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真實的病案

一位病人，找到了一位老主任，請他幫忙解決個難題。

原來，八年前，這位老主任，給這位病人做了個腦部手術，可是傷口至今未愈，而且腦袋裡還時常冒膿水出來，這一流，就無休無止得流了八個春秋！腦袋裡流膿，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主任很震驚！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當著自己學生的面，一位腦袋上淌著膿水的病人找上門來，還頗有微詞，多難堪啊。自己把人家的腦瓜給開了，可是，八年了，傷口竟然還沒有癒合，冒膿水！無論何種理由，多鍾託辭，總是沒有幫人家處理好啊！

是自己開的刀嗎？老主任每年劈的腦瓜，看過的病人那是上百號的，八年前的事哪裡還記得?但是，當病人把那早已泛黃的，保存完整的，還帶著霉味的老病歷，呈現在面前時，主任震驚了，不是為那還在冒著膿水的傷口，而是那張斑駁的出院記錄上，依稀清晰可辯的診斷：腦膠質細胞瘤四級！

看著這位面色黝黑，額頭還流淌著汗，體格健碩的膠質瘤四期患者，主任緊縮的雙眉舒張了，還有些恍惚，是你本人嗎？這哪裡是位患有惡性腫瘤八年的病號，分明是位剛乾完重體力活的農民工，趁午休時間，打個時間差，來醫院看個小毛小病的，主任興緻來了，詳細問診後，塵封的記憶終於有些清晰了，記起來了，哦，原來是你啊！ 八年前，這位患者，查出腦部有腫瘤後，正好是老主任給他做了手術，術後的病理報告提示 腦膠質瘤四級，主任知道，這是個惡性程度較高的腫瘤，四級就意味著生存期只有一年左右，而且必須是在完成一系列放療，化療的情況下，才有可能達到。這個腫瘤還有個特點，基本無法切除乾淨！可能幾個月就會複發，複發率是相當高的。有的人食物瘤，真是像割韭菜一樣，一茬割了，又生一茬，相當頑固。 當病人的家屬了解了病情後，絕望至極，刀是開了，花費不小，可後續的治療費用，那又是個無底洞啊，放療，化療，一程又一程，複發了，不是又要開刀，就是還要放療，化療！咱是農民啊，哪裡像城裡人，有完善的醫保？何況，這病，這樣反覆折騰下去，有醫保也扛不住啊！真是要一病致貧的。

而更讓人絕望的是，目前，啥後續治療也幹不了，病人的傷口至今沒有長好，從傷口裡，老是出膿水，還發著高燒！醫生遺憾得說感染了！病人和家屬，本就因為這絕症，心情沉重，聽說還感染了，就找醫生去理論，找醫院討說法。醫院也很頭疼，這種事情真不該發生啊，開顱手術感染那真的是災難性的，傷口感染又引起顱內感染，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只能找各種理由和病人解釋，抵抗力不好啦，病情重啊，腫瘤惡性程度高啊，反正能拖就拖吧，就希望用了最高級抗生素能扛住那惱人的感染。 病人家屬也只是想讓醫院重視起來，上點得力的手段，病人快點好。慢慢的，病人高燒退了，情況穩定了，也就不去鬧了，農民兄弟嘛，良善著呢。可是頭上的傷口還流著膿呢，醫生天天清洗傷口，天天還是出膿水，不見好 啊！病人和家屬也灰心了，幾個月的醫院住下來，錢化得差不多了，後續治療也無望了，醫生說也就一年活頭，唉，得了，認命吧，回家！ 病人回家了，也想開了，反正沒多少日子了，傷口流膿，那就讓他流吧，多了，有異味了，自來水沖沖洗洗，有時，去赤腳醫生那裡配點消毒藥水擦擦塗塗，有時，想起來了，就吃幾顆消炎藥，覺得頭有點痛了，吃點止痛片，家裡的活照干，反正也沒有多少日子了，能幫家裡干一點是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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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時刻在等著那最後日子的到來，等著腦袋裡的瘤再次發威，帶他走。可這一等就是八年！最後的時刻，還沒來到！傷口裡的流膿也沒有消停，依舊鍥而不捨的流著，病人是無所謂了，反正自己啥後續治療都沒有做，已經多活了八年了，頭上出點膿水，怕啥呢？可家裡的子女看不下去了，流了八年了啊，抗戰都勝利了，現代醫學如此發達，難道這小小的出膿水都治不了？就逼著他去找醫生，解決掉這個難題。、 老主任仔細檢查了病人的傷口，也覺得八年了，不給他處理好這個後遺症，實在說不過去了，讓同行看笑話不說，對病人也是實在不方便啊。 於是，收住院，制定了完美的手術方案，主任親自操刀，重新處理傷口，去除膿液，再送去化驗，結果是金黃色葡萄球菌感染。二周後，傷口完美癒合了，拆線後，這次再也沒有發燒，出膿水等感染跡象了，病人笑了，主任也釋然了，對家屬說，這是個奇蹟啊，腦膠質細胞瘤四級的患者，後續沒有任何放療化療，居然還健康存活八年！要知道，許多患者，服用了大量進口靶向葯，進行了多個療程的放化療，化掉了巨額醫藥費，能達到五年生存率的也只是鳳毛麟角！奇蹟，真是個奇蹟，此刻，我想主任一定是會把這樣一份珍貴病案收藏，構思一篇新論文，隨著電郵投向心儀的雜誌。

