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韓東:用口語寫作的哲學詩人

韓東:用口語寫作的哲學詩人

【本文首發於香港01哲學,2017.12.12】

一用詩歌表達哲學

從柏拉圖在《理想國》中驅逐詩人開始,如何看待詩與哲的關係,就一直是西方哲學史的一條重要線索,在柏拉圖那裡,哲學是以數學為典範的,可以寬泛的理解為追求真理和確定性的科學,詩則主要是指史詩和古希臘悲劇。但兩者的關係從一個開始就曖昧不明。一方面,前蘇格拉底的哲學家普遍是用詩歌來寫作哲學文本的,另一方面,悲劇、史詩也普遍地討論哲學問題。就算是到了柏拉圖,其寫作主要是對話體,可以說是戲劇體,這就構成了一個悖論:一個哲學家用詩歌寫作,其中討論的問題是,驅逐詩人。在當代,確實很多人稱柏拉圖為「詩人哲學家」。

在當代的思想線索中,詩與哲之爭以不同的方式顯現,或者是斯諾問題,即人文文化(文學文化)和科學文化之爭,或者是大陸哲學與分析哲學之爭,或者是說明與解釋之爭,或者是事實與價值之爭,或者是人文主義與科學主義之爭等等。就本文所關心的問題,是如何用詩歌來表達哲學的問題。在這裡我們要區分兩個概念,一個是用詩歌表達哲學,一個是用詩歌表達哲思。前者和哲學家共享了相同或相似的主題,並以詩歌的形式及方式展開論證或敘述,後者表達對詩化、抽象的情緒,特別是在當代,詩歌有一個智性的維度,常常引用引用、借用、化用哲學家的語言、思路等,或者表達對永恆、無限等地喟嘆,這一哲思很難稱為哲學。但這一區分並不十分嚴格,我們只是假設它成立。但我認為,這一區分是必要的,比如席慕蓉的《一顆開花的樹》,我們至多可以稱她表達了某種哲思,而不會認為她表達了哲學。

在說明詩歌如何表達哲學之前,我們還要追問,詩歌是否可以表達哲學?這涉及兩個層面,一個是事實層面,即是否曾用詩歌表達過哲學?一個是規範層面的,即是否能夠用詩歌表達哲學?事實層面是毫無疑問的,柏拉圖用戲劇表達哲學,巴門尼德的殘片是詩體的,如果這些都不是哲學的話,那麼古希臘哲學是否存在就可疑了。規範層面,就存在爭議了,按照嚴格的分析哲學的看法,哲學要以概念分析和論證的方式展開,必須是論文或專著的形式,而不能是文學的、詩的形式。在這個意義上,尼採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德里達的《明信片》等等都不能算是哲學,我們很難接受這樣一種學院派的偏見,這從反面說明,我們一般接受以詩歌的方式討論哲學。如果以上不算嚴格的說明可以成立的話,我們就可以談如何用詩歌來表達哲學了。

二重建神話與日常生活

我覺得用典範的方式來說明詩歌表達哲學的方式,是較好的方式。曾經的哲學家用詩歌表達哲學,或層面的詩人用詩歌表達哲學。這方面的例子很多,我們可以試舉幾例。從哲學家的方面看,柏拉圖的對話體,尼採的箴言體,薩特的存在主義戲劇,蒙田、愛默生的隨筆都是這方面的典範,他們是哲學家用文學化的、詩化的方式創製哲學的範例。從詩人的方面看,索福克勒斯的悲劇,荷爾德林的詩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加繆的戲劇和小說構成另一個同樣星光熠熠的譜系。但若要說他們都有什麼共同之處的話,那就是他們所使用的語言幾乎都是典雅的語言,從哲學家角度看,德里達這樣的後現代哲學家是例外,其中充滿了日常穢語,從詩人出發,似乎罕見,用日常語言表現日常生活的很多,但從口語出發,來表達哲學的,詩人韓東是一個範例。韓冬是中國第三代詩詩歌的代表性詩人之一,八十年代初畢業於山東大學哲學系,曾提出著名的口號「詩歌到語言為止」,可以看到維特根斯坦「語言的邊界就是思想的邊界」和海德格爾「語言是存在之家」的影子。後來也創作小說、電影等。電影《在碼頭》最近很火,但他被人記住的身份首先還是一個詩人。

我想從第三代詩人這個概念出發,勾勒理解韓東的語境。一般理解,第一代詩人是建國後的革命浪漫主義,代表性的詩人是郭小川、賀敬之等。第二代主要指朦朧詩:北島、舒婷、顧城等。第三代詩人則是被朦朧詩啟蒙,又「Pass北島」的一群更年輕的詩人:韓東、于堅、張棗、西川、海子等。雖然第一代和第二代詩人之間存在著巨大差異,然而這一斷裂,更像互為倒影。我們可以說,第一代、第二代詩人從正反兩方面,堅信了一個理想他者的存在。在這裡他們都堅信崇高,只是所崇拜的崇高不一樣,一個是革命,一個是自由,但差異並沒有想像中的大,在朦朧詩人的理念中,自由是以「革命」的方式獲得的,是一次新的「文化革命」。對於這一文化革命或說啟蒙來說,一個可見的歷史目的是必要的預設。

對這樣一種崇高,第三代詩人普遍不太信任,或表現為將藝術本身理解為目的,這可以理解為是八十年代後期第三代詩人追求純詩內在動力,但即使如此,他們也表現出普遍的解構傾向,雖然不一定表現為直接的解構,但對崇高之物已經沒有不帶懷疑的信仰。這是中國版本的上帝死了,面對這一虛無主義的處境,在此諸神遠遁的時代,詩人何為?

