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穎:莫失莫忘莫桑事
雲去星往,莫失莫忘。
深知離別有期,更知再見遙遙無期。「老師,你什麼時候回中國呀?」「老師,你還會回來嗎?」––學生總會問這樣的問題,從開始到現在。我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來非洲,但來了就有了意義。我會離開,但不是現在。
我將自己擱置在記憶的蚌殼中,回憶越是溫暖鮮艷,提筆越是酸澀難行。百葉窗外是木瓜私語和"瑪麗亞cafe"(千足蟲)破土的聲音,還有一如既往藍得紳士溫柔的天空先生和縹緲易走失的雲小姐。頭頂物品的當地婦女身穿各色艷麗的Capulana(當地服裝)穿梭於街頭巷尾。晨練的人互相追趕,又或擦肩而過。公交售票員探出半個身子,一聲聲"Baixa baixa"(終點站名)揭開一個個忙碌而平淡的一天。日復一日,已是半年。
我所知道的非洲有限,也許馬普托的一撮沙,印度洋里的一個泡沫都比我了解這個地方,但我會說話,而它們向來靜默。非洲,莫三比克,一個似乎永遠存在卻與我無關的地方,冥冥中卻產生了聯繫,並得到發展。來之前,所能想到用來解釋非洲的辭彙不過神秘與古老,酷熱與隔絕,疾病與貧窮,苦難與絕望,以及翻滾無邊的黃沙等等;來之時,從機窗俯瞰,一邊是湛藍晶瑩的印度洋,一邊是千瘡百孔的黃色大地,河流微弱地流淌著,在這塊焦灼的軀體里,夾帶著海腥味;來之後,世界清亮明艷,莫桑的清風連同魔幻的日光和動感搖擺的雷鬼樂闖進我昏沉的世界。
我所在的教學點是位於莫三比克首都馬普托的蒙德拉內大學孔子學院。這裡,舉頭是天空,俯首是大海。
好像躺在藍色的水晶球里,天藍起來的時候不染纖塵,為所有的建築都設置了最純粹的背景。雲起涌動的時候,天特別低,彷彿天空之城伸手可觸。天雲相伴,雲是清純,天是青春。
莫三比克安靜的天空
不論學校還是我們居住的家都離海很近。綿長蜿蜒的海岸線是莫桑獻給人們最妖嬈的姿態。總是忍不住和朋友們來到馬普托的海邊,坐在萬能的Capulana上或礁石上,任風沙撲臉,靜得只剩眼前的一天一地一老鴰(烏鴉的俗稱)。有時,虔誠的信徒面朝大海或跪地禱告(嘶喊著,彷彿要上帝聽見)或集體走進海中進行著某種莊嚴的儀式;有時,孩子們破水而出後黝黑的膚色在陽光下搖曳生光,累了便找個舒服的姿勢癱倒在沙灘上睡去,醒來已是半面沙。馬普托的海是有人情味的,只是見過黃金角的海後再無心看其他的海,倒真如「除卻巫山不是雲」。任何濃墨重彩的聽聞也比不上親身感受,在自然面前,語言是寡淡的,圖片是無能為力的。親眼所見的黃金角刻骨銘心,海的顏色漸變得毫無破綻,由淺及深,此起彼伏。當我們飛走于濤浪的至高點再瞬間落下時,當我們不經意回望身後晶瑩湛藍的波浪時,當我們低頭探尋斑斕寧靜的海底時,才明白,所謂震撼,不過如此;所謂傾心,不過如是。閉上眼,都是印度洋滔天的美,久久不肯褪去。
黃金角純凈的海
我當然見過天空,但我沒見過這樣清澈乾淨的藍;我當然見過大海,但我沒見過如此純粹碧透的綠。忘記貧窮,忘記差異,忘記悲傷,這種忘記是自然的力量。
大自然雖傾囊相授,但非洲依然有它擺脫不了的一面——落後。
視野之內是葡萄牙殖民時期留下的葡式建築以及各國各領風騷的使館,山坡上的海景房雖不至於奢華,但設計感很強,從來不會千篇一律。只是建築再美都要被一道道圍牆困在懷裡,圍牆之上是根根平行的電網,這正說明這個國家不夠安全。但這種房子還只能為外國人所有或少數非常有錢的莫桑人所有。我被周圍建築的「臉面」、隨處可見的果樹、居高不下的物價和齊全的生活所需品"欺騙"了幾個月,想著莫桑算不上世界最貧窮國家之一。直到發現這些建築因年代久遠而內部傷痕纍纍,更有視野之外是我想像不出的困窘和無奈,沙土路行不見底,稍有不慎車子便會深陷其中。普通的莫桑民眾只能住著低矮狹小昏暗的磚頭房(更差的還有茅草房),用簡單的鐵皮覆蓋在長著青苔的磚牆上,金屬的導熱性讓白天的家變得酷熱難耐。房外荒草漫生,黃沙遍布,他們的家與昆蟲的家並沒有明顯的分界線。"活在當下"是他們最好的詮釋,今天有錢今天花,很多生活用品都是很小的包裝,因為太多了買不起。「二手」是很多商品的前綴,街頭圍欄上隨意掛著二手的衣服,地上擺著二手的鞋子,公交也不過是別國淘汰的二手麵包車......每一個轉角都可能坐著一個婦女販賣著可憐兮兮的熟花生,不時經過的青少年扛著不知名的零食向你推銷,有的小孩成群地靠近你並伸手要錢,作為外國人可能不屑一顧,但當地人卻沒有選擇。首都人民的生活尚且如此,真不知更底層的人該如何生存。
