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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兇手也許藏於地下

圖/KUZA

簡介

幾個在日本的火山學者組成了一個民間組織——火山研究學會。兩位成員的離奇身亡,讓擱淺已久的火山近距離拍攝計劃重啟。在調查的過程中,他們發現,殺死兩位成員的並非人類……

火山

作者:晝溫

致另一個世界的你:

儘管在不遠的未來定會有詳實的資料記錄我們所發現的一切,但我還是想以自己的方法講述一遍這個小小的故事,或者說,一個更大故事的開端。感謝遠山和奈月的支持,我才能完成這份足以跨越時間的文字。

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實發生的,我盡量客觀敘述。但是你需要知道的是,人類的記憶並沒有那麼牢靠。以下的記錄會有很多「我認為」、「可能是」的字眼,這些只不過是人類幼稚的思考和拙劣的推理。請小心分辨。

我認為(嗯,一開始就用了「我認為」),一切的起源,來自於「新火山學會」的成立。

這不是一個正式的組織。如果非要給它定性的話,它不過是日本火山界一個鬆散的小團體。日本整個國家位於亞歐板塊和太平洋板塊的消亡邊界,擁有全球十分之一的火山,火山研究十分繁榮,也因此吸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火山學家。人一多,各式各樣的小圈子自然也就多了起來,「新火山學會」也是其中之一。核心成員是幾個頻繁在學術討論會上相遇的青年火山學者,都是新技術派的堅定支持者,而且住的地方也相距不遠。非核心成員呢,主要是他們的家屬。為了便於展開敘述,我還是稍費筆墨,在這裡介紹一下大家。

最先提出組建學會的是塚田晃一。他三十歲出頭,家住東京,是一個儒雅的紳士。我很尊敬塚田先生,但是他的行為和他的樣貌相仿,都是一板一眼的類型,讓我在他面前不覺也端起架子,無法放開。

不過,我很喜歡塚田先生的妻子塚田理繪。她沒有工作,專心照顧家裡。但理繪決不是那種死板的家庭婦女。她飽讀詩書,尤其喜愛中國文化,有一段時間經常請我過去喝茶。理繪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很有韻味。

在「新火山學會」中,塚田先生和同住東京的格雷戈里·卡特關係最近。他是一個英國人,早年來日本研究火山時遇到了現在的夫人金佐惠子,一見鍾情,入了日籍。卡特先生擅長的是火山攝影技術。他曾經提出,可以用紫外線攝像機觀察活火山排放出的二氧化硫量來判斷火山的活躍程度。一開始,這個想法並沒有引起重視。後來,他去了一趟義大利的斯特隆博利島,對那裡的火山進行了持續一個月的觀測。在這些寶貴數據的支持下,他成功預測了斯特隆博利島火山的活躍周期,一舉成名。

在日本待久了,第一次見到卡特先生時,他的身高著實震撼了我。後來,隨著丈夫出席各種火山相關的活動時,我總能一眼在人群里認出他來。他的熱情也令我記憶猶新。哦,還有他的英式浪漫,每每讓我和理繪對佐惠子羨慕不已,只有五島奈月不以為然。

五島小姐又稱日本火山界的「數學魔女」。她有著深厚的數學和計算機背景,一直致力於將火山研究數據化、精準化。早年,卡特先生之所以能成功預測斯特隆博利島火山活動周期,完全離不開奈月小姐精妙的數學模型。他們後來又合作了一次,通過高速攝影加數學模型的組合,預測了萬那杜伊蘇爾火山岩漿的移動速度和範圍。伊蘇爾火山又叫「高速炸彈」,以超音速爆發聞名。

五島小姐至今未婚。我不知道奈月的實際年齡,但是肯定過了三十歲,沒少受到周圍的壓力。可能也是因為這個,奈月和我最為交好。

對了,我叫譚靈,與丈夫穆遠石一起旅居日本,常住京都。我的研究方向是語言學,而遠石則擅長利用其化學功底分析各式各樣的火山物質。學會的其他人都請他做過分析,有時遇到有趣的樣本,也會給他寄過來。

