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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健: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不得了,一個不認字的婦女有那種本事 | 口述

原標題:朱健: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不得了,一個不認字的婦女有那種本事 | 口述


朱健


朱健,原名楊鎮畿、楊竹劍,1923年生,山東鄆城人。他當過汽車站站員、工廠文化教員、中小學教師、工廠廠長,也曾任職政府機構,後從事電影劇本編輯和創作,退休於瀟湘電影製片廠。


他曾自言是個文化圈外人,卻「偶然」成為了「七月派」詩人之一,「偶然」成為《讀書》雜誌長期供稿作者。

導讀:


朱健的家世得從出身貧寒的曾祖一輩講起,因為曾祖母下決心要讓四個孩子讀書,朱健的祖父才成了清廷最後一批舉人,並如願當了官,可在亂世中,命運卻並沒好到哪裡去,最後還死於非命。朱健的父親也是五四運動後的大學生,可是他卻沒能像他的同學們一樣做上官,他曾教過書,也經過商,晚年精神失常,死於自殺。朱健的母親則是一個不認字甚至沒有自己名字的舊式婦女,可在朱健看來,母親性格開朗,又堅強又機智,朱健說自己受母親的影響很大。



口述/朱健 整理/劉建勇 實習生 唐倩 陳佳卉


1904年,清朝最後一次科舉考試,我祖父考了第27名,中了進士。這就可以當官了。朝廷外放他到褒城,就是烽火戲諸侯的褒姒在的那個褒城,離漢中三十里路。褒城有一條河叫褒河,褒河邊上的路都是懸崖上開出來的路,褒河裡有塊大石頭,曹操從那裡過去的時候,據說用馬鞭子在那裡寫了兩個字,叫袞雪,現在還有。我祖父就在那裡當縣長,當了多少年我不知道,一直到袁世凱稱帝,他在那裡還上了《勸進表》,那應該當了若干年。


不知道是不是他上了《勸進表》的原因——我估計是——袁世凱下台以後,他就罷官了。然後他就回了山東老家,這回來就不一樣了,那個時候的縣長就不得了啦。京戲裡官出來,都是旗羅傘扇,他從褒城回到老家的時候把那一套旗羅傘扇都帶回來了。逢年過節、婚喪嫁娶,都要擺出來。


我家裡的命運轉變,是從我曾祖母的轉變開始——我小的時候我還見過我的曾祖母,那個時候我的曾祖母已經80歲了。我的曾祖父死得很早,我曾祖母呢,生了四個孩子。他們那一代以前,我家很窮,都是種田種地。曾祖母就下決心,一定要四個孩子讀書。我祖父讀書很刻苦。


祖父中了舉人後,人家來報喜。報喜就要請報喜的人起碼吃餐飯。我們家飯都請不起,臨時拿了碗去別家借糧食,跟《儒林外史》中的范進中舉一樣。



北洋軍有個高級軍閥,叫褚玉璞,當過直隸督辦。褚玉璞是當土匪出身,他住的地方離我們家就八里路,在我們鄆城縣裡,我祖父和他一文一武。祖父罷官回家後,他給我祖父安排了一個收入很高的職務。當時中國最好的海鹽,在天津附近,叫蘆台鹽。他就安排我祖父當了蘆台鹽的廠長。這是我祖父當官收入最高的一次,一個月有700塊光洋。

我三歲的時候他把我接到鹽廠住過,一直住到1928年,北伐軍快進天津的時候,很多官僚躲去租界了,我跟著祖父也去了天津租界。


那以後他就什麼也不幹了,反正有錢了。回到家裡就買田,兩百畝,全村的人加起來都沒這麼多;大興土木蓋房子,這些我都親眼看到了。


因為他有知識,我剛會說話,他就教給我第一首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這是我祖父教我的。


我祖父叫楊寶三,字象乾。他的四個孩子有兩個大學生,我爸爸是,我四叔是。我二叔是個聾子,一生沒做過事,就是讀詩書,我三叔種田。


我父親的名字叫楊仕修,是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大學生。他小時候家裡窮,沒機會讀書,等我祖父有錢了,他已經17歲了。17歲還沒讀過書。這下因為我祖父有錢了,他就出去讀書了。1923還是1925年,去了北京的中國大學讀書。國民黨有個大官,叫王正廷,那個時候在那裡當校長。


