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圈式生命旅程連載三/郁志發
在77周歲慶生之際,撰寫這份情節化的自傳,沒有小說的虛構,95%的真情實事。請君見識一個時代的特徵,傾聽一位小人物的「嚶鳴」!——題記
序文:常與問卜者打趣作樂
影兒在《圓圈與人生》一文中寫道:「在白紙上用圓規畫一個圓圈,….於是,這個圓就把這張紙分成圓圈裡和圓圈外。」作家哲理性描述圈內圈外的人生感悟如此精闢精彩。筆者認為,任何人的生命旅程無非在圈內圈外徘徊、修行、糾結,敝人圈內圈外家裡家外的生涯不缺故事;這個圓另一特徵是起點和終點定會重疊,人的生命起點即是終點。我出生於1940年2月7日農曆大年夜,圓圈式的履歷伴隨著我的一生。
卜筮相術幾乎是和中國文化史同步而生,源自上古,顯於殷商,於今為盛。本人雖屬無神類者範圍之內,但自小受農村拆字問卜的感染,成人之後,若有機會常與占卜者打趣作樂。孩提時代祖母為我抽星宿算命,那個場景在腦中刻下深深的印記:卜卦者左手托著放滿紙片的小木盒,右手牽著一隻無名小鳥,令我摸一下小鳥的尖嘴,它飛快地叼起木盒中的一張紙片。卜卦者放下木盒,端詳紙片上的畫景:一根木樁一根繩索牽住一隻海門山羊,在地上轉圈兒吃草;不遠處大樹上停著一隻大鳥,欣賞著山羊在美餐。卜卦者詮講畫面之意:此兒長大後會遠走髙飛,出入縣衙無人敢於盤問,不過,凡做亊都會返回原樣,最後回到出身之血地。
這是卜卦者用於謀生的遊戲,我卻篤信他的預測。聯繫我的一生,卜卦者是說對了的,儘管這種聯繫有點牽強附會。
本文共計11篇,獨立成章。
第1章 遊子的母愛轉彎
第2章 一個故事思考一生
第3章 文革中小軍人的抉擇
第4章 出門摔了個大跟斗
第5章 一生結緣「房」字
第6章 我有六個娘
第7章 近之者遜也
第8章 賺來的錢歸於零
第9章 瘦胖之間一場虛驚
第10章 晴天來之不易
第11章 故鄉情深能否葉落歸根
第3章 文革中小軍人的抉擇
大時代中小人物的輝煌和彷徨。並不精彩的故事,獻給戰友沈昌祥、黃喜祥、房淑珍、吳則方,紀念與我相濡以沫妻子的金婚之年!——題記
1966,特殊年代開始了,各種人物登台演出,小軍人也不例外。時至耄耋之年,95%實錄以筆述懷。
(一)1個意外一生走向
1964年我分到國防科委五*研究所,體檢發現天生性肝大,沒有開赴福建下連鍛煉,同7位學員作為所長陽自碧少將的隨從,乘33次火車走上難於上青天的蜀道,奔赴四川灌縣玉堂4102工地,同行的有將軍的真正隨從中尉吳則方。
4102是研究所新建的基地,我代表甲方做工程的上下水系預決算,在山溝里演繹人生抉擇的大戲。
我自恃為革命後代而有天生的革命性,從小立志參軍做黨員,進工地不久向候文娥、房淑珍大姐遞交入黨申請書。我工作做得特別出色,工地主任楊復沛上校轉業北京檔案局任局長,提議我跟他一同去上任。我斷然謝絕,擔心脫下軍裝入黨會遙遙無期。
1965年秋工程竣工研究所遷來,作為管理者我分到技術處任助理,黨支部委派陳文儀作我的聯繫人。
人生的走向隨機而定。不是意外發現天生性肝大我下連一年後會分到研究室;不和Ge相戀文革站隊不會同妻子亦步亦趨,生命旅程或許是另一幀圖騰。
(二)1次作品一炮走紅
