位披著黑袍的女子靜靜地立在教堂門口，彷彿就是為了給這靜謐之美添一份宗教的神秘。

修道院的修女

在屏息靜氣的漫步中，我感覺到這靜美里流動著一種令我感動的東西。它是什麼呢？我看到屋前、路旁，一團團鮮花蓬勃恣意地開放，不同品種的花草天衣無縫地一起生長，沒有哪支花顯得孤傲，也沒有哪棵草是卑微的存在。這有匠心無匠氣的搭配，讓花草們不失自然的野性，又比野花野草之美濃烈了很多。

想到這高超園藝是修女們創造的，我頓時覺得修道院的生活不像我想像得那麼枯燥，它遠離紅塵，但並不死寂。那感動我的，便是靜謐中的這股生氣，是修行生活中包含的創造。

修道院內花卉

蘇茲達里小鎮男修道院

蘇茲達里的男修院被高牆圍起，從外面看上去更像一座城堡，堅固而剛硬。進到裡面，馬上就感受到與女修院的不同：院子里有一大片園子，裡面一畦畦種著花草和蔬菜！看上去，修士們似乎各自「承包」了一小片土地，不知道種植什麼是否由他們自己選擇。

男修道院的面積很大，在參觀完教堂後，好奇心重的我向院子深處走去。走到頭，我發現了一條狹長的通道，通道盡頭有一個院子。憑著一種直覺，我覺得那應該是修道院監獄。

據說，俄羅斯從15世紀開始就有了修道院監獄。與歐洲的修道院監獄不同，俄羅斯的修道院監獄不僅關押所謂的宗教異端分子，如分裂派教徒，而且關押統治者的政敵和政治犯。後來被稱為「古拉格群島第一島」的索洛維茨修道院監獄，就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據說曾關押過反抗沙皇專制的十二月黨人。

蘇茲達里男修道院監獄

蘇茲達里男修道院監獄門口

現在，我在明晃晃的太陽下走進了一座修道院監獄。

我看到大門口有三塊牌子，左邊的牌子上有「1767-1905」的字樣，顯然說的是沙皇時期；右邊的牌子上的「1923-1939」，無疑與蘇聯時期有關。大門右邊，一支別在鐵窗上的鐵玫瑰，代表著人們對受難者的紀念。裡面的兩個展室，分別陳列著不同時期囚犯的一些遺迹，比如被關押者的照片、書信，還有，一把小提琴；還有，一串串鐐銬。

在蘇聯時期的陳列室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美麗女士的照片，叫奧爾加·利沃夫娜，她的照片旁有一些我讀不懂的詩行（後來請教懂俄語的人，說是她寫給孩子和朋友的寄語）。照片上的她微微揚起下巴，明澈的眼睛望向遠方。她應該活著走出了囚禁，並且活到了高齡，因為她的生卒年是1902-1991。

蘇鎮修道院監獄中的女囚

走出狹長的監獄，陽光仍然明媚，柳條在微微飄動。院子里傳來了鐘聲，那是鐘的交響樂：一位敲鐘人在高高的鐘樓上，拉動一條條繩索，將一套大小不同的鐘敲響。

大鐘深沉地轟鳴，小鍾歡快地叮噹，不知道這鐘聲是為了將我帶出歷史的沉重，還是在提示我不要忘記了歷史的沉重？

聖三一修道院

回莫斯科的路上，我們終於來到了謝爾蓋耶夫鎮，它被稱為俄羅斯東正教的精神中心。在網上訂旅館時，我毫不猶豫地訂了「舊修道院旅館」。它與聖三一修道院一牆之隔，憑房卡就能進入參觀，而且還提供一個小時免費導遊。事實證明，我的選擇堪稱英明。

第二天一早在旅館吃早餐時，我們吃驚地發現，許多神職人員也在這裡就餐，有的看上去還是級別很高的神父。導遊時間是10點-11點，我們決定先進修道院轉一圈。按照規定，我們幾個女士換上裙子，裹了頭巾，跟著信徒們走入修道院。

聖三一修道院的大門

在八月的陽光下，這裡的一切都很耀眼：金色的「洋蔥」閃閃發光，藍色的「洋蔥」上金星閃爍，聖三一教堂的白石純潔無瑕，88米高的藍白色鐘樓亭亭玉立，齋房教堂外的雕刻和彩繪一片華麗麗。

我不知道當初離開莫斯科到此修行的聖謝爾蓋，看到這一切會是怎樣的心情？

1337年，23歲的謝爾蓋和哥哥一起離開莫斯科，來到這片森林中的小丘，建起了小教堂和單人房間，在此隱修。後來，哥哥無法忍受嚴寒和飢餓，回到了莫斯科，他獨自留了下來。謝爾蓋在荒野潛心修行的美名傳揚開來，虔誠的修士們開始來尋求他的指導，各地的農夫和市民們也來這裡祈求他的祝福，他的禱告使許多病人得到了治癒。1380年，莫斯科大公德米特里在這裡得到謝爾蓋的祝福後打敗了蒙古軍隊，這次勝利打破了蒙古人不可戰勝的神話。謝爾蓋的謙卑、勤勞、信仰的堅定以及他的神跡，使他在世時就被尊為聖人。