塚田晃一,塚田理繪,格雷戈里·卡特,金佐惠子,五島奈月,再加上我和遠石,就是「新火山學會」所有的成員了。聽遠石說,學會建立的初衷是摒棄老一輩的火山研究方法,讓更先進的科學技術參與進來。他們曾經有一個構想,就是在每一個火山附近設立日夜不間斷拍攝的攝像機,向全世界各地的學者直播火山的動向。不過,由於這個名叫「火山眼」項目所花費的資金巨大,再加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安排,這件事兒就暫時擱置下來了。學會逐漸變成了大家交流吃喝玩樂的線上平台。我和理繪、佐惠子她們也經常約著一起出行,關係非常融洽。

有一天,遠石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是塚田先生打來的。聽遠石說,他的語氣很急,和平時不太一樣。大意是要立刻啟動「火山眼」項目,並且已經得到了卡特先生和奈月的支持。

這麼突然的提議,讓我們倆都有點意外。不過,遠山和我最近也不是很忙,再加上這確實是一個很有意義的項目,所以在塚田先生的不斷敦促下,也就答應了下來。本來以為還要開幾個線上會議探討一下具體的事宜,誰想塚田先生早就安排好了行程,要學會成員一周後直接在剛果北基伍省省會戈馬市見面。這下,遠石覺得塚田先生肯定是有了什麼特別的發現,便積極地準備了起來。此外,卡特先生還特意囑咐遠石,一定要帶上我來。

雖然著急的旅程令人生疑,但是這個要求我只當許久不見的理繪她們念我心切,並未多想。

所幸經常陪遠石在世界各地考察火山,我們很快辦好了手續,按時趕到了非洲。約定的地點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小旅館。並非吝惜金錢,而是尼拉貢戈火山像噴射熔岩的巨龍一般盤踞在北方,居民們大都遷徙到了別處,基礎設施也不能強求。

一想到要見理繪她們,我就十分激動。可是進了門,只有幾位男士和五島小姐。儘管與奈月重逢也令人欣喜,但這樣的話,在場的所有人就只有我的研究方向不是火山相關。既然並不是家庭活動,那為何卡特先生執意要我同往?

除了這個,現場的氛圍也有些奇怪。幾位摯友本是許久未見,現在又是為了一個激動人心的項目相聚在雄壯的尼拉貢戈火山之下,本來應該是一個溫馨的場景。可是,與我和丈夫的熱情不同,其他人的表現或多或少都有些奇怪。

高大的卡特先生原本行事風風火火,每次見面都要緊緊抓著我們的手搖來搖去,而這次只是簡單地向我們點了一下頭,便坐在床邊一言不發。而塚田先生則一反常態,不停地絮絮叨叨說著「火山眼」項目的意義,好像生怕我們轉身就走似的。奈月還是那一副高傲的姿態。不過,我注意到她常常拿憂鬱的眼神望著塚田先生,後者說到激動時,她還會輕撫他的後背。這異樣的親密感,讓我甚至懷疑奈月插足了塚田先生的婚姻。這樣的話,理繪和佐惠子的缺席就能說得通了。為了避免尷尬,我決定對此事絕口不提。

當晚,遠石為我介紹了一下尼拉貢戈火山的情況。它是非洲最著名也是最危險的火山之一,火山口直徑2000米,深244米,熔岩流動的速度可達每小時60公里。不過,使它令全世界地質學家痴迷的,還是那獨一無二的熔岩湖。眾所周知,熔岩一般躲在地下深處,只有在火山爆發的時候,這炙熱的內部物質才會侵入地表,塗炭生靈。而在尼拉貢戈火山,巨大的熔岩湖肉眼可見。我對此沒有什麼感覺,遠石則難掩朝聖的神情,眼睛閃閃發光。

第二天,在塚田先生急急的催促下,我們便向火山出發了。當時,我又發現一個疑點。本來「火山眼」項目的所有攝像儀器都有這方面的專家卡特先生代為提供,可是這次出行,他雖然帶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但明顯裝的不是任何攝影相關的設備。我悄悄用中文告訴了遠石,遠石也表示其他人住的房間也沒有放什麼攝影器材。我剛加更加堅定,這次聚會的目的,很可能和「火山眼」項目沒有關係。

在火山灰覆蓋的枯槁樹林里跋涉許久,我們又開始艱難地登山。儘管先生們承擔了大部分行囊,但是越來越熱的氣溫和崎嶇不平的地面讓我的行走變得越發艱難。多虧了奈月的幫助,我才勉強跟得上這些地質學家的腳步。