向雷鋒學習給景奉臣老家寄衣寄物;揭發程積髙的悖時言論,得到政治嗅覺強的贊語。這些不能說沒有私心,但確實是年輕人純潔而為。突出政治討論會上,我作了長篇發言,恰好吳則方在場,將我手稿加了按語以政治部名義印發各處室,是我走入社會的第1次作品。
全所同志閱讀了我的發言。我走進食堂頓感人們目光異樣,有人指指點點有人嘰嘰喳喳有人握手恭維,一下成為全所名人而始料不及。
尚能記起我的發言檢查只專不紅的根源,父親說文科右派多工科保險,將大學志願復旦新聞系改為北航自動控制系;以「家有千金不如日進分文,良田萬頃不如薄藝隨身」,批判輕政治的傾向;反省大學裡與黨組織鬧彆扭;父親反對我與資本家出身的同學相戀,始終猶豫不決;羅列種種表現上綱上線,如茶葉苦了還要放點紅糖之類。
一個烏龍事件更使我成為人人注目的寵兒。那是凌晨兩點一聲槍響,將我驚醒奔出寢室,在路燈照耀下看見山坳里伏著警衛排長崔,他說有人爬鐵絲網。我倆伏在地上向外觀察良久。崔將我大加誇獎,李付處長表揚說,全樓百人只小郁敢於衝出,向他學習!我暗笑崔排長手痒痒而開的槍。
不久,吳則方調我整理毛著積極分子梁建亭的發言,回到處里時文革初動,正值北大61大字報熱鬧之際,再次批判程積高,隨組織委員張國柱調查他的出身。我說不是黨員去外調不合適,張科長說團員也可以,況且你組織問題或許年底會解決。Ge可是黨員,這能増加戀愛成功的份量。
(三)1張大字報一夜失寵
春夏之交社會開始動蕩,山溝里的部隊絕非世外桃園,北京傳來小道消息充斥大院角角落落。6月中,1室的董樂前貼出小字報被壓制,「85炮打司令部」使小字報的幽靈復活,從首長們言談話語中嗅到軍心的不穩,我預感入黨的夢想泡湯,時勢詭譎人心浮躁,甚誰也不會關心我的事兒。
翌年,2室DU帶回上海一月風暴消息,眉色飛舞丟售當今時代巴黎公社的偉大壯舉。軍人們的熱血噴薄而發,終於在一個周末晩上,全所軍人在大禮堂批判政委胡文良。台上,研究室和技術處代表兩種涇渭分明的觀點在激烈碰撞。眾目睽睽之下,叱吒五*所的大校哆嗦發抖;台下,我在隊列中站立不安,從小到大哪見過這般陣勢?3室一位同志飛上台去,向胡政委雙腿踢上一腳頓時跪向人群,全場一片噪動。一種本能的使然,我衝上台去大聲疾呼:這是為什麼呀?不要鬧了,不能鬥了!頓時一片沉寂氣氛尷尬。張雲之說,這位同志書生子氣,緊急宣布大會結束明兒寫大字報。首次也是最後一次造反大會,在我發言後草草收場。
翌日早,政治部樓前陸續貼出大字報,技術處小樓前人們討論當天行動。景奉臣說,咱們也快寫,否則不趕趟啦,余副所長兼咱們處長,就批他。我說一不寫大字報,二不批余鳴皋。但這聲音在一片反對聲中顯得蒼白無力。
下午大字報鋪天蓋地,真正有分量的文章鳳毛麟角。政委夫人與官太太勾心鬥角;上校夏輝抗戰時期亂搞瘋女人,吸引大批人駐足覌看。夏處長是我父親領導茅琛大校的戰友,我氣憤地寫了「勿能這樣搞」,一批鬥爭方向錯了,二揭處里有人鼓動造反,署上獨立大隊匿名貼出。
FB在我對面辦公,他上下鼓噪他人,寫了「技術處的甫志髙」大字報,指名道姓暗喻我是《青春之歌》里叛徒式人物。當晩糾集一些人找我辯論,陳文儀趕來對FB說,儂勿要對伊格樣子,大家才散去。
一夜之間我從天上掉到海底,第二天除陳文儀外,其他的人視而不見,諸多說不清的目光和怪異的神色向我襲來,昨日的天之驕子轉眼間劃入零類。
