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青春有多醜

最新 02-04

▌「我們寫作是為了從時間或我們自己的生活混混沌沌中理出各種意義」——狄克森、司麥斯（美國）。

▌人安靜地生活，哪怕是靜靜地聽著風聲，亦能感覺到詩意的生活。——海德格爾（德國）

▌如果你覺得你的日常生活很貧乏，你不要抱怨它；還是怨你自己吧，怨你還不夠作一名詩人來呼喚生活的寶藏；因為對於創造者，沒有貧乏，也沒有貧瘠、不關痛癢的地方。 ——里爾克（奧地利）

How ugly the Most Beautiful Youth Is

最美的青春有多醜

2018.02.03

我相信每個女孩都曾經有過因為不漂亮而糾結甚至痛苦的過程，這種痛苦的陰影和自卑感可能持續半輩子，嚴重地影響了人生的選擇和判斷。關於漂不漂亮的糾結也許是人永無休止的自我懷疑的一種，它總在否定和肯定中反覆、捲土重來，形成巨大的網，人便在這張網中做出很多看上去好笑的或愚蠢的行為，回想起來，也只能抿嘴瞪眼咬牙閉眼搖頭撞牆地無奈尷尬罷了。

——前記

初中的時候，一個女孩子的審美觀根本上不了檯面。矮小、黝黑已經完全無緣於漂亮的行列。唯有用認真學習來博得大家的認可。當時很流行看青春雜誌，記得總會有可愛的女生形象成為故事中的主角，尤其是說一個不起眼的女孩，怎樣用笑容成為最受歡迎的人。初中時候的我最愛笑，努力露出一排大牙，究竟跟可愛有沒有關係，不知道，只是後來大學照相時才發現，露出兩排大門牙的自己有多傻，傻得跟大春一樣。

在審美這條路上，我當年的情商可能為零。

我不知道一個走路大大咧咧，編著兩條辮子，三步並作兩步走的女生能有多好看，而對自己的這般發現和幡然醒悟是要等到工作以後。怪不得初中畢業紀念冊上的留言，最多的評價竟是勇敢的爽直girl。嚇得我捫心自問，究竟哪裡錯了，我的人設是可愛、可愛、可愛！可是這是哪跟哪，我的勇敢怎麼能從露出兩排大牙的可愛笑容里看出來呢，我實在摸不著頭腦，然後就迷迷糊糊地上了高中。

在同學的集思廣益下，我勇敢地改變了髮型，把兩條辮子卸下來，對於一個高中女生的形象設定應該是：青春、活力、陽光、漂亮、漂亮、漂亮。明顯兩條辮子的可愛時代已經落伍了。可遺憾的是，我並不能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美美的髮型。一條用熒光綠橡皮筋扎著的衝天短馬尾，再把幾根劉海抹上去的話，也許是道姑標配吧。這個髮型的來由是模仿鄰居的年輕嬸嬸的，我媽媽一個勁誇好看，然後衝天馬尾就成為我整個高中時代的固定髮型，頭髮一次都沒有被放下來披在肩上。就是那時還沒有流行厚厚的齊劉海，要不，我肯定會好看許多。瘦削、黝黑、眼鏡把我立體的五官完全掩蓋了，我想我就是傳說中牆角那個其貌不揚的女孩。

校園的舞台上，那些翩翩起舞的女生，皓齒朱唇，膚白窈窕，千般甜美，萬種嬌柔。參加班裡的五四舞蹈節目，我是穿著一套軍裝，在隊伍里踏行軍步伐，唯一的上台機會，依然離好看好遠。

每個年級總會有引人注目的級花成為大家談論的焦點，她們每到之處所有男生女生的眼光齊刷刷地停留在她們的一舉一動中。我聽說那個漂亮女生的長髮尾是假的，上課的時候老師喜歡提問她，她穿著得體好看的白色裙子，像一隻美麗的天鵝，又像一隻靜思凝望的小鹿。就在她們在公路旁等車的時候，我和同學騎著自行車回家，還不停回過頭去張望，看看那個美好的遙遠的青春載體，也許內心只有羨慕、自卑和無所適從吧。一個貧瘠的青春，穿著寬大的褲子，裙子因為腿粗而從來不敢穿，連衣服都要高領的，跟美搭不上邊的衣著，然後，沒有人告訴我，那樣很醜，唯一高貴的是一顆和簡愛一樣敏感而熱愛文字的心靈吧。

後來我上了大學。手中有了可以支配的錢，開始自己買衣服了。現在，真不知道同學看到我那改裝了的衣服是什麼心情：一件後背稍微低領的寬鬆款蝙蝠衫，我把裡面的里子剪出一塊，然後補在了領子最低部位。站在我後面的人一目了然。好好的一件衣服，被我改得不倫不類，但是唯有把領子弄高點，我才能心安理得地穿出去。現在，我想到那件衣服，我的手不由得離開鍵盤，深深捂住自己的臉。

