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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有很多的事情要等

親愛的人,

玉米地又跌回零下十多度了,下雪,天是灰色的,幸而偶有陽光。從紐約回來已兩周,但我還陷在對大都市的思念里,在那裡的每一天,都能在舊雨新知身上重溫於彼此生命中建立聯繫的美好。這種惺惺相惜的感動,不僅在於能分享精神上的愉悅,更在於能體察現實中的艱辛。在紐約的最後一晚,見了一位昔日的學生,她已從著名藝術學院畢業,在這座所有人的夢想之城裡打拚自己的事業。她對我說起藝術家的駐校項目的競爭有多激烈,很多藝術圈的工作不給錢也有很多人搶,她的話簡直像面鏡子照出我在美國所面對的真實未來:寫作基金競爭殘酷,多數刊物不給稿費,但並不意味著發表的難度會降低,工作機會更是狹隘且稀少。

「紐約的藝術家太多了,碰到的十個人有九個說自己在搞藝術。」我們說笑道。所謂「搞藝術」的還包括作家和演員。我們或許感慨作為少數族裔和女性機會更有限,但白人男性也不一定如我們想當然般的容易。我記得去年在華盛頓見到一個同學的朋友,百老匯演員,最底層的那種,他微笑著對我說:「我這樣的人太多了,他們根本不稀罕。如果是你,他們反倒感到特別。」

每個人都清楚金字塔的譬喻,大多數處在底層掙扎求生的我們都爬不上去——這就是我們的命運,要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首要做的就是認清這個真相。

在紐約的第二天,有位年輕的讀者來見我,還特地送了紐約大學的學院熊給我(啊,我無法否認自己對泰迪熊的偏愛),她對我說起她所敬重的一位作家用其尖酸刻薄傷害了她的尊嚴。這是我年輕時花了很久才懂得的事實,才華橫溢的藝術家並不一定道德高尚——雖然我們往往假定如此——甚至有的時候壞事干盡。在愛荷華,很多學生都聽說過Vivian Gornick的恐怖,她來作家工坊任教半年,把所有學生都批得體無完膚(我有位認識的朋友常常得到她的美譽,那是因為他長得太帥的緣故),這些批評早已上升至貶損人格的地步。這段不歡而散的經歷過後,Gornick還給《紐約客》專門寫了一篇文章,說這個最著名寫作項目的學生如何教她失望,也坦言她會跑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這個比擬不對,應該說太多鳥拉屎)教課,完全是為了錢。

去年,我在非虛構課上讀了Gornick的代表作Fierce Attachment,棒極了。一位非虛構系的朋友見我在讀此書,忍不住說:「你記得我提過曾經去找自己非常崇拜的作家簽字,結果遭到白眼?就是Gornick,就是這本書。」

這就是人,但凡是人,就有人的可笑,可惡和可愛。畢加索也留下了諸多出於嫉妒算計畫壇新秀的軼事,契佛在玉米地任教時還迷戀上班裡的男學生(被契佛本人寫進了日記)……撇開藝術家不說,又有多少道貌岸然的成功人士實際上禽獸不如?

道理誰都懂得,但實際上,我們無法處理的不是他人的mean,而是很難面對被拒絕的滋味。這裡面有個潛台詞,是因為我們天然地感到:我這麼好,為什麼你不喜歡我,為什麼你不要我?

這是台灣青春電影《藍色大門》里張士豪(陳柏霖飾)反覆想從孟克柔(桂綸鎂飾)那裡得到的答案:「我是游泳隊,吉他社,長得還不錯,我有什麼不好?」

然而,並沒有「什麼都好」的人就能得到一切的道理——生活要是這麼簡單該多好啊!

隨著青春流逝,我更多理解多數時候年輕時的焦慮,薄薄的臉皮不過是因為無法接受自己也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無甚了不起。

我曾在倫敦退學,雖然從不後悔當初的決定,但回想起來,那也是年輕氣盛的自己力求掩飾庸碌的所作所為。記得是一堂比較文學的方法論課讓我失望,教授給我們講的是有關古代文明神話的原型分析,具體的理論我已忘了,大約是他給了一張情節列表,讓我們在所給的兩個口述神話中鎖定以下信息:1.英雄出生;2.英雄被給予/被發現有過人的技能;3.英雄離開家鄉……而後用所得結論比較兩個文本。後來我對朋友說,我感到自己是個機器人,如果學術研究意味著嚴格按照這些步驟行事,那這絕非我想做的事。

而今的我早就放棄學術,進入自己心心念念的創意領域。但是,讀得越多,就越清楚:必須接受自己的庸常。來美國之前,同事兼好友Shu曾提起台灣作家吳明益給復旦MFA創意寫作學生所講的話:

「今天在座的各位中沒有天才。倘若是天才,根本不需要來大學念MFA。」

這話殘酷,但卻清醒,年輕時候應多有這些被冷水澆臉的時刻。愛荷華寫作工坊的學生到二年級都須給本科生上創意寫作課,我們傳達的理念是一致的:需要相信好的作品不是一次寫成的,而是通過師友的幫助,在不斷的重寫和修改過程中才臻於完美。了解作家的經歷越多,也越多看清所謂的「天才」話語參雜了過多的經紀人的包裝,書商的營銷以及大眾的買單;對於那些年輕時就絢爛綻放的藝術家或許也不用羨慕——他們中的大多數並沒有耐力寫過中年。

錢鍾書在《圍城》里說:「年輕的時候,我們容易把自己的創作衝動誤以為是自己的創作才華。」我慶幸重回校園的我不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年輕人——重看倫敦的求學經歷,比較文學教授所教的或就是「學術的習慣」——枯燥,但嚴謹;而今玉米地為我重塑的也正是「藝術的習慣」。就像步入中年的人,皺紋和贅肉都無法倖免,然而有運動和健康飲食習慣的人會比同齡人看起來更光彩照人——愛荷華不可能把不是天才的我變成天才,但「藝術的習慣」(說穿了就是重寫和修改的習慣)可以幫助我在未來更好地拿捏我真正想寫的材料。

上個月新概念複賽名單出來後有不止一個讀者給我留言,想從我這裡討教「成功」的經驗,我沒有。我所能說的是,去嘗試,去失敗,去體驗被拒絕直到拒絕再也不會讓自己一蹶不振。我很少談起這些,但是在我從大學二年級開始寫作到第一個作品發表前有無數被退稿的經歷——這對所有寫作者實在是再稀鬆平常的事情了——我感激這些碰了一鼻子灰的時刻,不好受,但是每次我都重新向自己宣告一次我的藝術信念:最好的作品和最壞的作品是任何人都可以一眼分辨的,如果我沒有被接受,就是因為我寫得不夠好。

我感謝那段歲月,甚至感慨那段歲月不夠長,不夠長到讓我成為真正優秀的作者。所幸如今在美國的我重回一無所有,默默無聞的原點,我希望這一次的錘鍊能讓我真正地長進。

上個學期,被努力和焦灼折磨的我忍不住問翻譯系主任,我的恩師Aron,為何自己的進步這麼慢,你是如何做到的?Aron說:You need to have patience.

這也是年輕時的我怎麼也不明白的事情:人生中有很多的事情要等。比如我的成長,比如我的進步,再比如你。

想念那個許諾會來看我的你,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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