當溫飽尚成問題的時候,自然的美於莫桑人而言好像是白費心機,鳳凰花開得烈艷,黑得詭異的烏鴉停落在樹上,風掠過才知暗影搖曳,寂寞成歌。
可縱使滿目蒼夷,這兒的人卻不缺對生活的熱愛。逢人都是親切的長串問候,也會愛美也重禮儀,有堅持有嚮往有追求。也許是音樂拯救了他們,也許他們最懂音樂,用音樂控訴生活,最具力量。無論何時何地何處境,只要音樂動起來,他們的血液就能接收空氣里狂熱躁動的因子。於他們而言,傢具可少,音箱必備。音樂,流淌在他們的骨子裡,通過呼吸獲得二次生命。而你,會不自覺地想要和他們一起扭動自己笨拙的身體。
海邊孩子們隨意起舞
雲的自由是天空給的,雲是天的故事,風是葉的故事,學生是我的故事,學生為我完成詩的韻腳。最溫暖的故事便發生在和學生相處的日子裡。
我帶的班是培訓早班,學生一般家住很遠,每天四五點就要起床,然後坐兩個小時的公交才能到學校。莫桑的雨總是下在午夜,雨後沙路坑坑窪窪,行車不便,但他們仍堅持準時上課,這在有拖延症的非洲是難能可貴的。
我喜歡拍照,半年時間照片數量已過萬,生怕回國以後記憶殘缺。而學生就是我照片中最生動的存在。他們表情真實有愛,動作調皮多變。不經意地發現幾乎每個學生都會用我給他們拍攝的單人照作為聊天工具的頭像。後知後覺,他們竟是非洲版「大王叫我來巡山」里的各色「小妖」們。
巡海的「小妖」們
學生經常會在某個清新平常的日子裡送我禮物。可能是一束自己院子的鮮花,可能是剛採摘下的當地水果,可能是因課上一個例句提到我喜歡打排球而買的排球......他們的心意,我領進心底。
我們之間還有一些小巧合。比如我從國內帶來的帽子上是葡語「愛」(葡語是莫三比克的官方語言),學生的衣服上是漢語「舞」。比如國慶那天我在沙灘上寫下「olá,祖國生日快樂」的祝福語,我以為是天知地知我知風知而已。卻巧那天學生跑步經過那一片海,那一塊沙,看到剛學會的「生日快樂」,一陣驚喜,將圖片發到班級群里,疑惑是誰留下的漢語,並大膽猜測是不是我們班的人。結果恰恰是他們的漢語老師。馬普托很小,緣分剛剛好。
與他們,有太多太多說不完道不盡的故事。他們對我的理解,對漢語的渴望,對中國的嚮往都是我接下來繼續熱愛這份事業的動力。
鳳凰花樹下燦爛的臉
學生初學畫熊貓
弗朗西說,老師,我來,我可以。
艾文說,老師,等等。
斯黛拉說,老師,我想你了。
奈爾莎說,老師,你對我來說很特別。
凱文說,老師,漢語原來沒那麼難。
娜奧米說,中國真美。
莫凡說,我喜歡中國功夫。
瑪莉婭說,我喜歡看中國電視節目,喜歡聽他們說漢語。
......
他們說,我想去中國!
我想說,中國一直都在,歡迎你們!
班級使用筷子活動
我和我的漢語之花們
莫桑,為我的生活加上了童話的濾鏡,所到之處,星河漫漫,幽冷夢幻。
莫三比克,我一定不會忘記你。
作者簡介
吳穎,浙江師範大學2016級漢語國際教育專業碩士研究生,2017年下半年赴莫三比克蒙德拉內大學孔子學院擔任漢語教師志願者。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十三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十二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十一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十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九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八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七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六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五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四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三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二
浙師大孔院漢語教師志願者系列之一


TAG:孔院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