終於到達尼拉貢戈火山的火山口時,我覺得一切都值得了。站在山頭俯瞰火山口的底部,世界上唯一的熔岩湖映入了我的眼帘。之前,我曾在遠石的資料里見過它的樣子,但是在灼灼熱浪中親眼所見卻是不一樣的震撼。那一望無際的湖泊,像女巫的黑暗魔葯一般緩慢翻滾,時不時露出一道道金紅色的裂縫,好似巨人窺視世界的火眼——那是岩漿的真容。

我痴迷地望著這地獄入口一般的景象,其他人已經開始行動了起來。

我們原本的目的是尋找架設攝像機的最佳位置,但是卡特先生說好不容易來到這裡,不如下去考察一番,收集一點熔岩湖附近的火山岩。

其他人還未表態,塚田先生立刻就滿口答應了。我隱隱感覺,這才是他們來到這裡的真實目的。

遠石則提出了自己的疑慮:儘管火山岩很可能來自火山內部,有很大的地質學價值,但是在沒有裝備的情況下,接近熔岩湖太過危險,就算沒有被燙傷,也可能會被突然湧出的岩漿吞沒。

但是,卡特先生立刻從他的背包里掏出了幾件防護服。見人家早有準備,遠石的抗議也只好作罷。不過,他再三叮囑要前去勘測的二位,靠近熔岩湖的時間不能超過十分鐘,一旦身體有異樣的感覺應當立刻回來。

順著一條繩子,塚田先生和卡特先生先後爬下了火山口。為了方便接應,留守的遠石也穿上了銀色的防護服。

我們可以看到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在慢慢向火山口接近,心中都捏了一把汗。雖然幾率很小,但是如果火山在這個時候爆發,甚至是有一點活動的跡象,那兩人都將屍骨無存。

還好,在那漫長的十分鐘里,熔岩湖還在不緊不慢地翻湧著。然而,我發覺塚田先生有些不對勁。本來在儘可能快得收集火山岩,塚田先生突然站住了。他面朝熔岩湖,愣了5秒鐘,開始緩慢地向那裡走去。我嚇得大叫了起來。

卡特先生也發現了異常,他趕緊衝上前去,攔住了塚田先生。塚田先生倒在了他的懷裡,好像失去了知覺。

不等卡特先生呼救,遠石已經飛快地滑下了火山口,衝上去幫忙。兩人架起塚田先生往回趕,卡特先生還不忘緊緊抓著他收集的一袋火山岩。

當時,看著三人緩緩移動,我緊緊抓著奈月的手,心懸在半空中。如果火山有什麼異常,如果遠石就此犧牲……我趕緊把這些不祥的想法消除掉。

還好,直到我們撤離,尼拉貢戈火山還是在默默地沉睡著。

第二天,奈月過來告訴我們,塚田先生終於醒了。我和遠石來到了他的房間,決心這一次一定要弄清楚,他這發瘋一般的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麼。

見到他時,我嚇了一跳。一夜之間,塚田先生好像老了十歲。平常精心打理的頭髮如今亂成一團,與其說是睡覺睡的,在我看來更像是被瘋子抓過。五官全都向下耷拉著,整個臉寫滿了喪氣。撕去了平日的偽裝,塚田先生這才展現出這段時間他一直壓抑著的真實面貌:一個經受了重大打擊、內心已近崩潰的人。看到我,他空洞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他掙開奈月的安撫,從床上跳了下來,直衝我而來。我這才看清,他的每個手裡都捏著幾塊火山岩。他把那些石頭全都往我懷裡塞,嘴裡含含糊糊地吼著「告訴我,告訴我他們在說什麼」。

我被他瘋狂的舉動嚇壞了。遠石把我護在身後,拚命攔下了失去理智的塚田先生。火山岩掉落在地上,他立刻趴下來,像動物一樣手腳並用去撿,然後緊緊抱在懷裡。

「晃一,沒事了,晃一。」

奈月輕聲喚著塚田先生,扶著他的後背。待他平靜下來一些後,又把他扶回了床上。塚田先生還是緊緊抓著那些石頭,身子不住顫抖,臉上涕淚橫流。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

聽到他的回答,我才注意到卡特先生一直坐在角落裡,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他的手一直沒離開身邊那一袋子火山岩。

