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是執著，還是心疵？

懷舊，是執著，還是心疵？

——第一篇詩話

先看原詩：

懷舊

（壬午2002）

曾見東山月，久居南畝宅。

熏風堪入目，密雨最開懷。

滿院花香溢，半窗月影搖。

別兮難復見，佳景不重來。

人免不了要懷舊。不必說英雄蓋世，也不必說心如鐵石，任是怎樣的人，總有懷舊的時候：或是當下偶然的暫發，或是因不期而遇的境況而心底忽現的觸動，或是如怨婦的思情般經久不釋的繾綣。不論何種情況，無非懷舊。而反觀懷舊之為物，思惟忖度其所自、所在、所往，則理智的光芒便自然能洞灼其情了。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國人經久流傳的俗語最能直截明了反映事實的真相。人們看到聽到的是何其淺顯的部分，真正的主體卻總是不被撼動且完整自然地存在於任何的語言、聲音、影像的後面！我們看到或感覺到處在童年的任何人都是幼稚的，那是因為我們只看到或感覺到了那些童年時可用文字清晰表達的想法和話語，而這些想法和話語——當然，不是片段，而是童年腦里也僅僅是頭腦里全部的想法和話語，儘管你此刻抑或此生竭全力只能回憶起很小一部分——或許只是你的全部童年的億萬分之一。

童年的一切看似皆已不復存在，但童年的影響力卻絲毫不減，並成為影響一個人目前所有心智、言語、行為模式和狀態的最主要力量。一人如此，一族一國亦然，即如今天的中國，與明代（細細前推亦足以至宋漢）亦大異，而今天中國人的總體心智和處事模式和明時卻無大異。原來頻生懷舊之情的，並非現在之我在懷思故舊，竟是舊時之我在心底強力地召喚現時之我與其相會啊。

於是，我這些篇什之中便多了如許的思往日之文，且這往日竟只是知識開化前的童年時代。

懷舊之情生於心中，而詩情亦隨之現矣。此詩展現的意象全在一個村子裡，村子座落於南太行山的東緣，山水最是能影響人的，這裡只是山。

月出東山，光落南宅，春來風暖，夏至雨驟，秋菊滿院，花枝搖影，卧窗對月，寂夜聽風，心裡在某個際遇節點念起過去的生活時光，便生出如是的景象。筆盡處，是欲得不得的惜惋。雖雲惜惋，其實是秋氣在中，失其英武果決、勃然前行之志矣。或許此是一切懷舊者的通病，亦是一切懷舊者作為可憐憫者的原因。

多少個清晨，那人睡眼惺忪地從房屋出來，慢步走下台階，到院子當中。這院子鋪滿整齊而充滿歲月光澤的青石，院子邊角依著房屋的石牆也用青石條、青石板架成石台，台上是老人種的鮮花，鮮花之上是窗檯，窗裡面是卧炕。在明月當空的夜裡，窗外的清風搖曳著窗檯附近的花枝，斑駁落影，入目入心。原來這慢慢的清光、熏熏的暖風、寂寂的時節都被這毫不起眼的院子盛滿了，盛滿了定在那裡，那裡是那人的心，那人是孩子。那孩子再回首時已是十多年後的某一天了：

時在西元2002年春夏之際的某一日，或許是因為正在被動學習中國文學史之唐詩部分的緣故，於學步橋北岸的師專教室，此心遂生出此篇。因是初次仿寫律詩，故其自與先前的任性吟書截然大異，堪為新篇章也。然而，這不經意之為卻恰恰體現了真實狀況：十五年來，這個充滿懷舊思情的人啊，就是走不出來——從壬午年的這首名為懷舊的小詩產生之日起。讀不讀聖賢書竟與此幾乎毫無關係。這狀況，是執著，還是心疵？

青木子於侯村

2018-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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