面對獨木臨風之勢恰似泄氣的皮囊,猶似霜打的秋草打不起精神,索性回宿舍躺了整天。窗外已是暮靄沉沉,朦朧入睡之際,一隻纖纖小手摸著我的額頭,Ge輕輕地問我,病了嗎?她說什麼無法記起,臨走時給我深深的初吻永生鐫刻在心田。從此精神振作投身到運動中去,觀點轉向Ge的研究室那一派。
(四)二次參軍成就1位院士
不久部黨委拘留沈昌祥、董樂前、田志明,對立派們一片歡呼。成都軍區命令釋放,這一派們歡呼聲更高。沈昌祥帶頭到灌縣支左:張雲之帶人奔向成都軍區靜坐;產業軍與劉結庭造反派520武鬥,五*所軍人組成人墻橫亘於兩軍之間;遴選六人上京向黃有鳳局長告狀,我也在列。
我一向膽小怕事不善露眾,雖則全程參與行動卻居幕後,多數文稿由我起草上遞,同一派叫筆杆子對立派稱黑秀才。唯520武鬥被迫捲入,一方人潮拿著短刀長棍,扒開軍人組成的手環穿梭而過,風卷似地殺往對方陣地。胡文良政委親臨前線,召喚部下們回營,黃喜祥趕緊護送他回所里,也招呼戰友們退出現場。
1969年下半年,以純潔隊伍為名將本派50%以上大學生做複員處理。
文革中我的觀點盡人皆知,加上父親停職受審,退伍複員板上釘釘之事,摘去八一帽徽首當其衝。
黃喜祥苗正根紅,加上胡文良政委的力挺而留隊,現今授大校銜文職四級少將待遇。
沈昌祥浙江奉化人,浙大數學系65屆畢業生,以其堂叔當過蔣介石家廚師為由被迫複員,到天津小廠里當工人備受歧視。專業的需要又籍其妻韓秀婷紅軍之女的光環,70年在海軍研究所再次入伍。80年代末成就突出獲全國科技獎。他用獎金買了一袋大米一塊掛鐘送我,大米早成糞肥,掛鐘仍掛在祖宅廳里。時光老去,那段歲月的見證永不消失。
世紀之末,沈昌祥當選全國人大代表,獲中國工程院院士稱號,似錢學森為上將文職特級終生資深院士。近年獲國家科技獎金100萬元,再造輝煌。
沈昌祥、黃喜祥可謂此批人中的佼佼者,沈昌祥——逆境中崛起的幸運兒!我自愧弗是。
(五)都有後媽,與Ge結伉儷
高中我和Xia表明心跡願結秦晉之好。她從江蘇分配到北京38中,大學同學將38變為二進位100110為我特創外號幺冬冬幺幺冬;部隊一位大尉到該校政審,我入伍的消息Xia早已知曉。足見倆人關係已掛了號,但用海門話僅僅是「哄哄」而已。
65年秋父親反對與Xia結姻,婚姻取向處於彷徨之中。Xia預感關係將會生變,委託黨支部孫老師轉告:希望和好也同意調往四川。
Xia的表態我未作回復。在猶豫不定之時,恰逢第1份作品在全所傳開,婚姻之事引起多方注目。李海濤科長將其妻張華清的同事Ge介紹給我視為組織關心。
Ge作為先行人員,65年初夏來到工地。一天,在女宿舍里,大家圍著生病的候大姐,她走過來柔聲問大姐:黨費交給誰呀?在場唯我是男同志,自作多情地揣摩,故意顯示她是黨員,我不禁以驚奇的目光對她掃描:白臉,小辮,一副眼鏡內藏著一雙特大眼睛,明亮的眸子向我閃了一下。
李科長願作月下老人,腦海里才顯現Ge留給我的那點記憶。答應李科長考慮一下。
我不是考慮而是去求證,找到入伍政審的大尉。他說,Xia是他父親大老婆的小女兒。戰爭年代部門人員婚姻要純潔無瑕,女同志都不許找業外人士,全國勝利後放寬了,你如何選擇自己慎重決定。我將他的談話告知父親,父親要我關注前一句隊伍純潔,後一句慎重決定,領導不會直說不同意,一旦風吹草動後悔不及。
在難於取捨之時向吳則方和盤托出,他暢快地說:「這還用考慮呀,北京的吹掉,研究室的很好,否則碰到運動審查沒完,到時你要革命還是要老婆?」吳口中的碰到運動不正是父親信中的風吹草動嗎?
