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止息》連載
易思齊慢慢地艱難的在文檔里跋涉,既然無法選擇結局,那就把兩條故事線都寫出來。悲劇或者喜劇,致郁系或者治癒系,被分別存在叫做「白朗」和「白新新」的兩個文檔里。這是少有的雙線敘事,最後也可以選擇兩個都留著,給故事一個二選一的結局,或者開放式結尾。易思齊知道那是後現代的敘事手法,或許是先鋒的,讀者可以自選結尾——交互敘事。
可是她在現實里只能二選一。是做「白朗」還是白新新,聽從「易春江」的誘惑還是掙扎著做回易思齊?
忽然她聽見窗外傳來「砰」的一聲巨響,易思齊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出現這種情況百分之八十是跳樓,在精神病醫院住著的時候她就目睹過一起這樣的悲劇。同時母親也跑到窗邊拿手電筒照著底下,兩道手電筒光束交會的地方,一個西瓜被摔得滿地的紅,二人都舒了一口氣。現在也有人會吃反季節西瓜,雖然滋味並不好。
母親抱著易思齊:「我以為你出事了!」
「我也以為你出事了!」
夜已經深了,母親催促易思齊早點睡覺。易思齊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
自從家裡發生了這些不堪回首的事,她們都變得敏感和神經質,就像剛才的巨響,沒有在精神病院呆過的人是不會留心的。曾經的自己,為了殺死自己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母親一直以淚洗面懺悔自己的衝動,這個家就是一個低氣壓的洞窟。
現在生活好不容易回到正軌,二人都選擇把往事塵封,心照不宣地「忘記」,竭盡全力去開闢新生活。自己連名字都改了,也曾立下誓言最遲研究生就要考出洪州,將來帶著母親遠遠地離開這個傷心之地。可是現在,眼瞅著平靜生活的希望破滅得一乾二淨,命運又一次捉弄著她們,這一次要我們怎麼樣呢?
自己曾經是那樣埋怨母親,恨她的水性楊花,恨她的委曲求全,恨她的軟弱無能。可是輪到自己經歷困境,竟也沒有做得更好。現在傷害是兩個人的,母親在自己最無助地時候一次次地忍受自己的崩潰、哭泣、水米不進,仍然沒有離去,即使她自己也幾乎變成一個瘋子,即使她經常換工作像無腳鳥一樣安頓不下來。她的錯誤已經被懲罰過了,現在只剩下她來與自己相依為命,世界上只有她能夠包容自己。那難道,自己還有權利離去給她一記最後的打擊嗎?你真的忍受不了了嗎?你真的要讓她經歷中年喪女之痛嗎?
媽媽,如果我有一天真的必須離開這世界,我一定走在你的後面。父母在,不遠遊——其實是這個意思,如果死亡真的在某些人的心裡,絕望到只是一場遠遊吧。
還有,你不是要為那個含冤而死的台灣女作家發聲嗎?她用自己的生命「死諫」換取了台灣的法律完善。你的經歷,和她的被誘姦長達五年比起來能算什麼呢?你起碼還有一個完整的身體,你起碼還沒有被無情地拋棄,起碼還是有人願意理解你包容你,你最後還有勇氣書寫和講述。雖然你還是和她一樣鑒於文化和輿論沒有說出你的故事乃是真實的自傳,可是當媒體無底線的報道的時候,你不也承認那是真實存在的嗎?你得繼續述說,你得永遠述說,直到悲劇再也不會發生,直到亡靈和自己的內心都得到了安息。
如果我就這樣死了,就不會有機會把繼父的陰謀戳穿了,死人不會說話,別人在我死後會同情一條生命的消逝,會議論年輕人的脆弱與糊塗,會質疑我是否是畏罪而死,唯獨不會給我應有的尊重。這就是人性。繼父更會猖狂地抹黑事實,把我變成一個小小年紀就心機深沉,為了出名甚至不惜控告家人的逆子。
如果我就這樣死了,那麼會有更多受侮辱受損害的女性選擇隱姓埋名忍氣吞聲以求清靜。會有更多的女性被損害,只是因為損害他們的人知道,她們的嘴巴被封起來了,什麼也不會說。
超越。永不止息地超越。用愛與希望抗爭。這不是你自己說的嗎?怎麼可以食言呢?
易思齊在睡著之前,最後答應自己,活到明天。
但其實一切都沒有幾句勵志話來的那麼簡單。
第二天,易思齊被母親的悲泣驚醒,還是凌晨四點,這個微妙而可怕的時間。易思齊從被窩裡鑽出來,穿著睡衣感覺到凜冽的寒風呼呼地往身體里灌。冬天的早晨最冷的時候,她必須到母親身邊安慰她,像曾經母親對她做過的那樣,傾聽那一句句絕望的話。媽媽錯了,不該聽信那個王八蛋的話和你爸離婚。媽媽不該嫁給那個王八蛋。媽媽對不起你沒能帶你離開洪州。媽媽……
易思齊不斷地安慰她,都過去了,什麼東西都會過去,人天生就易受誘惑……然而心裡只想著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問題:這樣的癥狀持續多久了?久病良醫,她飛速的將自己所記錄的她的情況和抑鬱症的癥狀表現比對,結果令她寒心:母親也崩潰了,她最需要的是去醫院。只是寒心,並不意外——抑鬱症有不良經歷的影響也有基因因素,父母有疾病子女可能遺傳,反過來也一樣。
如果媽媽真的病了,那還怎麼面對漫長的司法調查介入?我又怎麼面對這一切呢?