了解事實真相後,我和遠石大為震驚。

一個月前,塚田夫婦和卡特夫婦相約前往巴布亞紐幾內亞的塔烏魯火山考察。做完必要的勘測後,塚田先生和卡特先生去使館處理些事物,就留理繪與佐惠子在火山附近遊玩。就在他們分開的那幾天,塔烏魯火山發生了一次小規模的爆發。擔心愛人的安危,塚田先生兩人急往回趕。不過,那時他們根本沒想到會真的出事。因為那次爆發規模很小,也沒有人員傷亡的報告。

然而,他們還是接到了兩人的死訊。理繪和佐惠子的屍體是在與火山一湖之隔的草地上被發現的,她們似乎正準備野餐。據驗屍官講,死因是內臟多處出血。不過,詭異的是兩位夫人身上並沒有外傷,也沒有中毒的痕迹,同時患怪病的可能性也很低。

一生摯愛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逝去,別說兩位先生悲痛欲絕、幾近發瘋,連我這個朋友在聽到這裡時也心疼難當、不忍落淚。與理繪她們一起飲茶論詩的場景不斷在我眼前浮現。

不由想到來非洲之前,我是多麼期待與她們重逢,包里還帶著不少禮物,誰料早已陰陽兩隔,同去中國的約定再也不能實現。

奈月雖然早已知道這事,這段時間也是形影不離地照料塚田先生,但此時也在悄悄拭淚,塚田先生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卡特先生也是聲音哽咽,不過,他並未停下講述。

兩位夫人屍骨未寒,塚田先生和卡特先生便結成同盟,決心一定要找出真兇。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兩人各有想法。

被悲傷沖昏了頭腦的塚田先生認為,這一定是火山之神的詛咒。他不斷懊悔,火山是如此神聖之物,渺小卑微如人類怎能斗膽探尋山神的奧秘呢?這雖違背了我們科研工作者一向秉承的原則,但理繪和佐惠子作為本次火山爆發唯二的犧牲者,似乎有點兒天神懲戒的意味。因此,雖然已經被卡特先生說服,但是近在咫尺的熔岩湖深深震撼了他。自然界的絕美壯麗令他感到自己的醜陋和愚蠢,不知不覺萌生出獻祭火山的念頭來一贖自己不自量力想要撕毀天神面紗之罪。要不是卡特先生及時攔住,此時塚田先生怕早已與妻子在天堂相會。

卡特先生的想法雖不及塚田先生玄妙,但也差不了多少。他堅信,火山是地底文明用來征服人類的工具。卡特先生的理由,一方面是自古以來火山靠其附近肥沃的土壤吸引人類前來定居,然後又用毫無規律的噴發將其家園瞬間毀滅,另一方面就是2010年發生的冰島埃亞菲亞德拉火山爆發事故。那次的規模遠排不上世界前列,但造成的災害卻是前所未有。埃亞菲亞德拉火山一次貢獻了綿延10公里的數千噸火山灰。一般情況下,火山灰的顆粒都較大,不太可能飄遠,但是那次的火山灰都是很小的微粒,一旦進入飛機引擎就很容易引發災難性的事故。當時造成了二戰以來規模最大的領空封閉,光英國就有10萬次的航班停飛。卡特先生認為,這就是地底生命根據人類文明的進展,開發出的新型攻擊方式。而佐惠子他們之死,就是對火山地質學家的一個嚴重警告。

之所以到非洲來,是因為尼拉貢戈火山熔岩湖是聯通兩個世界的通道,卡特先生認為岩漿帶出來的火山岩很可能有被文明加工過的痕迹。為了證實他的猜想,卡特先生說服了稍稍振作起來的塚田先生,讓他先把兩位夫人的死訊瞞下,另外找個由頭叫來精通語言學的我以便開展研究。

而一路瞞著我們的原因,也是二人深知自己的推測很難令人信服,怕我倆也認為他們失了智,不願相助。

我和遠石當即表示,如果能找到理繪和佐惠子的死因,無論什麼事我們都鼎力相助。

不過,要說表面遍布凹陷的一塊塊火山岩上找到什麼文明的痕迹,我實在是持悲觀的態度。卡特先生可能對我的專業有所誤會,以為我們連外星語言都能輕鬆破解。實際上,就算是面對人類文明早期的古老文字,我們也只能在想像、象聲、歷史傳統和相似文字系統這幾個方面進行猜測。如果真的是另一個種族的文字,在無法與其活體交流的情況下,破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過,為了安撫塚田先生的精神,我和遠石還是拿了一袋子火山岩回了家。

