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櫻 編織時光
情路彎彎
情歌繼續唱
龍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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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興起，網購了二十來個毛線團，淺灰粉的，軟嘟嘟的，拿出來，排成兩排，想像它們成衣的樣子，最後決定勾織一條及踝的長裙。
毛線套頭衣，開衫，背心，都是比較常見的形式，但是毛線長裙，那就比較小眾且有那麼一丟丟文藝腔調了。就為著這麼點腔調，我打算完成這個大工程。好比是在時間裡解方程一般，每一圈兩百針，每一針半厘米厚，九十六厘米的半裙需要多少針？每勾一針花兩秒時間，又總共需要多少時間？
小時候，我外婆有給我打過毛衣。外婆最喜歡用上下針交叉的織針法，我們稱之為「元寶針」，因為用元寶針織就的毛衣特別厚實保暖。那時很少買新毛線，毛線大多是從穿小穿破的舊衣上拆下來的。拆後的舊毛線蜷曲如速食麵，需要放在熱水中浸泡，或者直接入鍋里加水煮，再起出來理成一綹一綹或一圈一圈的晾曬一下就直了。
晾乾後的程序就是繞毛線團。這時候我們小孩子就派上用場了。我們要用兩手，先穿過一小捆毛線圈的同心圓的中心，然後左右撐開，毛線就套在我們的兩手或者兩腕上了。當然，大人們有時也用椅背或者她們的雙膝來固定線圈，但總沒有我們小孩子的雙手可靈活配合。只是我們一開始覺得新奇，但撐不了多久就手酸了，想著出去玩了。這時大人們就會拿出一些哄的招術來穩住我們，比如說你真乖你真行這樣的甜言蜜語；然後是問一些你最近感興趣的東西，顯得很關心你；或者講個有趣的故事給你聽；還有殺手鐧就是直接往你嘴裡塞顆糖果。她們一邊敏捷地用手指繞著毛線團，毛線一圈一圈地從我們的兩手上繞到她們的手上，一邊眼神熱切地關注著我們，軟語溫存。那時的小孩基本就是被大人們丟在一邊自生自滅的樣子，何曾得到過這麼多的讚美和關注。所以我們自然是做得更乖更配合的樣子，直到所有的毛線圈都變成毛線團為止。大人們的目的達到了，小孩子也覺得這個下午還不錯。按現在的說話是，美好的親子時光。經常有家長花百來塊一節，陪著孩子去做手工，其實，親子時光，完全可以不花錢就做到。
我還記得外婆給我織過的一件元寶針毛線套頭衣，上半截是綠色的，下半截是土黃的，兩袖子也是兩種顏色的不等分。這可不是什麼時尚搭配，而是一種舊毛線不夠接的另一種。我當時覺得寒磣，但是它又很暖，冬天時，我把它穿在外衣裡邊，但是上體育課脫掉外衣時，臉上還是會不好意思地紅一下。
那時我母親做工的服裝廠里有一種面料叫絛綸，裁剩的絛綸帶子有個特性就是可以拉成絮狀的長條。也不知是誰先發明的，知道把這條絮狀的長條當毛線一樣織。絛綸毛線織起來的衣服，非常保暖。外婆便用它們織背心，織襪子。那背心只要穿上一件，比棉襖還熱。那襪子非常厚，基本塞不進棉鞋裡去，但是可以在家裡，地板上或床上穿，那些冬天裡腳上愛長凍瘡的也不會長了。
有一種冷叫「我媽媽覺得我冷」。我化用一下，那就是「我外婆覺得我冷」，「愛我的人覺得我冷。」吃飽穿暖，永遠是我外婆對我們小孩子的宗旨。這幾乎是她，她這一代人的全部生活理念。
我小姨以前買過一台針織機，用開司米織衣服賣。當然也惠澤親友，我就一下子有了許多開司米織的各種花樣的上衣下褲。開司米沒有那麼保暖，但花色明麗，特別「八十年代」。這倒也省了我母親不少心，她不必像我外婆那一代人一樣，把空餘的時間全都付於各種手工。我母親頗有小文藝范兒，小時候，我若是粘在她身邊繞膝不走的話，她會發窘嫌煩。這樣少女心的人，在我讀大學時，突然有一天，她打算織一件毛衣給我。選了甜橙般顏色的馬海毛線，基礎款平針，也不知織了多少個日夜，織就了非常沉甸甸的一個大件，袖子肥肥的，整體有點拙笨。我那時青春期微胖，穿起來像棕熊，這件衣服二十年了搬了三次家還在我家裡。
其實我母親應該還給我打過一件桃紅色的還是什麼的毛衣，我卻不太記得了。只有這件橙色的，印象深刻。也許是大學裡出門在外，突然收到母親的包裹，那是很難忘的。想起她寫給我的信中的那些龍飛鳳舞的漂亮字體，這樣的手能沉下來，一針一針老老實實地織出一件衣服來，並不容易。
打毛衣是極需要耐心的事。耐不住性子的人，坐不熱板凳的人，是永遠看不到完工的那一天的。沒結尾的文章我們稱之為「太監文」，沒完工的衣服是不是也可以稱為「太監衣」？
我就有好幾件「太監衣」，其中有一件背心，因為不會織腋下的部分就擱在那兒沒有「下文」了，有次讓小女找到了，一聽說是我織的，這個小人兒就雙眼放光。我想起有一回我開車帶著她和她的兩同學，只聽她在后座給兩位同學看我的手機相片，嘴裡說：「看，這是我媽勾的，這是我媽繡的，怎麼樣，好看吧？」聲音里充滿自豪。
其實現在會不會女紅算不得一件多麼緊要的事。以前的人相媳婦，就會從女人繡的花中織的衣服中看出端倪來，針腳粗大的，一定是個性子冒進的人，針腳不勻的又是疏於女紅的浮泛女子，連件衣服都織不好，一朵花都綉不了的女人，如何能沉靜得體地持家？新時代的女性不必擔心這些了，機器全部代勞了。但是機器代替不了手工的溫暖。你的孩子不會說：「這是我媽媽買的。」然後滿臉的驕傲。
把一根線纏纏繞繞織成一件可蔽體的衣服，然後展示出去，以衣服向社會表明自己的態度。我穿機織的，我穿手工的，我穿自己做的，我是時尚的，我是復古的，我是懷舊的……
落櫻：原名應華盛，溫州市作家協會會員，溫州市網路作家協會會員，已發表紙媒作品近三百篇，已出版散文集《蝴蝶的翅膀》《我踩不到我的腳印》。座右銘：有夢不寂寞，無夢一身輕。
本版編輯：徽州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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