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自以為是地放棄了對方
文/梅吉
01
盛夏，閣樓里悶熱得像個蒸籠，一頭一身的汗，溫簡就輾轉著醒了過來。她看到顧青還在電腦前工作，為了怕影響她沒有開燈，透過屏幕上的光，她看到他的襯衣已經被汗濕了粘在身上，背影很佝僂。
剛搬來的時候，是春天，支在窗外的晾衣架上停著幾隻鴿子，陽光投進來曬在地板上，很溫暖。溫簡笑著站在斜斜的光亮里說，把床放這裡。她喜歡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到陽光落在顧青的臉上，那麼清晰柔軟，連細細的絨毛都看得見。那個時候，她會閉上眼睛去吻他，內心靜謐。
顧青有些歉疚，房子是太簡陋了，沒有廚房沒有客廳，只有小小的一間，放了床，桌子和一台電腦，空間就佔掉了大半。溫簡在樓梯口生了個爐子，燒蜂窩煤，味道很濃嗆，她總是一邊炒菜一邊咳嗽，但她並不覺得苦。
他們才畢業，沒有雄厚的家世也沒有可依傍的關係網，兩個人就是赤手博天下。但不重要，有情飲水飽。溫簡相信，她和顧青的生活會慢慢地好起來。顧青做廣告設計，為了賺錢他也會做一些兼職設計，這需要晚上不停地熬夜趕拼，熬得雙眼布滿血絲。溫簡去買了豆漿機，想要每天給顧青新鮮的豆漿喝。
因為豆漿機，顧青第一次跟溫簡發了火，說她怎麼能這麼奢侈浪費，錢還要攢起來換大些的房子。為了省錢溫簡已經用盡了一切的辦法，她不和同事逛街不去喝茶泡吧，穿著大學裡的舊衣只坐公交，中午的一餐都是自己帶盒飯，下班去菜市場買菜會因為白菜是三塊還是兩塊八而走上好幾個攤位。有時候也覺得辛苦，但看著存摺上的錢一點點的多起來，心裡還是快樂的，她想和顧青結婚，買個小房，再養一個可愛的寶寶。
這個願望就是全部的動力，而顧青，對她是真的好。會把大塊的肉夾給她，自己只吃米飯蔬菜，會在回家時帶一些水果零食，只是最便宜的東西但溫簡也是覺得被寵愛的，他用了他所有的能力來待她好。
有時候他下班早會在公交車站接她，她從車上跳下來時看到他就站在背景繁華的廣告牌前微笑，她會歡喜地走過去，與他十指相扣。那個廣告牌是房地產廣告，上面說，愛她，就給她一個家。
溫簡覺得，她已經有家了，有顧青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吃過晚飯的時候，他們會去公園散步，或者在電腦前看電影，顧青會拍拍他的大腿，讓她坐在他的腿上，他會用手輕輕地撥弄她的長髮，讓她覺得很舒服很幸福。
02
是什麼時候開始吵架的呢？買回豆漿機是第一次。吵過以後，溫簡坐在床邊看雜誌，她緊繃著臉一下一下地從雜誌上抬眼偷望顧青，每一次都被他的目光逮到。到最後好像成了兩個賭氣孩子的遊戲，她和他都沒有忍住撲哧地笑了。
但是夏天開始的時候，他們的爭吵好像苔蘚一樣，從縫隙里密密麻麻地滋生了出來。天氣逐漸地熱起來，顧青開始搬床，挪到陽光照不見的地方。溫簡想要買一台空調，他們的積蓄是可以買得起的，但顧青說電費太貴了，而且又是別人的房子。
再然後是夏小春約溫簡逛街，溫簡買了一條五百塊的裙子，那是溫簡最貴的一條裙子，其實也是心疼的，但看著夏小春買了好些東西，她也有些浮躁了。夏小春說，溫簡，這裙子好像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不如我買來送你。溫簡急急地說，不用，我自己買。是有些故做的鎮靜和驕傲。
她穿那條裙子給顧青看，他知道價格後臉色一下就青了。他說，溫簡你給我聽著，我們現在還沒有多餘的錢供你虛榮和揮霍！
溫簡想自己為什麼要虛榮呢？還不是因為夏小春。
夏小春也喜歡顧青，她和她是大學裡最好的朋友，但顧青喜歡的人是溫簡。顧青說看不管夏小春的大小姐脾氣，穿名牌用名牌，喜歡請客，說起來是豪氣但反過來看就是顯擺。溫簡有時候會想，是因為顧青和她的家世相當他才選了她嗎？
這個時候，顧青的家裡又發生了一件大事，他正在上高中的弟弟病了，神經炎，如果不及時治療會有癱瘓的危險。溫簡知道顧青的父母都是一般的收入，撫養兩個孩子更是沒有積蓄，看著顧青為難的樣子，她說寄錢給他們吧。
他們畢業才一年，省吃儉用也就攢了兩萬塊，本來想租個大點的房子，換個環境，但現在情況特殊，兩萬塊齊齊地郵了回去。
這個城市的夏天，好像沒完沒了，暴雨，暴晒，疾風。溫簡看著面對電腦忙碌的顧青，覺得他更加沉默了。生活已經把他迅速地打磨，變成深沉而疲憊的男人。
03
溫簡沒有想到，隨著生活壓力而來的還有他們感情的變化。
那天是個雨天，她想到早上出門的時候顧青沒有帶傘，她決定去他的公司接他下班。
