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進化:是成為人物還是淪為小人?
水滸新看法之十九
小人物如果格局大、胸懷廣、眼界高,也能超凡脫俗成為一個令人肅然起敬的人物;
小人物如果自以為是,以為攀附上了權貴於是拽上天去,甚至拿雞毛當令箭,就極易淪落為小人。
格局,對於一個人而言,不可等閑視之。
水滸里有很多掙扎著的小人物,找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在磨礪中歷練,在摧殘中煎熬,人性在社會的「十字坡」口出現分岔、見出高下。
兩個人物
水滸里有兩個小人物很令人肅然起敬。
他們像蘇東坡一樣,有一肚皮的不合時宜,但決不委屈自己,更不同流合污。
一個小隱隱於野,一個大隱隱於市。
但他們依然有家國情懷,在大是大非面前,有堅持有作為。
梁山人馬破遼回朝路經雙林鎮時,「浪子」燕青遇見故交許貫忠。
這名字和施老夫子的學生羅貫中近似,似有深意。
許貫忠是燕青的老鄉,梁中書的子民,應舉不中之後浪跡江湖,隱居於峰巒秀拔、溪澗澄清之處。這山名字就很特別,直接叫「大山」,據說大禹治河,到過此處。
一個文武兼備的人才,如果不得志,擱很多人身上可能就要怨天尤人,指天罵地了。許貫忠很坦然,寄閑情于山水之間。無法治國平天下,就修身齊家,獨善其身。
所以面對宋江的邀請,許貫忠以孝敬老母相辭。
燕青也勸他一起上京,覷個方便,找個後門,討個出身。
許貫忠不但謝絕好意,反勸燕青早尋退路:「今姦邪當道,妒賢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帶;忠良正直的,盡被牢籠陷害。小弟的念頭久灰。兄長到功成名就之日,也宜尋個退步。」
不過,許貫忠並未忘國憂,臨別時送一軸手捲兒燕青,卻是一幅自畫的地圖,對後來宋江平定地方反政府武裝幫上了大忙。
而在征討反政府武裝王慶時,蕭嘉穗更是令人刮目相看。
蕭嘉穗高祖在南北朝時曾當過荊南刺史,他為人襟懷豪爽,志氣高遠,度量寬宏,膂力過人,武藝精熟。遇見有肝膽的,不論貴賤,他都交結。王慶作亂時,蕭嘉穗偶游荊南,他獻計御賊,政府官員顯然看不上他的計策,以致城陷。蕭嘉穗困在城中,日夜留心圖賊。
後來宋江領兵攻城,蕭嘉穗振臂一呼:「城中軍民,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殺賊!」隨後率領一些百姓去攻打叛軍帥府。被叛軍圍困後,他又連聲大呼:「百姓有膽量的,都來相助!」聲振數百步。捻指間,已有五六千人。百姓的武器很特別,沒有棍棒的折了桌腳就上。
城就這樣破了。
對這等好漢,宋江納頭便拜,說:「宋某回朝,面奏天子,一定優擢。」
蕭嘉穗很淡然:「這個倒不必,蕭某今日之舉,非為功名富貴。蕭某少負不羈之行,長無鄉曲之譽,是孤陋寡聞的一個人。方今讒人高張,賢士無名,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的,終不能達九重。蕭某見若干有抱負的英雄,不計生死,越公家之難者,倘舉事一有不當,那些全軀保妻子的,隨而媒孽其短,身家性命,都在權奸之掌握之中。像蕭某今日,無官守之責,卻似那閑雲野鶴,何天之不可飛耶!」
這一席話,說得宋江以下,無不嗟嘆。當晚,蕭嘉穗飄然而去,不知所蹤。
但凡聽進了這番話的,在征方臘之時,基本上都保住了命。
三個小人
但並不是所有的小人物都能成為人物,很多小人物似乎與生俱來一種優越感,這種違和感很令人困惑。
貧賤時,他從道德上睥睨天下。
一旦他有所依附,能和大人物扯上一點關係,他儼然代表人類掌握了真理,你不聽號令就是豬狗不如,自絕於人民;
有時他代表正義,他旗幟一揮,你竟然無動於衷,還是人嗎?
當然,有時候他會動下憐憫之心,覺得你不該這樣沉淪,他會語重心長地和你說,你應該這樣這樣,用心靈雞湯餵飽你。
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優越感十足站在道德的高地,引領事情的發展方向。
很多人會說,引領事情的發展方向?那不是他主子乾的事情么?他一小人物,想想明天的事都屬於杞人憂天,哪來的能量可以決定事情的發展方向?