儘管我這邊沒什麼,遠石卻在分析成分的過程中有了發現。來自熔岩湖的火山岩中,有不少鍶銣化合物。遠石告訴我,只有一個地方有這些東西,那就是古老小行星上的岩石。40億年前,正是這些岩石組成了地球。也就是說,這些岩石不僅僅是來自地底,更可能是來自我們想像不到的深度——地心。

聽了這話,我頓時對這些不起眼的小石頭肅然起敬。我請了奈月來給每一塊石頭上的凹陷都做了標記,並讓她建立一個模型,看看凹陷的大小、形狀和分布有沒有什麼規律。

奈月的結果還沒出來,我就有了新的發現。得益於天天把玩這些石頭,我對其中幾塊尤其熟悉。但是這天,我發現了一個奇特的現象。有兩塊石頭明明大小相仿,可是重量卻差了不少。遠石做了精確一些的測量,證實了我的感覺。

叫上奈月,我們一起給這些石頭做了個電子計算機斷層掃描。結果令我們大為震驚。這些火山岩的內部多不是實心的,而是有著各種各樣的小空洞或彎彎曲曲的通道,好像有一個從內部出生的蟲子一路啃食蘋果。之後,我們聯繫卡特先生和塚田先生,把所有的火山岩都收集過來掃描了一遍。

根據內部情況不同,我把它們分成了幾類。有一部分是布滿了雜亂的小空洞,看起來沒有什麼研究的價值,而另一些充滿蟲蛀般通道的,則有明顯的規律。

我把它們按順序排好。聯想起卡特先生的假說,我感覺在自己面前的不是火山岩,而一部在石頭內雕刻的歷史。

第一塊石頭最重。在它的中心,有一個針眼般大小的洞。第二塊石頭幾乎同樣的位置,也有這樣一個洞,但是,有一條短而細的通道從洞里延伸出來,直指岩石外部。第三塊與第二塊相仿,只是那條通道更長了些,而且在與之相反的方向,又從中心向外伸出了另外一條通道。接下來,每一塊岩石內部的通道都比之前更長、更多。到了最後一塊,岩石內密密麻麻滿是通道,幾近鏤空。

如果不是在火山岩內部,我會覺得自己在看一株只有根部的奇特植物在不同生長階段留下的影像。而現在,這更像是地底生物在向地面進發的歷程。

我們一致同意這絕不是自然所為,原因有二。一是儘管每一塊火山岩的大小、外表都不同,但是就像有意備份一樣,總有幾塊的內部紋路是一模一樣的。這也就解釋了為何我們只在熔岩湖邊取了九牛一毛的岩石,卻基本能夠拼湊出整個路線圖。二是,在最後一塊岩石上,所有的通道都在表面開了小口。那是一塊接近球型的火山岩,而小口的位置,我們在場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與地球表面上火山的位置完全相合。

得出這個結論,我們久久地沉默了。在我們的腳下,在厚重的地殼下,真的有另一個文明嗎?他們被包裹在堅硬的岩石和無邊的黑暗中是怎麼生活的呢?他們的文化與藝術,戰爭與節日,都是什麼樣的呢?他們為何不與我們交流,難道同為智慧生命,不與人類一樣在茫茫宇宙中感到孤單嗎?

又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人說話了,是奈月。

「只是個假說而已。」她輕撫著塚田先生的背。

「只是個假說而已。不能說明理繪就是這樣去世的。」

塚田先生的嘴唇一直在顫抖。

「我覺得可以進一步證實,」卡特先生說。

「如果真是所謂的行進路線的話,那麼這些生物很可能就是以火山為捷徑,將自己噴出地表。所以我們再去火山看看就可以了。」

在收拾去智利的行囊時,我問遠石為何選擇普耶韋火山。

「靈,我問你,在汽水和含糖汽水中各放入一顆曼妥思,你覺得哪一瓶噴出來的水會更高。」

「唔……含糖汽水黏度比較大,應該不容易噴起來吧。」

「不是的。汽水之所以能夠噴出來,是因為薄荷糖所產生的氣泡在逃逸的過程中所帶出來了水分。那麼越是粘稠的液體也就越容易吸附在氣泡上,出來的也就越多。火山也是一個道理。岩漿越是粘稠,噴發也就越猛烈。而普耶韋火山中的熔岩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硅,是世界上最粘稠的岩漿之一,所以它爆發的強度和持久度也是數一數二的。」

