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籌中：中國最有「錢」的人，卻連一套房都沒有

吳籌中，原籍安徽徽州，生於上海。系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中國錢幣學會理事、上海市錢幣學會副理事長、上海財經學院特約研究員等。

吳籌中(1916~2004年)

吳籌中先人於清末去上海經商，遂定居滬上。他自幼好學，迫於生計未讀完中學就去當學徒，40年代開始收藏，主集古今紙幣，藏品頗豐。

陰差陽錯，愛上紙幣收藏

在今天的紙幣收藏界吳籌中無人不知，但知道他過去的人卻並不多。最初，吳籌中只是上海灘上一個極普通的工商業者，早年在紡織廠當學徒，後來獨立經營一家紡織廠，對收藏基本上一無所知。

中國銀行袁世凱像雙獅「共和紀念兌換券」試印樣本 吳籌中舊藏

中國銀行袁世凱像雙獅共和紀念兌換券壹圓正、反單面印刷試模樣票各一枚，財政部印刷局制，均貼於財政部印刷局存檔卡紙上，蓋有「財政部印刷局制印樣本」檔案專用圖章，據記載，國內共有八枚此樣票之收藏記錄，而私人藏家，僅有管江民、李安深、吳籌中三位前輩曾經藏過此枚樣票，2006年秋季北京李安深氏收藏拍賣會，一枚正面黑色、背面綠色樣票拍賣成交價52.8萬元人民幣。此枚財政部印刷局存檔樣票正面為黑色，袁世凱像兩側雙獅為海藍色，背面為暗紅色，色彩艷麗，極富藝術感染力，印刷精美絕倫，此種配色之雙獅樣票為國內拍賣首次出現，實為極為珍貴之中國銀行貨幣史料，具有重要的貨幣史研究與收藏價值，甚為珍罕。

1942年7月5日，正是上海一年中最炎熱的日子，吳籌中正在外面跑業務，酷暑難耐之際，碰巧路過上海八仙橋基督教青年會。那裡正在舉辦「中國歷史鈔票展覽會」，展品是由當時被稱為「鈔票大王」的管江民提供的。為了避暑，吳便買了張票進去。展覽會上，他看到三組紙幣。一組是孫中山在國外發行的紙幣，有一張十元的孫中山在美國向華僑發行的籌餉票券「中華民國金幣券」，印有孫文、李公俠的簽名，是很珍貴的文物。另一張是北洋軍閥統治時期中國銀行發行的「共和紀念幣」，印有袁世凱頭像。還有一組是北閥戰爭時期的紙幣，其中有一張「中央銀行臨時兌換券」，背面印有蔣中正、陳公博簽名。正是這三組體現中國近代史縮影的三組紙幣，像磁石一樣地吸引了他。有了這一次參觀，吳籌中開始從身邊容易得到的嶄新鈔票賞玩，以後又陸續買些紙幣書和有關的歷史書來看。從此，他對紙幣收藏從感興趣變成了一種愛好，走上了紙幣收藏的道路。

精誠所至，收穫無價之寶

吳籌中的紙幣收藏之路由一張「中華民國金幣券」開始。一次，他在上海四川路橋畔一位擺地攤的老山東那裡看到有孫中山簽名的一百元「中華民國金幣券」，頓時喜出望外。但由於當時錢不足，約定第二天去買。次日帶足了錢趕過去後，老山東卻違約，以高於約定價賣給了他人，令吳籌中懊喪不已。

打這以後，他一直留心著這張金幣券，還託人多方打聽，但始終沒有發現這張鈔票的行蹤。工夫不負有心人，幾年之後，吳先生終於打聽到廣東路的古玩店裡，有人想要出售百元金幣券，便馬上託了人買了下來。當看到失而復得的金幣券時，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欣喜，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張金幣券的面值並不是一百元，竟然是一千元的，比一百元的更加珍貴。千元巨額金幣券因為發行量少又金額巨大，存世稀少，迄今僅發現兩張。

吳籌中舊藏

光緒丁酉年(1897年)湖北官錢局九八制錢壹千文 吳籌中舊藏

背印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湖廣總督張之洞、湖北巡撫譚洵之告示;此鈔為2009年北京·中國歷代紙幣展之重量級參展品，乃中國紙幣之頂尖珍品，