不管事情如何曲折，八年的病痛，今日解決了，完美收官！ 可是，半年後，當主任的隨訪的電話，打到這位病患家裡時，卻聽到了病人家人的哽咽聲，原來，老人已經走了一個多月了，是腫瘤複發，在醫院裡搶救了一周，無效，遺憾得走了。 主任拿聽筒的手一下子收緊了，只是「哦」了一聲，再也說不出話了，事情的結局居然是這樣的？怎麼會是這樣的呢？難道和那次的手術有關？ 於是，主任一頭扎進圖書館，書上查，網上搜，終於在自然雜誌，科學雜誌等權威期刊上，查到了幾篇有關巨噬細胞的最新研究論文，原來激活的巨噬細胞可以消滅危險入侵的癌細胞。

答案終於有了，患者是金黃色葡萄球菌顱內感染，本身金黃色葡萄球菌會分泌一種溶菌酶，對腫瘤細胞有抑制作用。本來嘛，腦袋的地盤就這麼大，宿主能提供的營養也就這麼多，大家都要活，為了一口吃食，拼了，於是正常細胞要分一杯羹，細菌也要搶一口，那強大的腫瘤細胞，再怎樣兵強馬壯，也總被他們搶去了些口糧，於是發展受到了限制，最關鍵的是人體在金黃色葡萄球菌感染的不良刺激下，會產生免疫反應，於是偉大的巨噬細胞就橫空出世了，和腫瘤細胞搶地盤，不斷侵蝕腫瘤細胞的地盤，甚至和腫瘤細胞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還玩起了無間道.

所以，以往，一度把巨噬細胞作為壞細胞，誤解為是腫瘤細胞的幫凶，而許多研究表明，巨噬細胞越多的腫瘤，預後越好，現在還有科學家把靶向藥物注入巨噬細胞裡面，去攻擊腫瘤細胞。

而這位患者，當最後的感染病灶被清除，金黃色葡萄球菌的被消滅殆盡，也相當於，在無意間，幫助腫瘤細胞搶地盤，讓其壯大，一家獨大，尾大不掉，無敵了，悲劇也就來了。

主任翻閱著文獻，只有一聲嘆息，唉。。。。。 有人說，醫生的能做的工作也只是：時常是幫助，總是安慰，有時是治療，至理名言啊，治療功能只佔醫生工作中的一點點而已！

某些雪中送碳的事情必須做，但是錦上添花的事情要還是要慎重，看病何嘗不如此呢？這個世界上沒有一無是處的事物,當然也沒有完美無缺的事物.這是黑格爾說的。我們中國人說：小病不斷，大病不犯。有理，有理啊！可是，醫生能怎麼辦？難道看著病人頭上流膿八年不理嗎？難！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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