聖三一修道院里的教堂

據說，謝爾蓋的弟子和追隨者中，還有70多人成了聖人。今天，我們可以在修道院中看到很多修士，他們年齡不一，都穿著黑衣，有的快步穿過院落，有的在白色的牆邊靜靜地讀經。在一位剛剛逝去的神父的墓地前，鮮花開得一片絢爛，許多信徒都在這裡獻花，親吻墓地上的十字架，可以看到逝者深受人們愛戴，據說他也可能被封為聖人。

這一天教堂中有小型的宗教活動，裡面不允許拍照。我放下相機，聽神父用洪亮的嗓音佈道，呼應他的是女信徒柔美的吟唱。她們來了就拿出歌片，站到門口角落裡的吟唱隊伍中，那也是侍奉上帝的一種方式吧。

10點鐘的時候，我們到遊客中心找到導遊。當穿著一襲黑衣的他出現時，真讓我們大喜過望，這個子高高帥小伙兒是神學院的博士，還說一口流利的中文！

導遊邊帶著我們參觀，邊給我們講解，什麼是三位一體，為什麼「洋蔥頭」有不同的顏色（金色是耶穌的象徵，藍色是聖母的象徵，綠色是聖人的象徵……），具備什麼資格才能被封為聖人，等等。來到齋堂教堂，他告訴我們，這是彼得大帝下令建的，是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因為彼得大帝去過歐洲，他喜歡歐洲的建築。沙皇們來的時候，這裡可以舉行宴會。

齋堂里富麗堂皇，巨大的穹頂沒有一根柱子支撐，上面全是宗教故事彩繪。在大廳的前方，是用金色裝飾起來的聖像壁，導遊告訴我們，聖像壁後面就是聖壇。

聖三一修道院里的教堂

想像了當年的盛景後我忍不住問：「蘇聯時期這裡是怎樣一個情景？」導遊微微愣了一下，對我說：「如果不是你問，我是不說這個的。那時候這裡的中廳被當作了倉庫，裡面的聖壇成為了靶場。」

「靶場？」我哆嗦了一下，很難想像人們怎麼可能對著聖像開槍！

不過導遊接著告訴我，蘇聯時期並非都是禁止宗教活動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斯大林發現宗教有凝聚和鼓舞人心的作用，於是派人找來流落民間的幾位大主教，請求他們通過宗教活動鼓勵民眾投身衛國戰爭。從那時起，一些教堂的活動就得到了恢復。

在參觀過幾個修道院後，我漸漸地明白了，修道院都起始於一個了不起的人，他們受到某個啟示或呼召，決心遠離塵囂、專心修行、侍奉上帝，比如基里爾、謝爾蓋；但這些聖徒又因為自己的美好德行和堅定信仰，將更多的人吸引過來，修道院就這麼在偏遠之地存續和壯大，成為一個兼具物質與精神力量的存在。

隱修院

牆上的小聖象

一個小時的免費導遊時間過去了，但不僅我們意猶未盡，這個說中文的導遊也像遇到了知交一樣意猶未盡。他問我們，想不想去參觀一所隱修院，那裡一般不會有遊人去。

再一次地大喜過望。我們立即請導遊上車，帶我們過去。

車子在小鎮里拐了幾個彎，一座很精緻的紅磚教堂出現了。走進去，我們並未覺出這裡有什麼特別，直到導遊帶我們走入地下。

地下，有一些隱修者挖的洞。洞很小，大約兩三個平方米，地上砌了磚，牆面是磚和水泥，上面沒有任何裝飾。牆壁上挖出一個小小的神龕，裡面擺放著聖像，神龕前有石板做的桌子。除此之外，隱修洞中再沒有其他的「傢具」。導遊告訴我們，來這裡隱修的人，最長的會在洞里待四年之久，他們每天就是專心禱告。

隱修洞

當然，不是只有東正教有隱修的傳統。

很多年前，我就在西藏阿里的荒原上看到過隱修洞。但身為一個凡人，我很難理解這些人是怎樣度過隱修生活的。不要說逼近極限的生存環境，就是看不見太陽、星光和花草，聽不見鳥鳴、狗叫和娃哭，我也會瘋掉啊。也許，正是排除了一切世俗的干擾，他們才在精神上無限接近了上帝吧。那幅小小的聖像畫，或許真的給了他們超人的力量。

這世界上有喧囂的鬧市，也有靜靜的修道院；靜靜的修道院里，深藏著我還不能完全理解的世界。

謝鎮隱修院

結語

俄羅斯東部旅行手記應該打住了，雖然還覺得有很多東西可寫。或者那些印象強烈的東西，會出現在我不拘於一國的文字中。

我知道這一組文字寫得有些沉重，不像風花雪夜的遊記那樣吸引人。不過旅行在我，從來都是心路歷程，而非觀光日程，通過寫作，我只不過是把這段心路歷程走完。

同去其他地方旅行一樣，別人的文字也是我旅行的重要參考。但這一次，給我最高參考價值的，不是旅行指南，不是驢友的攻略，而是一本學術著作《倒轉紅輪：俄羅斯知識分子的心路回溯》。金雁女士這本厚重的書，堪稱我此行的精神導遊，不僅很具實用性地幫助我理解了蘇里柯夫們的名畫和許多文學作品，更讓我從歷史深處理解了俄羅斯的知識分子們，從別、車、杜，到普希金、老陀和托翁等俄羅斯文豪，再到紅旗下的高爾基、法捷耶夫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