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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聽|我爸曾是我媽的救命恩人


青年文摘·播


好故事丨好聲音


四個月以後,兩個人拼了兩張單人床,結婚了。為了省錢,也為了躲避流言,沒有喜宴,沒有婚紗照,沒有金戒指,什麼都沒有。



本期主播:熊天慧





我爸和我媽的愛情故事,真的可以說是傳奇愛情故事。三十年來,這個愛情故事我聽過無數遍,已經爛熟於心,我媽給它起的名字是大河戀。


 


話說三十年前,祖國大地有許許多多支神秘的隊伍,搞三線建設,駐紮在偏遠的各處深山老林,簡單地說,就是兵工廠。我爸和我媽就是其中的兩個小兵。


 


他們所處之地,是四川的深山。娛樂節目相當有限,夏天主要的活動就是下河游泳。


 


我媽,二十二歲,一個剛學會游泳兩周的膽大姑娘,摸下了河,河中央的漩渦一卷,頓時魂飛魄散,大喊救命。關鍵時刻,教她游泳的師傅居然逃竄!

 


這時,在大石頭上曬太陽的隔壁車間的張師傅(我爸,二十八歲,帥氣、清瘦、矯健

奮不顧身跳下河,來救我媽。生死一線,我媽連頭帶臉抱住我爸,拽得他也直往下墜,我爸拽開我媽的胳膊,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出水面。


 


從此,我爸成了我媽的救命恩人。


 


交代一下其他情況:那時我爸是已婚的,娶了自己的表妹,感情不和,大多收入交給表妹,後者用於購買當時各種奢侈品。他鬱鬱寡歡,成了少白頭。我媽有人追求,並且是官二代,但是一直獨自帶著高齡的姥姥生活,欠單位大筆醫藥費,等閑男士不敢靠近。


 


爸爸二十九歲那年倒霉,和表妹離婚,一無所有,沒評上單位職稱,還得了肝炎。大病初癒,那年春節,就沒有回老家過年。我的太姥姥跟我媽說:「把你恩人喊來過年吧!」爸爸就去了。現在想來,三個失意的人,外面熱熱鬧鬧,想必吃喝都很簡單,但是也很溫暖!


 

走動略密,車間有了風言風語。有人冒失地問我媽:聽說你和張師傅好上了?我媽媽說沒有啊。有人就說,你可別傻,他是離過婚的人!我媽氣就上來了,說,離了婚怎麼啦?和他好上又怎麼啦?這時候,我爸剛好從車間樓梯上下來,這一切都聽見了。


 


晚上我爸把我媽叫到小樹林,問我媽,白天說的是真心話嗎,我媽說是。


 


四個月以後,兩個人拼了兩張單人床,結婚了。為了省錢,也為了躲避流言,沒有喜宴,沒有婚紗照,沒有金戒指,什麼都沒有。


 


定情之物,是我爸搬來的一盤石磨,寓意情深意重。另外一個小玩意,是我爸做的一個小榔頭,大概只有食指那麼長,用來給我媽敲核桃吃。我爸是工人,說榔頭最講究手藝,車鉗銑刨,全都得用到。小榔頭現在還在,很精巧。


 


我媽當著我爸的面常說結婚就是為了報恩,別的不懂。她有時跟我說,其實一進廠子,就注意到我爸那雙好眼,特別明亮。她偷偷問過別人,別人說,是張師傅,隔壁車間的。


 

說也奇怪,我爸和我媽結婚後一兩年,少白頭盡去,長出一頭茂密的黑髮,到了五十多歲都沒白。爸爸三十歲時,有了我。


 


我爸和我媽一輩子非富非貴,我小時候最常聽到的就是家裡窮,沒有錢。我到了大二,有段時間感覺有點不習慣,想來想去,是日子過好了,很久沒聽見我媽說家裡窮了。此後,日子一直過得體面、要強,來往親厚,交下了很多朋友。


 


在我二十歲那年,媽媽得了怪病,下肢漸漸麻痹,去醫院,診斷是脊髓狹窄症。如做手術,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痊癒,如果不好,就是癱瘓。那時,我獨自去北京打拚,在北京電影學院旁聽。這一切,他們都是瞞著我的。在去上海做手術之前,我媽將我爸的四季衣裳全部洗好熨好,收拾整齊。並且,她還給我爸物色了一個媳婦兒: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離婚女人,長得不錯。她是準備如果癱瘓就不回來了。


 


在上海,手術前夜,太害怕了,我媽說:這手術不做了行嗎?我爸說行。兩人就逃回老家了。這一切我都不知道。電話里媽媽很開心地說:「你爸爸帶我去了東方明珠吃飯!你爸爸總算闊氣了一回!吃那麼貴的飯,眉頭都沒皺一下!」


 


後來,一個鄉下親戚告訴了一個偏方,居然治好了我媽的病。如今她行走如常。


 

2009年「五一」,我在老家,深夜,我媽媽病發,吐血,心力衰竭。我永遠記得那一夜,次日凌晨一點半,我爸開車,我們去醫院。我媽一口一口吐血,我一張一張給她抽紙巾。她跟我說,疼!當時我腦門子都緊起來了。爸爸的車,開得特別穩,特別慢。我以為他是鎮靜,後來才知道,是嚇懵了。我一直跟自己說,不許哭!在車上,我媽說,孩子,我有一張銀行卡,你爸爸不知道,藏在……


 


那半個小時,是我這三十年,走得最漫長的一段路。


 


在醫院,我跑上跑下,做一切決定。掛水,大量瀉水,減輕心臟負擔。上了幾次廁所,明顯感覺媽好起來了,嘴唇有了血色。危險解除了,我笑著說:媽,你光告訴我卡在哪兒,也沒告訴我密碼啊!媽笑了,我爸也笑了,我們三個人笑成一團。劫後餘生的慶幸。


 


第二天午後,我回家,看見我爸在沙發上一個人哭,無聲地哭,眼淚滾滾。我沒打擾他。


 


2004年,我爸在朝鮮工作三個月,不能打手機,給媽媽寫了一封信,傳真過來,全廠轟動。信里寫道:「永遠想給你最好的,永遠對你有虧欠。吻你。」


 


今年,爸爸六十二歲了,媽媽五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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