過了馬路就是他的公司，但走到一半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紅燈就亮了，她木木地被急速的車流逼回到人行橫道，她看到顧青從公司里出來了，而舉著傘朝他走過去的人，是夏小春。他們朝這邊走來的時候，溫簡醒悟過來一樣，急速地跳上一輛公交車，她不想要被他們看見。車窗一片迷濛，她看不清楚，只覺得耳邊充滿了轟轟轟的聲響，壓來壓去，感覺快要把自己碾碎了。
是誰說，愛情的結局無外乎是結婚、分手或者同歸於盡。他們會結婚，會分手，還是會同歸於盡呢？校園裡的愛情總是純美天真的，但走到現實的生活里，他們的愛，會變成怎樣的模樣呢？
隔了不知道多久，她的手機顯示有短訊。是顧青，問她怎麼還沒有回家。她沒回，然後電話就響了，他們其實很少通電話，為了省錢，總是一毛一毛的發短訊。她心裡覺得，他還是關心她的。她掛掉電話，回了短訊，快到了。
他在站台等她，見到她的時候拿傘遮住她，急急地說，怎麼沒帶傘？她想起是帶了，但不知道丟哪裡去了。她拚命地忍住想要質問他的念頭，她等著他說，但他什麼也沒有說。男人一旦開始隱瞞，那就真是有問題了。
半夜的時候，溫簡還沒有睡著，顧青還在電腦前忙著工作。她看著他被汗濕透的身影，心裡是鐵馬冰河的傷感。她可以為他傾盡所有，可以為他奮不顧身，但她卻勢單力薄，她不是那個可以拉他走出困境的人。原來，愛一個人，不是盡心儘力就已經足夠，還需要生活，需要經濟基礎，這就是現實給愛情最殘忍的難題。
她感覺到那麼茫然和無助，她想要有錢，可以給顧青弟弟治病，可以讓顧青不用熬夜兼職，可以換一個帶廚房帶空調的房子，但她也才大學畢業，手拿一兩千的工資，在這個城市營營求生。
有天下班的時候，樓上公司的主管把車開到了公交站前，他對溫簡說，一起？他住在隔壁的小區，是電梯公寓。他常常在公交站台前遇到溫簡，他總是停下來邀請她上車。但她不願意坐他的車，即使只是順路也會覺得佔了他很大的便宜。她沒有跟顧青提過他，覺得只是無關緊要，但那天，她坐了他的順風車。他倒是有些意外驚喜了。
到的時候他先下車然後繞到另一頭，替她開門，很紳士。他深深地望著她，她抬起頭來看了看在公交站台等她的顧青，兩個男人點頭打過招呼。
吃晚飯的時候，溫簡對顧青說，有人在追我。顧青說，你是怎麼想的。她說，我在考慮。
顧青冷笑了一下，不用考慮了，我走。
他們好像不是在分手，為什麼這麼風輕雲淡，沒有大吵大鬧，沒有歇斯底里，沒有爭吵推諉，或者他們都在等對方先說出來，其實心裡早已經對這段感情沒有了信心。
也許，對於舉步維艱的愛情，離開才是對彼此的救贖。
04
就那樣分手了。三年校園愛情，一年的共同生活，蒼茫地結束。而夏天也就過去了，所有的光都好像在夏季里消耗殆盡。
溫簡沒有搬走，她對這裡已經漸生出感情，即使它如此地逼仄，盛放不了年輕的愛。
她每天上班，下班，夜裡醒來的時候，恍惚會覺得顧青正坐在電腦前工作，會轉過身來對她笑或者拍一拍腿讓她坐過去。
溫簡也很久沒有見過夏小春了，她想她和顧青應該已經順風順水地在一起了吧，她是那個能讓顧青不辛苦的人，而她捨不得讓顧青辛苦所以才讓他走。這應該是真的愛情吧，所以她才會如此地疼痛，如此地不舍。
她只能怪自己的力量太小，只能怨自己沒有辦法幫他。
第三年夏天的時候，溫簡在街上遇到了夏小春，再後來的第二次見面是夏小春提出來的，她是來送請柬的。溫簡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面對燙紅的請柬時她還是聽到自己心裡嘭嘭嘭的聲音，肺就似快要炸開來一樣難受。
手巍巍顫顫地打開來，赫然見到的卻不是顧青的名字。她驚得快要跳起來，她說，顧青呢？為什麼不是顧青？
夏小春看著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兩年過去了，溫簡也終於明白當初顧青為什麼那麼輕易地和她分手了。因為他不想拖累她，他對自己充滿了懷疑，覺得自己給不了溫簡想要的幸福。那個時候，他弟正需要大把的錢，他借了很多的錢，包括夏小春的。那次溫簡見到夏小春和顧青在一起，其實是夏小春送錢來給顧青。
他們都不願意拖累對方，卻從來沒有想過要一起走過最艱難的時候，他們都覺得是為對方好，卻不知道真正的愛情，不是只愛著幸福，還要愛那些不幸。
溫簡手裡有著顧青的聯繫方式，但她卻沒有勇氣撥過去，她是第二年夏天才搬走的，如果顧青想要找她，怎麼都可以找到。
想念他的時候，她會去他的公司樓下。她不知道，他想念她的時候，也無數次地來過這裡，只是遠遠地望著。他們的愛，也許只能是溫室里的花朵，開不出秋天的果實，是先天不足的脆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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