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vs梁實秋:近代史上第一論戰,這才是懟人的最高境界!
毛澤東曾評價魯迅:
不但是一個偉大的文學家,
還是偉大的思想家和革命家。
這種評價直接把魯迅推上了神壇。
他被尊敬,被膜拜,被修飾的近乎完美。
聖光之下,其實他也是一個需要吃飯、睡覺、穿衣、滿足性慾的人。
(比方說他還是個時尚達人)
很多時候,魯迅是處於攻擊狀態,
跟他意見相左的人往往都會出現在他的刀筆之下。
魯迅筆下罵過的人多如牛毛,大多是文化名人,政府官員和愚昧民眾。
其中被魯迅稱作「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的梁實秋,大抵算是他罵的時間最久的一位,兩位前後對罵了八年。
兩人一生只見過一次,還是無意間的碰面。
***
緣分真是妙不可言,那一日,梁實秋登門拜訪,
本是找周作人,請他去清華演講《日本的小詩》。
來到八道灣和門房人說要見周先生,
隨後便被引到「兩明一暗的座南的書房」。
屋裡已有一位先他而來的年輕人,
打聽後知道是北大學生喜做小詩的何值三君。
一盞茶的功夫,一位高顴骨、黑黑的矮矮的人,
捏著一根紙煙走了進來。
這人點頭讓坐,梁實秋道明來意之後,
他愕然的問:「你是要會我的老弟吧?」
後來從周作人口中,梁實秋才知道,
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魯迅。
這是命中注定的一次相遇,極具戰鬥力的猛人註定不會孤獨。
(梁實秋)
起因
兩人論戰起源於1927年,
這一年梁實秋剛剛結束哈佛大學的留學生涯。
梁實秋應《復旦旬刊》編輯的約稿,
發表了一篇《盧梭論女子教育》。
他認為文學最重要的就是體現人性,
對盧梭的觀點進行了批判。
文章發表後引起不小的轟動,
這讓很多敬仰盧梭的人很反感,
反應最激烈的就是魯迅。
他隨即發表一篇《盧梭與胃口》,
強烈反駁梁實秋的觀點,
可能覺得還沒過癮,心中余憤難平,
又寫了《文學和出汗》一文,
開始對梁實秋的文學觀點進行批判。
(魯迅中年時期,滿臉跳躍著戰鬥值)
以魯迅當時的影響力,
這兩篇文章可謂勢大力沉。
兩記重拳砸向梁實秋,
社會上也是一片討梁之聲。
如果是一般大學畢業生,
挨了這兩記重拳,早就投降了,
可惜梁實秋也是一位戰鬥力爆表的猛人。
挨了揍怎能忍氣吞聲?
雖然魯迅成名已久,文壇地位赫然,
但不罵回去不是我梁實秋的性格。
於是他秉燭疾書,
在《不滿於現狀便怎樣呢?》
一文中狠狠的回擊道:
「有一種人,只是一味的『不滿於現狀』,今天說這裡有毛病,明天說那裡有毛病,於是也有無窮無盡的雜感,
等到有些人開了藥方,他格外的不滿:
這一服藥太冷,那一服藥太熱,這一服藥太猛,那一服藥太慢。把所有藥方都貶得一文不值,都挖苦得不留餘地,
好像惟恐一旦現狀令他滿意起來,他就沒有雜感所作的樣子。」
梁實秋對這篇文章相當自信,自認為戳中了魯迅的痛處。而事實上,這一拳也結結實實的擊中了魯迅,讓他記住了梁實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
從此以後,這兩人你來我往,互相發文批評對方的思想和觀點,開始了一場長達八年的大論戰。
(梁實秋中年時期)
發展
兩人的論戰趨於高潮,是在1929年。
那年,魯迅翻譯了蘇聯文學作品《文學批評》,
此書一出,梁實秋認為魯迅的翻譯晦澀難懂,句法生硬,硬著頭皮也看不下去,就寫了一篇《論魯迅先生的「硬譯」》進行批評。
文中選取了一段魯迅譯文,用來論證魯迅翻譯文風的晦澀,大家也可以看看,梁實秋說的有沒有道理。
「內容上雖然不相近,而形式底地完成著的作品,從受動底見地看來,對於勞動者和農民,是只能給與半肉感底性質的漠然的滿足的,但在對於藝術底化身的深奧,有著興味的勞動者和農民,則雖是觀念底地,是應該敵視的作品,他們只要解剖底地加以分解,透澈了那構成的本質,便可以成為非常的大的教訓。」
梁實秋的意思是,魯迅翻譯的文章,又是「底」,又是「的」,還有「底地」……真的很難讀懂。而且語意不通,句法混亂。
梁實秋儘管很慎重的說:「上面幾句話雖然是從譯文中間抽出來的,也許因為沒有上下文的緣故,意思不能十分明了」;下面話音一轉:「但是專就文字而論,有誰能看得懂這樣稀奇古怪的句法呢?」
由於魯迅是按「板規」逐句逐字的對譯,在梁實秋看來譯出來的文句由於不合漢語就不免「稀奇古怪」,乃至晦澀了。
梁實秋甚至打了個比喻,說自己讀這樣艱深的文字:「就如同看地圖一般,要伸著手指來找尋句法的線索位置。」
這就像你批評名廚做飯難吃,名模穿衣難看,名演員演戲如過家家一樣,太扇臉。
同一時期,梁實秋還寫了一篇《文學是有階級性的嗎?》也引起了魯迅的注意。
其實這篇文章並非是攻擊魯迅的,而是對左翼文學的質問。
可是不巧的是,這兩篇文章同時刊登在胡適與梁實秋,徐志摩,聞一多等人創辦的《新月》月刊上,魯迅便誤以為,兩篇文章都是批評他的。
這兩篇文章首尾呼應,宛如天成,魯迅不誤會才奇怪呢!