通過梳理八十年代及之後的詩歌發展,我們可以發現如下幾條線索:首先是重建神話。在此我借用了瓦格納、尼採的術語:代表性詩人是海子,典型是其最後的長詩《彌賽亞》,海子的思路,深受同樣是重建神話的詩人荷爾德林的影響,這一點有足夠的文本支持,如此我們也可以理解他對長詩的執迷。荷爾德林試圖在基督教失去控制力的背景下,重建希臘神話,他的詩劇《恩培多克勒》就是如此。我將詩人張棗、柏樺也放在這裡。在柏樺和張棗詩中,新神話都不是直接現成的,而是處在消失中,有待重構的,在荷爾德林式的重構神話意義上,他們表現出哲學性。因而,我們可以說,這是一個指向未來的神話。第二條路,是回到日常生活。從語言策略上講,這一思路推崇口語,是一條向下之路,與上一條路相對,上一條路基本上是一條向上的路,對於字面意義上的修辭和隱喻更加信任,更相信「語言的可能性」,因而有可能把詩歌帶入單純的語言遊戲,這兩條路線之爭,在八十年代並未直接彰顯,因為共同想像的敵人還在。當敵人隱退,他們就落入了以對方為敵的尷尬處境,即九十年代知識分子和民間詩派論戰。代表性詩人是于堅、沈浩波等。這一派的詩人,哲學色彩淡薄,生活氣息或社會批評色彩比較濃厚。

三反諷和哲學詩人

第三條路,也是最後一種,我稱之為反諷,我把韓東放在這裡。和日常生活不同,1反諷是有對象的,有一個要被諷刺的對象的。2反諷在骨子裡保留有神秘性,這一神秘性,不是簡單的情感、情緒,而是有文化的東西在裡面。與重建神話不同,他對自己是否要建立一個新神話,保持懷疑。

他的《有關大雁塔》,諷刺的對象是楊煉的《大雁塔》,他的詩被稱為文化史詩,其中的敘述者「我」,不是具體的,而是抽象的,大雁塔是文化符號,我們實際上不可走進。韓東的《有關大雁塔》正指向這一象徵化了的大雁塔:

有關大雁塔

我們又能知道些什麼

有很多人從遠方趕來

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還來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們

那些發福的人們

統統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後下來

走進這條大街

轉眼不見了

也有有種的往下跳

在台階上開一朵紅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當代英雄

有關大雁塔

我們又能知道些什麼

我們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風景

然後再下來

在韓東這裡,大雁塔的文化符號意義被消解,恢復到直接的呈現,作為象徵的不是「大雁塔」,而是這首詩本身。在這個意義上,這是一首元詩。反諷的詩,多少都有元詩的味道,但是它從來不追求一種純詩。不是說,所有反諷,都必須是直接指向一首詩的,比如《在玄武湖划船》,反諷的對象,是經常被賦予意義的玄武湖。當他說「完全是即興的」時候,也是一首元詩。同類型的還有《你見過的大海》,反諷對象是大海,一個我們經常賦予特殊、特定文化含義的意象,韓東揭示文化想像和日常經驗的斷裂,但其奇妙之處不僅在於對這一斷裂的揭示,更在於使這一揭示活動本身成為詩。即他沒有簡單回到日常經驗和情感,而是保留了兩者之間的張力,這一反諷的張力,使得詩歌具有一種內在的神秘性。不論是大雁塔里的「我們」,還是玄武湖裡的「我」,大海邊的「你」,在這一張力之中,並未完全展露自己,我們「走進這條大街/轉眼不見了」,「現在我們已經來到大路上」,對於大海,你只是否定性的界說,但是對無限的否定,留下的依舊是無限。但我們看到,在這一保留下來的無限面前,我們升起的不是朦朧詩希望我們具有的崇高感,比如「黑色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來尋找光明」,這裡與對象之無限對抗的,是主體的無限,但反諷的敘事者,是有限的敘事者,他在更大意義上是不可知論者,或者說存而不論者。他不是說「是」,也不是說「不」,不論是大寫的是,還是小寫的是。而是說,「大概(不是)吧,我不確定」。這樣的敘事者,往往情感客觀而冷靜,讓你不知道他真實的立場,其實這是很戲劇化的處理。這是一個認知視角的轉變。在我的敘事中,我將他與于堅式的日常生活的敘事分開,也拉開他與後來的民間詩派的距離,我認為他的敘事,是更複雜和多維度的。

作為一個大詩人,韓東是多面的,其他一些詩,雖然也有反諷的底色,但不能用上面刻畫的反諷所概括。以八十年代詩作為例如《溫柔的部分》、《哥哥的一生必天真爛漫》、《一種黑暗》、《遠征》等,有神秘,有溫情,皆難以歸類。韓東是一個複雜的、矛盾的詩人,是一個還沒有得到充分研究的詩人,其口語化寫作掩蓋下,是一種哲學詩歌的寫作。雖然韓東自己迴避這種歸類,認為自己與哲學這種「深度」寫作無關。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全球大搜羅 的精彩文章:

5000的翡翠原石,一刀下去就多了個零,貨主欣喜若狂!
人是世上的大野雞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