還有一次在老山東的廢鈔攤，吳籌中看到一張「鍾靈堂伍兩布幣」，票上有四句旋讀詩，他直覺地認為是一件罕見的珍品，就出高價買下。當時並不確切知道這張布幣的性質，後經專家研究，確認此幣系天地會之物，當時持此幣者，如被清政府發現，有滅門之禍，因為天地會是反清組織，人們不敢保留，故「鍾靈堂伍兩布幣」極為稀少。現在國內外僅此一張，是無價之寶。

鍾靈堂伍兩布幣(正背)　吳籌中舊藏

藏友之情，惺惺相惜

吳籌中說，任何一種收藏都不是孤立的，紙幣的歷史比古錢要短，收藏者也不如收藏古錢的多，不像古錢收藏家那樣活躍。自己在集鈔方面的成就固然與個人努力以及一些機遇有關，但也和一些老集鈔家的幫助指點和無私援助分不開。

收藏是要有圈子的。圈子裡人的層次高低往往也決定了其本身對收藏品的認識水平和收藏的質量。吳籌中在其收藏生涯中，逐漸地在自己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志趣相同的圈子。在這個圈子中，包括了紙幣收藏家管江民、王松麟、崔顯堂、蔣伯勛、徐楓、顧文炳、陸世百(柏文)、錢幣收藏家沈子槎、戴葆庭、許廷憲、馬定祥、丁林虎等這些在中國紙幣和錢幣收藏界赫赫有名的大家。

後排右一吳籌中先生

崔顯堂是我國著名的前輩集鈔家，解放後，吳籌中曾專程拜訪，一見如故，暢談通宵。崔老考驗他對紙幣的收藏和認識，尚能勉強對答，崔老十分詫異，臨別時，他勉勵吳籌中：我年邁，您年輕，希望您對收集和研究中國歷史上的紙幣，多作貢獻。吳籌中回滬後不久，突接崔老從北京寄來的幾個郵包，其中是他以幾十年的精力和財力所收藏的紙幣和有關書籍，他一陣激動，熱淚盈眶，在郵匯款項的同時，寄上一封信，表達衷心感謝，並表示決不辜負他的期望。

吳籌中與集鈔家徐風三十多年來通信不斷。徐風給吳籌中提供了不資料，曾給吳籌中寄來一張洪憲元年的紙幣。洪憲紙幣甚為稀少，因設計到印製紙幣，要有一個過程，而袁世凱只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目前僅見一張商號發行的色樣簡單的小額紙幣，值得珍視。

1953年冬，張之洞、端方像的直型銀兩票始現於北京，引起了錢幣界不小的轟動。張、端像銀兩票是湖北官錢局於光緒三十年(1904)正月發行的，正面印張之洞、端方像，背印張、端二人的告諭，面值為估平寶銀十兩。這張紙幣是中國最早的人像票，也是中國古鈔中唯一的雙像票，滿漢官員合於一張鈔票之上在當時更是僅此一張，堪稱奇珍。這張紙幣當時正為北京著名的郵票商沙伯泉收藏。為能收到這張鈔票，當吳籌中從同好那裡得知這一消息時，不惜放棄大年三十與家人團聚，連夜赴京。大年初二，吳籌中就帶著禮物去沙伯泉家拜年，並委婉提出收購雙像票的請求。

光緒30年 湖北官錢局拾兩 吳籌中舊藏

起先沙伯泉還婉言謝絕，可吳籌中堅持不懈，多次登門拜訪，虛心求教收藏經驗，與沙伯泉進行坦誠的交流。談話中，沙伯泉覺得吳籌中為人誠實，並非投機取巧的生意人，更何況是在新年裡千里迢迢地趕來呢。「精誠所致，金石為開」，這位錢商終於為吳籌中的真誠所打動，不僅把這張紙幣讓於他，還將作為清代及民國時期印製和雕刻水平最高、並印有攝政王載豐像的大清銀行兌換券(試色票)三十二張全套試樣票也一起轉讓於他。

厚積薄發，4次獲得金泉大獎

1979年，吳籌中退休了，開始將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對中國紙幣的研究與普及之上，這時候數十年紙幣收藏的經驗幫了他的大忙，收得多，看得細，使他的文章有一種厚積薄發的底氣。吳籌中只有中學文化程度，一開始寫文章難免有點困難，但在崔顯堂和蔣伯勛等前輩和友人的鼓勵下，他並不氣餒，筆耕不輟，反覆鍛煉，最終4次獲得中國錢幣學會優秀學術成果最高獎——金泉獎，實現了自己在學術領域的飛躍。