(胡適(左)與梁實秋(右))
平素只有魯迅罵人的份兒,沒想到一個年輕的後生居然罵到自己頭上了,還把自己翻譯的作品連帶損了一遍。
這不能忍,必須罵回去。
於是,魯迅在《萌芽月刊》第二期發表了《「硬譯」與「文學的階級性」》進行了反擊。
文中針對梁實秋「我們硬著頭皮看下去了,但是無所得」,魯迅回擊道:「梁先生自以為『硬著頭皮看下去了』,但究竟硬了沒有,是否能夠,還是一個問題。以硬自居了,而實則其軟如棉,正是新月社的一種特色」。
魯迅的戰鬥力絕對不是蓋的,調戲一把梁實秋,順便摟草打兔子,捎帶新月派一勺燴了。
高潮
至此這場論戰達到高潮,參戰的人數也不斷增加,魯迅陣營中表現最積極的就是馮乃超,此人勇猛,見兩軍陣前久戰不下,心下生急,拍馬上前揮刀猛砍。
他在《拓荒者》上發表文章稱:「.......對於這樣的說教人,我們要送『資本家的走狗』這樣的稱號的。「說實話馮乃超跟梁實秋的戰鬥力差了一大截,一刀下去沒傷到別人,反震得自己膀臂發麻,還差點崩飛了刀。
梁實秋立刻回敬道:「《拓荒者》說我是資本家的走狗,是哪一個資本家,還是所有的資本家?我還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誰,我若知道,我一定要帶著幾份雜誌去到主子面前表功,或者還許得到幾個金鎊或盧布的賞賚呢。」
這段反諷弄得馮乃超尷尬得不行,魯迅聽聞後,冷笑道:「乃超還嫩一些,這回還得我來。」
於是魯迅發揮了他宇宙級的戰力水平,發表了那篇著名的《「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
文章對梁實秋極盡諷刺之能事:「凡走狗,雖或為一個資本家所豢養,其實是屬於所有的資本家的,所以它遇見所有的闊人都馴良,遇見所有的窮人都狂吠。不知道誰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見所有闊人都馴良的原因,也就是屬於所有的資本家的證據。即使無人豢養,餓的精瘦,變成野狗了,但還是遇見所有的闊人都馴良,遇見所有的窮人都狂吠的,不過這時它就愈不明白誰是主子了。」
看見魯迅罵自己是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梁實秋知道決戰的時刻來了,這個時侯不能藏著掖著,是亮刀子的時候了,決不能退縮,只能使出全力迎戰。
接下來他發表了一篇《魯迅與牛》的文章,文中回罵道:「魯迅先生一生做人處世的道理都在這一匹疲牛的譬喻里很巧妙的敘述了。一匹牛,在張家可以耕田,在李家可以轉磨,在趙家店前可以做廣告;一個人,在軍閥政府里可以做僉事,在思想界可以做權威,在文學界里可以做左翼作家。這譬喻來的切確。不過人應該比牛稍微靈些,牛吃李家的草的時候早忘了張家,吃趙家的草的時候又忘了李家,畜生如此,也自難怪;而人的記憶力應該稍強些罷,在吃草喘氣的時候,也該自己想想,你自己已經吃了幾家的草,當過幾回「乏」「牛」!」
這場論戰發展至此,已經由辯論變為罵街。梁實秋成了「資本家的走狗」,魯迅成了「誰給草吃就給誰幹活的喪家乏牛」。此後兩人繼續過招,只是動作沒那麼大了,誰也不想傷筋動骨。按梁實秋的話說:「主要的論爭只有這一次,以後的都是些小接觸。」他這裡的論爭,指的是翻譯文風的辯論。
結局
1936年10月19日魯迅病逝,論戰也隨即結束。魯迅去世後,梁實秋選擇了沉默,拒絕說魯迅一句壞話,連對自己的女兒都絕口不提。後來他的女兒去了美國,才知道了自己的父親曾跟魯迅有過那麼驚天動地的論戰。
有一次她問父親:「你和魯迅為什麼互相看不慣?」
梁實秋沉默良久,才說:「我跟魯迅並沒有仇恨,只是對問題的看法不同而已。」
這場辯論沒有贏家,也沒有輸家,兩人勢均力敵,戰鬥值爆表。長達八年的論戰,內容涉及文學、教育、人性、階級性、翻譯理念、文藝政策等等各方面,高潮迭起,堪稱近代史上第一論戰。
(伏爾泰)
後來,梁實秋在《我與魯迅》文中說道:「我信仰伏爾泰的一句名言:『我不贊成你所說的話,但是我拚命擁護你說話的自由!』「。
或許在自由主義這點上,兩人是有共通點的。他們共同擁護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自由道路。就像胡適說的:「魯迅是個自由主義者,絕不會為外力所屈服,魯迅是我們的人。」
他們都是一類人,是一群為了自由奮戰的勇士,而如今一個世紀過去了,自由居然被關進籠子戴上手銬腳鐐,更不要奢望人權了,兩位先生泉下有知,不知要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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