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匈看世相：你的想像力，決定了你看世界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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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敢設想，如果人類沒有想像力，或者說缺少想像力，這世界會成個什麼樣子。

好在那隻蘋果是砸在了牛頓的腦袋上，倘若砸中一個你我一樣的凡夫俗子，會誕生那條萬有引力定律來嗎？

杜康看見那屋旁樹下大坑裡「有飯不盡，委之空桑。積鬱成味，久積氣芳」，倘若他沒有進一步往下想，能悟出澤被後世的釀酒術來嗎？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少了想像力，還不是一個人在那裡喝悶酒。

想像力不發揮到極致，能有悉尼歌劇院那樣的新奇建築嗎？據說這位名叫烏特松的丹麥建築師是受了貝殼的啟發，才有了這個別出心裁的想像的。不過讓他始料不及的是，一個美國小青年指著那著名的建築說，哈哈，那是一群正在做愛的海龜！

人類的想像力真是無窮無盡啊！

現今的小孩子想像力也不可小看。據說有一個小學生，圖畫課他交上一張白紙，說這就是他的作品，名叫「牛吃草」。老師問他，草呢？他說被牛吃掉了。那牛呢？牛吃完草走了。

不過，單就想像力而言，我還是覺得我們的祖先更優秀一些的。人類的大部分神話、傳說、童話、寓言等，都是古人的傑作。且不說那盤古開天、女媧補天、嫦娥奔月、夸父逐日，就是《戰國策》里的寓言，都能叫人嘆為觀止的。「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狐曰：子無敢食我也。今天帝命我長百獸，子食我，是違天帝命也。……」每每讀來，不服不行。

應該說，想像力只是一種能力。其方法、走向的不同，後果也就大相徑庭的。

比如伊拉克的「大殺傷力武器」，就全憑美國鷹派的走火入魔的想像力。

杜甫描寫草堂，說「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猶須斬萬竿」。郭沫若先生則為了證明杜甫過的是地主莊園生活，竟拿一萬竿竹子所佔地盤來推斷草堂的面積。這實在可以稱之為一種神來的「反想像力」。

在那不正常的年代，人的想像力被扭曲的程度，可以達到令人悲哀的地步。我念中學的時候，一個被認為「思想有問題」的同學的日記被查抄，有關人員不懂唐詩，竟認定上面摘錄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是壞人的接頭暗號。

也別笑話他人的，進入瘋狂年代，我們幾個狂熱青年湊在一起，也犯了一次「左派幼稚病」，我們懷疑市中心郵電局旁邊的一個廢品收購站是敵特的地下聯絡站。

當時我們的想像力是這樣發揮的——階級敵人一般都是以收廢品的面目出現的，以方便收集情報和傳遞消息，電影里不都是這樣演的嗎？為什麼要設在我們的郵電局旁邊？不是瞄準了樓頂上那發報天線，為了竊取無產階級的革命情報或者掩蓋他們自己向海外發報嗎？我們還當真去實地偵察了一番，發現那坐在屋裡打算盤的老傢伙，鼻樑上架一付眼鏡，留著幾莖稀疏的山羊鬍須，特別像個老特務。發報機可能就藏在牆角那堆破爛里。好在當時只是興奮地湊湊情況，笑了一頓之後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否則，我將會為當年的「邪惡想像力」懺悔一輩子。

一點也不誇張，邪惡想像力遇到政治運動的溫床，會有超常的發揮。最著名的集大成的一次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的所謂「黑畫展覽」。其罪名全憑一些著名的棍子們發揮非凡想像力來定。

比如，王胄的駱駝，駝峰畫得瘦了一點，被說成是攻擊社會主義制度下人民生活水平嚴重下降。林風眠的風景，畫了一座五孔長橋，上面有七個人行走，被說成是攻擊光輝的「五七道路」。許麟廬出身剝削階級家庭，畫了三個柿子一棵白菜，被認為是標榜自己「三世清白」，向無產階級反攻倒算。李苦禪的《荷花》，棍子們問他為什麼正好畫八朵，而且還有殘荷，不是惡毒攻擊八個革命樣板戲又是什麼？彥涵的木刻《大榕樹》，被說成是隱喻反動勢力根深葉茂永不倒。陳大羽的大公雞畫得器宇軒昂，被說成是要同無產階級決一死戰。最著名的是黃永玉的《貓頭鷹》，畫中的貓頭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被想像成對革命現實極端不滿，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刻骨仇恨。

「黑畫」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辦，那幾天，觀者如堵，效果卻完全出乎主辦者的初衷，他們怎麼也不會料到，好評如潮！人們從一幅幅精美的作品中，倒是看到了畫家對生活的熱愛，對美好的追求，看到了高超的技法和高尚的情操。

看來，具有正常想像力的人還是多數。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這世界要好起來，就難了。

【彭匈簡介】

廣西政府參事、自治區有突出貢獻專家、廣西出版傳媒集團編審。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化學者、廣西區圖書館閱讀推廣大使、多所高校兼職教授。

曾任中共恭城縣委宣傳部部長、灕江出版社社長、廣西人民出版社總編輯。

已出版《樂此不疲》《又見眾生》等十五部文化隨筆及專著，作品入選多種版本「中國年度最佳散文」「中國年度精短美文」。

曾獲兩屆自治區政府最高獎銅鼓獎、第三屆汪曾祺文學獎銀獎。

香港鳳凰衛視中文台《縱橫中國》欄目特約嘉賓。

廣西電視台「廣西歷史文化大講堂」主講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