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二：審德才之分，立德方可樹人

鑒二：審德才之分，立德而後樹人

【摘】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產蛙，民無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韓康子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絺疵謂智伯曰：「韓、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事知之。夫從韓、魏之兵以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三分其地，城不沒者三版，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無喜志，有憂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讒臣欲為趙氏遊說，使主疑於二家而懈於攻趙氏也。不然，夫二家豈不利朝夕分趙氏之田，而欲為危難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臣見其視臣端而趨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絺疵請使於齊。

襄子夜使人殺守堤之吏，而決水灌智伯軍。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智伯之眾。遂殺智伯，盡滅智氏之族。唯輔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雲夢之竹，天下之勁也，然而不矯揉，不羽括，則不能以入堅；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礪，則不能以擊強。是故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苟不得聖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則？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嚴，而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於才而遺於德。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豈特智伯哉！故為國為家者，苟能審於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後，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按】這是一場極富戲劇性的戰爭，原本是自己的盟友，最終卻成了自己喪鐘的敲擊人；原本是「可以亡人國也」的洪水，最終卻成了埋葬自己的禍水，原本勝券在握壯志躊躇的智伯，最終卻身死地分，連腦袋也被做成了酒杯。而原本最勢單力薄、最不被人看好的趙襄子卻成功逆襲成為笑到最後的人。成敗易轉、功業相推，在許多人看來，戰爭的轉捩點是魏桓子和韓康子突然反水，才讓智伯陷入腹背受敵的絕境。司馬公則在一千年前就看到了問題的本質：智伯之亡也，以才勝德也。

人，必先自棄，然後天棄之。智伯之敗在此之前早被他的叔叔智果所預料到：

「初，智宣子將以瑤為後。智果曰：「不如宵也。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鬢長大則賢，射御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慧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

美鬢長大、射御足力、伎藝畢給、巧文辯慧、強毅果敢——一個集智慧、才能、意志、美貌於一身的人，用今天的話形容——綜合素質不可言不高。然而，就是一個具有「五賢」的能人，最終自己的腦袋瓜兒卻被做成了酒杯，原因就是在於——「如是而甚不仁」。為表達內心強烈的反對，他的親叔叔智果在評價他的「不仁」時還在前面還加了個「甚」字，可見智伯之覆滅，理固宜然。

反觀他的對手趙襄子那邊卻是全然不同的景象：「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產蛙，民無叛意。」外則大敵當前，內則水淹糧盡，形勢危如累卵，在看上去全世界都站在智伯一邊的時候，趙襄子卻握有最後一張王牌——「民無叛意」。憑著這張牌，趙襄子才能在輸得山窮水盡之時化敵為友、轉敗為勝。

司馬公的很多警句在今天讀來仍動人心魄：「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察者多蔽於才而遺於德。」「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豈特智伯哉！」

今之君子，其擇人也無乃亦多「多蔽於才而遺於德」乎？因為社會評價僅以分數之優而蔽百丑，所以為學者自然亦為分數之優而不擇手段。於是乎出現錢理群先生所言「精緻利己者」，理固宜然。究其原因，其責任不僅在學生自身，更在整個社會。不僅學生功利，老師也功利，因為整個社會環境是功利的，所以難免學生也是功利的。其實，「功利」也未必不好，然而若只急功近利看到「才」，而視若無睹忽視「德」，本末倒置，則難免南轅北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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