走進李科長辦公室,我尚未啟嘴,他先說剛從上海回來,這次運動的殘酷使人永生難忘,定息(政府對資本家捐贈財產的回報)送上門資本家也不敢要了,所舉例子讓人汗毛直豎。本想將對婚姻的徘徊同他磋商,現直奔主題:同意和Ge建立聯繫。
我同意,房大姐告我Ge不願考慮。我頓時感到臉熱發紅,怔怔細想,她條件比我優越:論家庭都有後媽屬門當戶對,其父級別比父親髙;比軍齡長我三年;講政治我是白丁;看長相不比Xia差,她找更為優秀的是順理成章之事,如此一想心情豁然開朗。反覆思忖後寄她一信:「你回絕此事我能理解。小資產階級愛面子,望為我保密,到此為止。」
並非到此為止,故事還將延續。幾天後的中午,我沿著下坡的大道走向營外的食堂,將近大門口,Ge從後面匆匆追上喊我,塞我一張字條後迅速穿過哨位。我面對「信收到同意考慮」七個小字,沉思幾天不知如何作答。
周六中午房大姐約我晚上去她檔案室,推門進去大姐和Ge齊齊站起。我尷尬又大膽地凝視Ge,再次近距離見她眼鏡後面那雙大眼,白皙的臉上寫滿少女的天真、稚嫩和矝持。房大姐打破沉默說,你們倆出去走走吧。
我倆沿著山邊小道走去,都不開口。當走到技術處小樓和科研樓交界處,她才問我,上星期天下午,你走過這裡,我從二樓喊你來著,你沒聽見?當年我的耳朵還未致聾但確實沒聽見。我說,你膽子夠大的。又問她,怎麼又同意了呢?她沉默片刻輕聲一笑:對你有個後媽感興趣。如此,話匣子一旦打開,說話也就自然而無所顧忌。
和Ge的交往從那個夜晚啟動,在見證五*所文革的過程中,情感的砝碼漸向她傾斜,這邊升火那邊降溫。我去北京上訪期間去38中向Xia告別。君子交絕不出惡聲,沒有過多的言語,相戀十年平靜分手。
1967年是羊年,不知羊年不婚的傳統說教,11月**日去玉堂公社領結婚證,晚上在軍官樓舉行婚禮。新房擠滿同觀點的同志,駱方余領唱《東方紅》開始,施茂興指揮《大海航行靠舵手》結束。
儀式中發生一個小插曲,不知哪位打鬧將燈罩碰掉一小角,幸而未傷及燈泡,我沒敢作聲。人們散去之後糖塊桔子全吃光只剩一隻大梨。準備就寢之時,妻子說:「切開,一人一半。」我說:「不能分著吃,合吃一個。」
歲月證明,棄Xia選Ge的婚姻是正確的。雖生活中時有齟齬,那是燈罩碰掉一角之故,實屬正常;但洞房之夜合梨(力)的作用,更不可小覷。1年後將長子取名威,4年後將次子取名力。一個外資企業高管,一個全家定居國外。
50年來我倆攜手一路走來,借她黨員光環獲取政治上的成熟;她辦公室主任身份打通我的上下人脈,父親恢復黨籍後,我加入黨和她有些許關係;她的洞察力幫助我少犯錯誤或抉擇方向;當我受挫失去信心之時,她的支持使我一生小有成就;患病時給我鼓勵,28年糖尿病似同常人,猶似那個夜晚,被大字報擊倒後,她的初吻讓我站起來一樣。
妹妹對母親說:「哥哥是有福氣的」實是對妻子的葆揚。
(摘自郁家的那些事兒叢書10《海門郁氏文海拾零》)
作者簡介:郁志發,男,1940年2月生於海門三星鄉,定居北京,共產黨員,高級工程師,海門市作家協會會員,海門郁氏歷史文化研究會會長。在北京、江蘇等諸多報刊和網上發表散文、小說幾十篇。代表之作長篇《海門三星永富郁氏宗譜及百年史話》以及散文《難比醉在鄉愁里》、《宰相公戒賭》和小說《五枚戒指》、《路邊卡拉》、《黑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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