整天微微咧著嘴笑也一直持續到大學。有一天我依舊用自認為好看的笑臉迎面和一個師兄打招呼，希望他注意到我（可能）是一個可愛的少女。但是我的試驗沒有成功，他終於一臉不解地發問：你怎麼了？怎麼一直傻笑？你沒事吧？

說完，他也齜開了嘴露出上排的牙齒，瞪大眼疑望著我。我看得呆住了。難道我精心練習出的微笑，表現不出一點可愛，反而讓人感到很怪異，甚至是滑稽可笑？我的腦中嗡嗡作響，強忍住心臟的打擊，萬念俱灰地打消了使用微笑征服世界的念頭。

而且，我那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身材比例和體型，對衣服的色彩搭配沒有概念，也不懂什麼是合身的衣服。穿著緊身的牛仔褲卻更顯現出粗短的大腿，寬大的上衣把本不高的身材比例往下拉，瘦削的上身卻顯得空蕩蕩。眉毛總是粗粗的，覺得那是自然美，顯得英氣。照鏡子總覺得自己就是沒有美感，又說不出問題在哪裡。硬著頭皮，硬是接受了自己已經打扮得入情入理入時的感覺，醜醜地晃來晃去。

現在想想，有多少女孩子剛剛開始發育，對人生有著美好的憧憬，一邊非常愚蠢，一邊又非常入時，穿著一些超越自己年齡段的成熟衣服，然後扮得女人點。甚至是為了討好那些愚蠢無聊的男人。散開頭髮伸展手臂就以為自己是泰坦尼克號的露西；穿上黑皮衣褲和戴上假金屬鏈就是大哥的女朋友；踩上高跟鞋就成了交際花。沒有好的家庭教育和引導，太多的困窘的農村非主流，在審美的路上越走越遠。

後來我又長大了一些，自以為是終於了解了一點和異性相處的秘密。甚至我自我陶醉自我麻痹地認為總有一個像王子一樣的人騎著白馬披荊斬棘，越過人群，跋山涉水而來，千般不入眼，唯鍾情對我一人。我是多特別、多可愛、多漂亮啊！醒來後，真是久久自我反省。到底要經歷多少事情才能聰明一點，又或是已經沒救了？

一直到了工作兩年後，我才在同事的鼓勵下穿上了人生中最美的裙子（曾經穿過應該是小學一年級以前吧），他們說：穿裙子的你挺好看的，燙髮挺適合你的。好吧，都勇敢地嘗試吧，彌補青春的空白。

實在羞於啟口。如今我三十三歲了，我還在想，我好像二十三歲的樣子，我不照鏡子的時候，我以為我是赫本、林依晨之類的。

當然，隨著閱歷的增長我對自身的期望和對男性的幻想衰減了不少。成為一個女人，我知道大部分男人很勇敢能幹，但他們之中大部分都很愚蠢並且喜歡掩飾自己的懦弱無能，能扛著的也大多裝得辛苦。我隱約明白，自己的人生和別人是一樣寶貴的，不需要為了取悅而浪費光陰。

如果青春重來一遍，我能不能用聰明去辨別是否得體，使自己不那麼醜陋？究竟應該怎麼打扮，有多少在青春期的女孩子思考過：在渴望美和成長的過程中，羨慕別人的漂亮，衣著靚麗，而自己究竟該怎麼裝扮才能不負這張青春的臉？這意味著你要想清楚，你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設定適合你自己。也許一路走來，要出很多的洋相，干很多蠢事，才能懂得自己怎樣才能漂亮，才算漂亮的道理。這個問題至今沒有完結，也可能永遠都沒有答案。

如果父母一味教導我們青春期，只能著力於建設心靈美，完全放下關於「漂不漂亮」的想像，把自己往丑里整，那麼以後的整個人生也不見得會因為心靈美而獲得多大優越感，反而感覺自己的青春被狗啃了嗎？至於那些接受了自己乾脆就丑下去吧，反正打扮漂亮是本小姐不屑的酸葡萄心理，可別用追求美就是膚淺來可悲地綁架自己的下一代！

也許每個人都會幻想自己如果漂亮一點，生活會不會就大大改變，會擁有更好的人生呢？然而大都沒有那麼幸運，讓自己好看一點點，打扮打扮，發幾張美顏過的矯揉造作的自拍，麻醉現實的不堪，哪怕拙劣，也是一種熱愛生活的吶喊和百折不撓的堅持，在愛美之路上繼續掙扎。

寫於2018年2月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