吳籌中編著《太平天國寶鈔辨偽》第四稿手稿九頁

收藏必須辨真假，吳籌中經驗豐富，辨偽尤為精到。他提出日文版《支那國古紙幣》一書中所收錄的72張紙幣中有69張是贗品，頗具影響。

之後，吳籌中又開始從貨幣史角度對紙幣進行探討和研究。比如，北宋「千斯倉」版和南宋「行在會子庫」版都發現於上世紀的三十年代，很長時間以來，人們對這兩塊鈔版的性質和真偽等問題存在著不同的認識，特別是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有關的討論更是熱烈。吳先後發表《中國貨幣文化寶庫中的兩顆明珠——兩宋鈔版新探》、《再論中國貨幣文化中的兩個明珠》、《再說兩個明珠》等文章，從鈔版名稱、面值、圖案和文字辨析入手，提出傳世的北宋「千斯倉」版和南宋「行在會子庫」版不僅是真品，而且，北宋「千斯倉」版還是當時發行的小鈔的鈔版。這個見解在學術界引起了很大的反響和重視。

《中國歷代貨幣大系·清紙幣》 吳籌中主編

大八開厚725頁之巨冊，共收入清代紙幣原大圖片812種，1993年出版。

《中國歷代貨幣大系》是上海市錢幣學會組織編撰的一套大型歷史貨幣叢書，從1985年起吳籌中擔任《中國歷代貨幣大系》編委會委員，親自主持清紙幣、新民主主義時期人民貨幣、民國時期國家銀行地方銀行紙幣、民國時期商業銀行紙幣等卷的工作。他秉著一貫的認真精神，為這部卷帙浩繁的「大部頭」花費了很多心血。可惜，他並沒有看到這幾本書的全部出版。2004年3月《中國歷代貨幣大系·民國時期國家銀行地方銀行紙幣》獲中國錢幣學會第三屆優秀學術成果金泉獎;5月，《中國歷代貨幣大系·民國商業銀行紙幣》正式出版，此時，距吳籌中去世已有百日了。

《吳籌中先生舊藏紙幣精粹》

刊印紙幣293張，占捐獻品的5%，「萬鈔集」的1.6%，因此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確系精粹之品。吳籌中先生在《中國紙幣實物目錄》中所列得意之品，除古鈔外，選品中早期官票、銀票、銀元票、錢票、大票(高額)、成套罕見品等大都刊入。還刊出天地會「鍾靈堂」五兩布票。這張布票曾引起中國錢幣界的熱烈討論，吳籌中、金誠、馬定祥、王松麟都撰文闡說，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在此不但能清楚地看到它的旋讀詩：「龍盤迥水氣昂昂，鍾靈靈光光萬方。一到風雲聚會日，三江五湖四海王。」還可以看到印章上的紅字「鍾靈堂(上)、兌通天下地久天長」。

有「錢」無「錢」，都是身外之物

1979年9月26日，吳籌中在自己的藏品中精心挑選了5216張中國古代和近現代紙幣珍品捐贈給上海博物館，實現了他人生的一次大跨越，為後人留下了豐厚的中國紙幣文化遺存。

吳籌中生活簡樸，省吃儉用，稍有積蓄，即用於收藏，真可謂積萬金藏紙幣，擁有18000餘張古今紙幣。集鈔的道路上充滿著艱辛，當然更多的是在歷經曲折後獲得佳品時難以形容的愉悅。吳籌中曾說：「我不吸煙，不喝酒，不穿好的衣服，錢都用在收藏紙幣上。」他的夫人徐月華說：「你不要的何止這些，連房子都不要。」吳籌中說：「過去，她的工資用來吃飯，我的工資用來買紙幣。」徐月華：「你用有用的錢去買無用的錢。」

正如汪慶正先生所說：「籌中先生在五十年代的公私合營中，將他的住房借於外省市學員作宿舍。四十多年來，他一直是一個無房戶。他在南市(上海)的租房，陰暗潮濕，卧室之狹小使人不敢相信。先生的大量學術著作竟然是在這樣簡陋的環境中完成的。」

認識吳籌中的人都說，他是個老實人;吳籌中的後人也常說，他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沒什麼傳奇之處。然而，他所收藏的紙幣卻是那樣的不凡，把他八十八年的人生經歷映襯得多姿多彩。

參考資料：

大美術，《吳籌中：紙幣收藏五十年》，2008年

首席收藏網，《紙鈔大師吳籌中:自藏萬鈔集 紙幣收藏領路者》，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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