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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了一個奇怪的老頭

在我還年輕的時候,我聽過一種說法,說一個男人老了的證明,便是他發覺他的樣貌越來越像他的父親。這句話雖有些故意做心理暗示的討巧嫌疑,但也還蠻值得玩味。有意思就有意思在「發覺」這詞上。所以我近來到底是從客觀上越發貼近了我父親的模樣呢,還是我只是一廂情願地為註定安靜得發慌的後幾十年找了一個順勢而為的借口呢?又抑或是我從來都像是和我爹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卻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不過無論怎樣,有一點是確定的,那便是我的身材從未這般走樣過。將軍肚在近幾個月莫名其妙地驕傲地高高地在我胸下鼓起,就像它曾經對待我父親那樣殘忍而公平地對待到了年齡的我。

不過無論怎樣,我想我是在衰老了。每日清晨我望著反光鏡里腐朽而油膩的皮肉,我都會想起我的父親。而每當傍晚我沉入黑暗,我卻會想起一位陌生的老人——那個我讀高四時在樓下小酒館遇見的奇怪的老頭兒。

現今如果有誰高中復讀一年或許算是奇聞軼事了,反正我是不會讓我兒子這麼乾的。(當然他自己也絕對不會這麼干。)可我上學時,這種現象雖然算不得普遍,但也還勉強可以算在正常事件的範疇。不過認真思考一下就會發現讀高四這個事情是很違背人性的。其實整個高中生活都很讓人難受。在封閉的小空間里,三四十個人各佔一塊半磚,將無限的荷爾蒙轉化成有限的精力投入到無限的學習知識應付考試中去,聽起來都不令人滿意。走進教室,都能嗅到變了味兒的性慾的氣息。(當然現在有所改觀啦,少男少女們大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適當的年齡讓新鮮的性慾得到適時地安放。)所以說到底當時我喝酒的行為被解釋為變相滿足性慾更為合適。不過既然來了小酒館,就一定會想著說不定能推倒個小姐姐,以正確的方式將激素傾瀉一番。

我那夜就是抱著這種天真的期望遇見的怪老頭兒。當晚正值周末,小酒館很擠了,唯一的位置被留在角落裡。我坐下抬眼,才發覺對面坐著個乾瘦乾瘦的老人。他的皺紋很深了,溝溝坎坎地橫豎刻在臉上,眼窩很深,眉骨很高,眉毛花白,皮膚髮青,手背上儘是些褐黃色的老年斑。他脖子細得讓人害怕,褲腿兒也竟有一半是空的,鑽進空氣就鼓起來,沒有空氣就泄下去。活像個骷髏!簡直黃土埋半截了!除了眼睛。他的目光澄明而銳利,而且澄明銳利得很明顯。只消一眼,你就知道要是你和他互相盯著看比誰盯得久,一定是他會贏。怎麼說呢,乍一看有點像Leonard·Cohen,總之很奇怪就是了。

他喝加冰的伏特加,我也喝加冰的伏特加,倒不是誰故意要套近乎,只是兩人都喝加冰的伏特加罷了。他看我幾杯下去微微醉了,便開了口。

「少年有煩心事啊。」

「倒沒有。」

「失戀了吧?」

「倒沒有。」

「爸媽吵架摔東西了?」

「老伴兒病故了?」

我被攪擾得有些煩心,故意挑釁了一句。

「倒是...不過很多年了...我喝酒倒不是為這個...我經常換著地方喝,嘗每個酒吧同一個牌子的伏特加,味道竟然都不一樣。」

「老人家這麼有情調啊?」他這話勾起了我的興趣,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我對他的好奇。

「情調算不上,是種樂趣吧。」

「這麼老了喝酒,喝出個...你兒子女兒啥的不管么?」

「他們管得著我啦?他們管自己還費死勁呢!我也管不著他們!兩不管唄!」老人這話完全不是氣話,言語中甚至帶著一種輕鬆釋然的情緒。

「老人家你看鄰桌那個,就那個,姑娘...」我朝他擠眉弄眼。老人一下笑了,笑聲爽朗而不喧鬧。

「哈哈哈哈哈,原來這是你的煩心事啊。依我看,這個不行。看著花枝招展的,一般都只顧著花枝招展了。哪還有精力跟你眉來眼去呢。」

「那您說說,這一屋子,哪個小姐姐我今晚就能領上床?」

「依我看...」老頭兒伸長細得要斷的脖子,環顧四周「那個行,牆角玩兒手機那個。」

「老人家別說笑了,她對面可坐著個男人呢。」

「哈哈哈哈哈,你不是個男人嗎?誰坐她對面對她來說區別可不大。」

「老人家你可別坑我...」

「可不坑你呢。我就只消一眼就看出來的。你做這種事啊,別就盯著眉眼啊屁股啊胸啊地選。長得差不多順溜的和看著天生尤物的根本都是一個樣兒。好不好取決於什麼呀?看她的小動作,看她的眼神,看她走路的姿勢,看她喝酒怎麼喝,這才重要的。」

「經驗之談,經驗之談,乾杯!要我說!你呀!可比那些個跳廣場舞,整天屁事兒不幹看養生節目,閑七八碎嘮叨沒完,偶爾和小年輕比賽做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做個哈哈哈哈俯卧撐哈哈哈哈哈哈還猝死了的哈哈哈哈大爺大媽,強個幾千幾萬倍!」

「唉!話萬萬不可這麼說,他們那是有追求!有心氣兒...也...有些可憐吧。不過誰也挨不著誰。我覺得我自己最可憐。放他們那兒,我這叫為老不尊啊,其實本來也是,哈哈哈哈哈...」

「大爺哪兒啊!您是全天下老年人的楷模!」

總有一天都會變成我這樣兒的。

「嗯?」

「沒事兒...啊呀,我也不是總沒個正形,我還當著家教呢!教人數學物理,不信吧?你給我個兩個半小時,就現在全國各地這卷子,我沒有拿不了滿分的...」

「大爺真假啊??!!」

就這樣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很久。散了回家的路上,我想到我那個經常頂著大肚皮去跳廣場舞的快退休的不爭氣爹,一陣唏噓。恨爹不成鋼啊!於是不禁想到我老去了,會是什麼樣子。這個想法剛閃過,我的大腦突然像過電一般清醒。恐懼間我發現我竟全然記不起老頭兒說話的聲音,只記得內容,和他枯瘦的身體,細長的脖子。

之後我再沒見過老人,在全城的每個小酒館都沒有,直到今天。

後來我減掉了肚子,年根兒下籤了文件,正式退休,十五前就找到了份兒兼職,春天就變得精瘦精瘦,皮貼在骨頭上,再沒胖起來。其間我時常想起怪老頭兒,但我是個相信宿命論的人,我的晚年這樣度過並不是因為他的什麼緣故,當然也不是因為我父親的什麼緣故,而是命中注定,我就該這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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