抗戰以前,大學生很少,讀了大學就不得了了,但是我父親一直沒當過什麼大官,他一直給他當大官的同學和老師幫忙,同學當官了,他就是他同學最信任的人。他的中學同學裡,有何思源——何魯麗的父親。他的中學老師程學玉,後來當了國民革命軍第58師的師長。我父親在他那裡當副官處長。當不很久,後來就回老家了。


抗日戰爭發生的時候,他在國立第六中學裡當庶務主任,我在國立第六中學讀書,我們跟著學校出來了,從那以後,我跟我父母在一起的時間非常短。雖然和父親在一個學校,但我們大部分時間不在一起——基本上沒在一起。



國立第六中學後來流亡到了四川。它的本部在綿陽。它的第一分校就是師範部,在梓潼——我父親是師範部的庶務主任,他在梓潼,我曾經暑假到梓潼去住過;第二分校在德陽;三分校在綿陽附近一個鎮,叫辛店子;四分校是我們這個學校,在羅江。


這五處(算上本部)最活躍的是四分校。當時羅江是個很小的縣城啊,四分校也只有兩百多,不到三百人,都是初中。學校很早就建立了地下黨支部,這個學校的校長孫東生很開明,他的兒子很早就到了延安,他的弟弟也在延安工作,他自己公開說他是繼承蔡元培北大的校風,因為他是北大的學生。當時四分校被喊稱作「小延安」,可以扯出這樣的標語來——「在列寧主義的旗幟下前進」。

這都是早期,1940年以後就不行了。全校兩三百學生都被關起來了,孫東生曾經被國民黨的教育部關在重慶不准他回去。解放以後他也被打成右派,打成右派後,是《白毛女》的作者賀敬之把他保出來的。


抗戰勝利後,我父親慢慢就有了離開他同學去創業的想法了。1947年的時候他曾經回到山東,在一個私人煙廠里,有一個品牌——飛馬牌就是這個煙廠創造的。山東大部分地區解放後煙廠就不行了,然後他又到上海去經商。


長沙解放以後,八月中旬我就到長沙市委工作了,解放前我是長沙地下黨的一個區委委員,在中學裡教書。


我父親1950年到長沙來住過一段時間。他是個悲劇人物。他聽說我的祖父是被八路軍槍斃的,「文化大革命」之後我們才搞清了,不是八路軍,是當時得罪的一些仇人,用八路軍的名義把他騙出去,打死了,但我父親一直到死都認為是八路軍打死的我祖父,所以他就很矛盾——解放初期,共產黨對幹部的家屬很優待,他來了之後,給安排住的地方,願意幹什麼工作都可以。那個時候這些單位啊收入都少,所以那些大的單位都有機關生產,就把他安排在機關生產裡面去,什麼事也不做,管吃管住,還有得零錢花。他不行。他總覺得他的父親是被共產黨殺的。後來他就精神失常,他不在長沙住,自己就回家了。



在鄆城老家,我家是大地主,我祖父生前又是土豪劣紳的形象。後來祖父雖然沒做官了,但他的同學、我爸爸的同學有做官的,人家打官司的就找他,他往城裡一住,抽鴉片啊,他一輩子抽鴉片,就這樣子。


我家在老家是這麼個情況。所以,我父親回去,當然就沒好日子過。我母親受不了那個罪,就到長沙我這裡來了,但他還不來。1959年,過苦日子的時候,他餓得不行了,自殺了。


我母親沒有名字,那個時候很多婦女都沒有什麼正式的名字。比如我外祖父家姓張,她就是楊張氏。她完全是舊式的婦女。但是她自己很開朗,我性格像她。


因為我一個弟弟在北京,她就在長沙住一段,去北京住一段,來來往往的。她去世是82還是83歲,是在北京去世的。1983年吧好像是,她去世的時候我正在深圳做什麼,沒在她身邊。


早幾年,我婆婆(朱健稱妻子為婆婆)去世了。我婆婆常說:奶奶(指朱健母親)是不認識字呢,要認識字了,那不得了——抗戰的時候,1943年,她不願意在老家那種環境下了,我和父親都在外面了,她一個人帶著我弟弟,還有一個表弟,從山東走到陝西,那是幾千里路啊,她就有這種本事。

她們走到一個地方,住在旅館裡,旅館老闆看到一個婦女帶著兩個孩子,就讓人以土匪的名義,把他們帶的東西都搶走了。我母親嚇這個老闆說:你們這裡的什麼什麼官我認識,你要是不把我的東西找回來,我現在就去找他們。那老闆嚇壞了,把東西全還回來了。我母親就是可以這麼機智,我受她的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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