一天的等待後診斷結果出來了。母親也是抑鬱症。
易思齊知道,從今天起這個家就是自己最大了。這並不意味著更多的權利而是更多的義務,自己不僅要好好照顧自己還要陪著媽媽。中度抑鬱症不適合工作,母親暫且也無法找到新的崗位,自己又要應付律師和法院相關部門隨時的傳喚。而任何一方都不會因為你還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孩,你曾經遭受的痛苦和你有一個因病待業的母親而對你寬容。這就是世界。
很快,易思齊得知學校要期末考了,她向校方申請所有科目補考。補考安排在下個學期開始的時候,無論考成什麼樣,都會被系統自動設為六十分,除非實在是真的不及格,那就再也沒有機會。就這樣,易思齊這一個學期的績點就化為了泡影,原本可以憑自己的成績拿到的獎學金也沒有了。到校園登記的時候,易思齊走在街道上,覺得身邊的同學都以一種怪異的眼光看她,混合著驚訝、好奇和恐懼。而這只是她有限的視野能觀察到的一個小角落。她不知道的是,學校里對她已經議論紛紛,那個被好事者拍下來的講述的視頻被貼在了學校的貼吧里,雖然校方為了保護她而刪帖,但還是有人對她另眼相待。
那天是個陰天,一場寒潮出其不意地降臨了洪州市,雲層被壓得很低很低,氣溫已經急劇下降到了零下五度。易思齊看到自己在學校教務系統里的成績一片空白的時候,淚水忍不住落了下來,但她知道不能哭泣。因為如果它結冰了,就再也看不清律師給她發的消息。她不知道,當初出於「大義」而講述的故事,會被演繹成面目全非的狗血或悲情的劇,她甚至後悔說出那些事情,因為這個故事現在已經分化出了五個版本,甚至有人說是她和母親共享一夫亂倫。她最好的朋友向她詢問事實,得到回復後,除了心疼還加了一句:「你為什麼這麼傻,這些都是污點,說了別人只會瞧不起你。」她說不出話來。
出了學校,還要去一趟律師事務所和公安局。易思齊捂緊了自己的雙手,它們即使戴上了母親的皮手套也不能暖和起來,風嗚嗚地刮著,在一趟又一趟的公交里奔走。直到晚上六點,她才能回到家,飯是母女二人一起做的,母親因為疾病和剛服藥的適應期沒過,做事還是很困難。可是她們都沒有放棄料理晚餐。
「今天還好吧?」母親每到晚上狀態就會好很多,這是典型的晨重夜輕,易思齊也知道,就抓住這個黃金時間來給母親帶來一絲快樂。「挺好呢,老師說我的課可以補考,不會影響成績。然後劉律師說,我們的證據很充分……」看著母親神情開始輕鬆,易思齊也稍稍放心了,看來這樣有用處。「哦,對了,我想找個自由撰稿的工作。任何時候都可以寫,就是面向專欄。」易思齊想為家裡減輕一點負擔,可是她的內心並不認同寫作,雖然她現在還在寫作《幕後》,並且相信書寫是重新找回對生活的控制的方式。但如果有一天《幕後》的連載結束,她會忘記自己曾經寫過小說,並且再也不碰文字。可是在正式審理案情之前,她並不能換一個工時穩定的工作來貼補家用,現在家裡為了母親的病又需要花錢。
如果母親還是好好的,自己就可以省點心了。誰不想休息呢。易思齊想起自己一天看見的那些異樣的目光、外面嗚嗚作響的風、姍姍來遲的公交車……她感覺自己快要散成一縷煙隨風飄散了,委屈的淚水又要落下,可是被她硬生生憋回去在眼眶裡打轉。
吃完飯,母親又莫名地背痛,說要去床上躺躺,留下易思齊一個人洗碗。可是當易思齊清點母親服用的舍曲林的時候,她發現母親偷偷地把葯倒掉。易思齊忽然就氣不打一出來。「媽!你怎麼連葯都不吃,撒謊騙我說吃了,自己倒在垃圾桶里。你不吃藥怎麼能好?你難道指望想像我一樣進精神病院治療嗎?!」聲音莫名地大起來,一直傳到房間里母親的耳朵里,母親也因為身體不適脾氣比往日暴躁很多,於是憤怒地回嘴:「那些東西都是騙人的,吃了我整天昏昏沉沉只想睡覺,你是不是和醫生一樣要放倒你媽?!」
「好,我們都是害你,吃藥是要害你睡死,帶你去看病是要把你送進去關禁閉,你一個人去哭吧!我們都害你巴不得你死!我們都很輕鬆一天天地過得心情愉快!我們都去外面玩就你被關在家裡!」一天的苦楚瞬間湧上心頭,易思齊記不清之後怎麼樣了,只是蹲在地上失去控制地放聲大哭……一個碗被摔得粉碎,碎瓷片迸得到處都是白渣。
哭完後,易思齊默默地打掃好地面的碎瓷,一頭栽在床上,為了讓母親不要聽見而加重她的自責,只得用被子包住頭。
是的,媽媽現在也很辛苦,媽媽已經儘力了,自己也一樣,可還是無法走出這絕望的生活。
這日子怎麼過……
易思齊在被子里呆的久了沒法呼吸,只有探出頭來,待會兒還要去陪她,以後得當面看著母親吃藥,如果還沒有改善就只有睡在一塊了。藥物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啊。
屋外好像在飄著許多白色的東西,易思齊仔細一看,原來是雪花。一片片悠然地落下。天氣預報播了,今晚會有大雪。大地慢慢地變成了白色的世界,而陰霾的天空里厚厚的雲在翻滾著。
祝自己和母親,冬天快樂。
雖然,這很困難。
因為,生活就是這般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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