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外婆的日子裡
前些日子,偶然間從一本書中得知,古人生育孩子的重要原因,是過世後會有人惦記著,否則仙逝後的生活會很糟糕。作為馬克思主義的堅定擁護者,對於這些說法,我從來都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於是我立馬想起了我的外婆,我的外婆呀,已經離世整整兩周年了。
「幼玲,來吃飯啦!……」 隔著村子的CBD,外婆在那頭高呼著,憑藉著高超的默契和感應,外婆總能知道呼叫的次數和響度。現在想想,算上回聲,一切都double著,怪不得在通訊不發達的當時,這個方法百試不爽。
外婆的老房子有兩部分組成:紅磚白牆彩窗——那是上下兩樓的卧室和置物間,樓下也是外公做各種手工活的地方,從外面的陽台上看出去,絕對是現在所謂的坐北朝南、南北通透的中庭山景大別野;木窗板牆竹椅——這裡是廚房和客廳,小時候的我,一大半的幸福指數,應該是這木質結構的房子撐起來的吧。木板牆和隔壁鄰居公用,牆上赫然寫著「毛主席語錄」的若干內容,隔著稀稀鬆松的木板間隙,還可以看到隔壁伯伯飯桌上的口糧,當然,他們說的話更是具有高保真效果,「隔牆有耳」估計就這意思吧。
「外婆,我想吃煨年糕!」冬天,一年中最冷的季節,必要的抗寒措施不可少,每次用土灶頭燒飯時,我都積極地幫外婆添置柴火,順便取暖。土灶頭很注重能量地充分利用,一邊煮飯,一邊燒水。最重要的是,留下的星星點點的灰燼,還可以放進huǒ chōng里用來捂手,順便煨根年糕,烤個地瓜什麼的,那滋味,絕對是現在的米其林後廚所不能媲美的。不過,仔細想想,我的身高可能也跟這些兒時的美食吃多了有關。
外婆的精明在整個村子都是出了名的,當然,這裡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外公的功勞,外公絕對是「妻管嚴」的傑出代表——善良,淳樸,勤勞。感情是相互成全,哪怕沒有成全,也有彼此磨合的妥協。在外公外婆的身上,我看到了他們那輩人在婚姻中的「小確幸」,哪怕吵翻天撕破臉,也沒有過不去的那一天。沒門就開窗,沒窗就挖井,沒井就起個煙囪,好像再努力擠一擠,捅一捅,總會有個通風口可以出來。
每年暑假,外婆都會帶我去舅舅家住上半拉月,舅舅一家很早就搬到市中心了,這一點真讓當時的我羨慕不已。那時候的外婆,才六十齣頭,行動極為矯捷,拎著我在各路公交車上來回倒騰。這可以算是我「睜眼看世界」的啟蒙經歷了:我知道原來早餐除了泡飯就著蘿蔔乾以外,還可以跑到小區樓下的點心店吃上一碗小餛飩,配上半客小籠包;知道了夏天的夜裡,不光有知了的鳴叫,還有馬路上人來車往的沸騰;知道了冰箱里除了藍色包裝的冰袋和冒著泡泡的汽水,還可以有各種款式和口味的棒冰和蛋糕……漸漸的,我像是一個不斷膨脹的氣球,吸收著越來越的能量,甚至可以依託自身的浮力飛得越來越高,飄得越來越遠。而外婆,小小的個子,大大的嗓門,略顯霸道的氣質,和外公一起風風雨雨走過了大半個世紀,已然是一個發質再好也逃不過兩鬢斑白的小老太太。
可是這個老太太啊,一點兒也不服老呢!不像其他年邁的老人,外婆的腿力很好,一口氣上個四五樓,不費勁。飯量更是驚人,連我老爸都佩服不已。在我家住著的時候,經常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刷刷價值和存在感,洗個碗晾個衣服,還不時湊過來跟我講講村裡近期發生的各種八卦新聞,說說自己年輕時候的那些事。對啊,外婆的記性真好,出生在30年代的她,幾乎目睹了我們這個民族近一個世紀里的動蕩沉浮。抗日戰爭時,日本人打到了村子裡,蠻橫殘忍,外婆被送到上海,「哈啰!」外婆脫口而出,說這是當時租借地的老外跟她講的。當時不知道在幹嘛的我委實被驚著了,萬萬沒想到,這個小老太太,沒上過幾天學,不光心算了得,記憶力驚人,更是學語言的好手——「hello!」
Hello ,那個抱著我拎著我看著我長大的外婆,您在那邊還好嗎?您的外孫女想你了。想念您過年時藏起來的葡萄乾和火腿腸,想再聽一聽您呼喚我們吃飯時的聲音,想回到小時候,就這麼被你拉著,拉著我上下車,上下學。
你把一年到頭幾塊錢的積蓄變成了我們的壓歲錢,皺皺巴巴;你把餘生所剩無幾的能量幾乎都用來讓子孫們活得更加像樣,更加向陽。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總是在我們耳邊嘀咕:「不行啦,外婆老啦,要成為你們的累贅啦,真希望在的時候健健康康的,走得時候快快的呦!」是呀,這確實是您老的作風,在農曆兩年前的今天,沒能讓我見上您最後一面,就將自己的體溫永遠地定格在了那冰天雪地的室溫里......
「勸勸你的媽媽,別捨不得花錢,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身體不好就別工作了。」
「對你爸媽一定要孝敬,把你們姐妹倆拉扯大,真是拼了他們的老命啦!」
「老大不小啰,遇到合適的人,就別拖著,該嫁人嫁人,該生孩子生孩子。」
……
「外婆,我都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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