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雲歸何處尋

「當我的女友已改名瑪莉，我又如何再送她一首《菩薩蠻》?」

余光中這樣寫道。這是他二十年前提的問題，在如今看來愈發充滿了諷刺的味道——2014年上海刪除一年級上學期刪除基礎教育課本中的古詩詞篇目，如果各地區紛紛效仿這種「減少課時」的行為，孩子可能真的連一星半點的古詩都沾染不到了。不要說一年級無法理解，同齡人寫就的「鵝鵝鵝」竟也不能么? 更不要提「減負」! 捨得讓孩子在拼音和單詞中掙扎混亂，如何就美曰其名地捨不得讓他們背誦流傳了千年的中華文化?

長歌當哭。只有讀過詩的人才知道詩詞之中藏著多少古人的匠心獨運，含著多個文人的苦心推敲。畫著多少山河的社闊秀美，才知道古美詩詞之中傳達的意蘊竟可以穿越千年，歷久彌新。漫步水岸，有微風拂水，「化作滿河星」，水城邊緣，誤入藕花深處，淺淺漣漪層層暈開，卻是綠蘿裙的採蓮女驚起一灘鷗鷺。這次第，怎一個喜字了得？更有詩人夜飲，涼風習習，瓊漿玉露，伴著皎月當空，可誰人相伴：「明月多情應笑我」，「月淺燈深，夢裡雲歸何處尋？」初見即口齒生香，至今猶存我心。

倘有一日，沒有了這樣的古典意蘊的熏陶，像「夢裡雲歸」一樣充滿了中國式的詩情畫意的情懷，還能去哪裡尋找呢？

《爸爸去哪兒》里，黃多多小小年紀已然操了一口流利英文。讓人感嘆，孩子既然能將非母語運用得爐火純青，能把幾何代數證明得毫無紕漏，能把國家大事說得頭頭是道，為什麼就不能回望我們綿延了千年的歷史，從中汲取古典的精髓呢?

可背得多了就一定是好事嗎？強制性地硬像填鴨一般把古詩詞塞滿疲憊的孩子的腦中可能更會激起他們對古典的抵觸。猶記初識古詩，死記硬背，咬牙切齒，一首《山坡羊·潼關懷古》中的「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讓我不解的許多年，但因為中考沒有考我也就渾渾噩噩地記得這兩句罷了。由此可見，帶領孩子尋找滿船清夢的路途，其實也並不在僅僅再語文課本中添上那幾十首詩詞。

學習詩詞，感覺大抵需要「悟」。《紅樓夢》中香菱學詩，黛玉聽香菱將「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解出了了自己的看法，方才點頭。如今品讀詩詞的樂趣和興趣，可能都被湮沒在教師博引旁證的講解亦或是詩詞之下所附的充滿權威性的名家解讀。不妨設想某日夜深，友人不至的一句「有約不來過夜半」，舉頭望月頓生寂率之感的「今人不見古時月」。懷春少女必然喜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因為她真正懂得了「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有感同身受，才有理解，才有喜歡。小學生語文課本中的詩詞，其實不在多少，讓他們樂於親近，讓他們喜歡，讓他們願意去悟，才是最要緊的。

何不送一首《菩薩蠻》給名為瑪麗的女友? 待到她描眉塗唇，「照花前後鏡」襲上心頭，她自然會覺得「雙雙金鷓鴣」有多美，你有多愛她。

何不送一首《滿江紅》給豪情滿懷的少年?待到慨嘆「靖康恥，猶未雪」，切齒拊胸，勿忘國恥，復興中華，這是再好不過的愛國教育。

送給孩子玩具不過娛樂一時，而信手翻過的詩句卻可能會成為他一生的文化種子。

夢裡雲歸，詩中尋，詞中尋，漫漫歷史長河中尋。

心中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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