其實,引領時代固然是大人物乾的事,至於小人物,說他引領事件,不是說他能促成多少事情辦成,而是他敗事的本領,還是綽綽有餘的。
很多事,都是小人物搞出來的。
陪楊志去押送生辰綱的奶公謝都管,你不能說他是個純粹的小人,他至少對士兵而言,比楊志顯得更有人情味。
楊志是闖蕩過江湖的,知道天下不太平,所以想靠著皮鞭的力量,讓軍漢們更賣命一點。
對上殷勤服侍,對下窮凶極惡,這是為老闆賣命的人的通病。並非說楊志後來上了梁山,就是完美的好漢。作為資深官迷,楊志的兩面性是很嚴重的。
打凶了,連老都管都看不下去了,喝道:「楊提轄,且住!你聽我說:我在東京太師府里做奶公時,門下官軍,見了無千無萬,都向著我喏喏連聲。不是我口棧,量你是個遭死的軍人,相公可憐抬舉你做個提轄,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職,直得恁地逞能!休說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莊一個老的,也合依我勸一勸;只顧把他們打,是何看待?」
恰恰是這段話里,暴露了小人物所有的特徵:凡事先點明靠山,顯擺身份;其次是睥睨你,不過如此;三是真理在我這裡,該聽我的;四是道德批判,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
楊志忙不迭地解釋:「都管,你須是城市裡人,生長在相府里,那裡知道途路上千難萬難。如今須不比太平時節。」
這話立即遭到棒喝:「你說這話,該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恁地不太平?」
天下不太平,是能說的么?
不能說!
另外兩個小人物更有意思,把小人物奴性的一面呈現得入木三分。
太尉陳宗善帶去梁山招安的工作組裡,蔡京和高太尉各安插了一名親信,張幹辦和李虞候。
這類小人物,平日服侍主子應該是不錯的,用蔡京的話說是「多省得法度,怕你見不到處,就與你提撥」;高俅的評價是「能言快語,問一答十,好與太尉提撥事情」。
這種差事,對小人物來說是轉運的好機會,可以由小奴才變成大奴才。
可這兩個人能力到底怎麼樣呢?
濟州太守張叔夜府中設筵招待工作組時,兩人自誇,「放著我兩個跟著太尉,定不致差遲。」
對什麼事都敢大包大攬,「這世界上的事,我要辦不成,就沒有人辦得了。」這樣的話,是不是經常聽得見?
對張叔夜的叮囑,兩人責備道:「太守,你只管教小心和氣,須壞了朝廷綱紀,小輩人常壓著,不得一半;若放他頭起,便做模樣。」
不知法度,不知天高地厚,這是小人物滑向小人的關鍵一步,因為他知道,得罪一個地方官員算不得什麼,「我朝中有人,不信我搬畫冊給你看,這是我和XXX的合影,再看這張,太尉拍我肩誇我能幹呢?.......」
嚇得張叔夜只好道:「下官這話,只是要好,恐怕勞而無功。」
這麼卑微的張叔夜在《蕩寇志》可了不得,幾乎是憑一己之力,平滅了梁山「草寇」。
結果自然是被張叔夜言中了。
招安路上,兩人先是嫌接待規格沒有上來,張幹辦責問道:「你那宋江大似誰?皇帝詔書到來,如何不親自來接?甚是欺君!你這夥本是該死的人,怎受得朝廷招安?請太尉回去。」
接待低了,頭面人物不出來迎接,對於小人物而言,無疑是最傷自尊的,「太不像話了,簡直無視我。」
李虞候盛氣凌人的態度也差不到哪裡去:「不成全好事,也不愁你這夥賊飛上天去了。」
上了船,聽見水手唱歌要罵:「村驢,貴人在此,全無忌憚!」
水手回句話更要罵:「殺不盡的反賊,怎敢回我話?」不但罵,還拿藤條去打。
對跪在地上迎接的宋江也是毫不客氣,要治濕了大尉官服之罪。
幾乎每一句話,都是權力在耍流氓。
而事實上,他距離權力,還有十萬八千里!可是,這不妨礙他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這等人的下場,當然不會好到哪裡的,被發怒的「黑旋風」李逵揪住便打。
風風光光的山上,最後只落得屁滾尿流,飛奔下山。
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看不清形勢,以為離開了原來的權力圈子,還能靠著主子的那點能量玩得轉、吃得開,一巴搭,被打成落水狗一樣,簡直是活該!
而他的主子更倒霉。招安不成,後來親自領兵征剿,結果底褲都輸光了!
201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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