「所以,如果地底生命選擇靠火山來到地表,普耶韋就是最佳的選擇?」

遠石點了點頭。

與非洲之行不同,這次卡特先生帶了整整一卡車的高精尖攝影設備,幾乎搬來了他的整個實驗室,而塚田先生則想辦法搞來了一把槍。

雖然我們都覺得對著未知文明開火不是什麼好主意,不過塚田先生對亡妻的執念太深,我們也不好說什麼。

來到智利南部的拉戈蘭科鎮,我們發現儘管住宿條件依然簡陋,但比起戈馬市的小旅館已經好了很多。當天夜裡,我很早睡下,但又遲遲不肯入眠。人類研究火山的歷史也不短了,為何其他人沒有發現地下文明的蹤跡?是他們隱藏得太好,還是那些人已經被……?

理繪和佐惠子溫柔的笑臉在我眼前浮現,難道地下文明真的如此殘暴,會為了隱藏自身而殺害這兩個沒有絲毫惡意的柔弱女子嗎?突然間,我理解了塚田先生攜帶武器的行為。

第二天一早,我發現大家的臉上都掛著黑眼圈。

這次的路程不比上次輕鬆。迄今為止,普耶韋火山已經連續噴發了接近三年,這在火山界也是極其罕見的,因此周邊環境也異常惡劣。而且我們還帶著比上次重得多的設備,更是行動緩慢、舉步維艱。

在行進的過程中,每個人都警惕地注意著四周,想在濃霧中看到地底人的身影,或是在厚厚的火山灰上發現奇異的腳印。不過,目之所及之處,找不到一點非自然的痕迹。

過了很久,在終於能看到火山口的地方,我們卻無法繼續前進。火山灰四處飄蕩,就算是帶著口罩也令我們感到呼吸困難,滾滾的熱浪也讓人彷彿置身熔爐,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一灘血水。

最後,就算是最為激進的塚田先生也不得不承認,我們必須換一個策略。在當地人的帶領下,大家換了一個方向上山。這裡離火山口稍微遠些,但是由於風向的原因沒有火山灰的干擾,擁有絕佳的攝影視野。

在那裡,我們輪流用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並未在生出滾滾濃煙的火山口看到什麼異常。不過,大家也並未氣餒。要是肉眼就能看到地底生物,那這一重大發現可就輪不到這些年輕的後生了。

我們幫助卡特先生架起了熱成像攝像機。使用它,我們終於可以透過礙事的蒸汽看看火山口熾熱的爆炸物。我們發現,儘管普耶韋火山看起來是連續噴發,但它實際上像一個閥門一樣有一個間歇周期。不,不是一個閥門,而是好幾個閥門。這個閥門關閉後,另一個閥門會開啟,輪流射出蒸汽和火山灰。

這看起來極像是一個有序的發射場,就差一艘艘飛船載著小人兒從裡面飛出來了。不過,看了整整一個下午,我們還是無法捕捉到有文明干預的痕迹。

回到旅館,大家心情都有些低落。不過,由於一天的勞累,大部分人很快墜入了夢鄉夢想。塚田先生在夢裡甚至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估計是理繪託夢給他了吧。

幾個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嚕聲,讓我一時很難入睡。我睜著眼躺在床上,手裡把玩著一直帶在身邊的一顆火山岩。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除了幾個特殊的,大部分火山岩內部的空洞和通道都沒有和外部相接,那麼地下生命是怎麼把它們刻進去的呢?他們真的有如此的高科技,可以隔空刻物嗎?

接著,我又想到了理繪和佐惠子的死因。沒有外傷,內臟大出血……

地底文明,地心生命……

我突然明白了。

第二天,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卡特先生帶上了高速攝影裝備。

晚上,我們聚在巨大的屏幕前,死死盯著一副火山噴發的照片。不,這不是照片,所有的物質都在以肉眼察覺不到的速度移動。

「放大一些,」我說。

火山口只能看到半個,爆炸物的火星危險地閃耀。

「再放大一些。」

已經看不出火山的形狀,屏幕中只剩一片亮黃。

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再大,再大一些!」

已經大到了極限。我們只能看到滿屏純純的黃色,而這黃色之中,無數小黑點正飛速向上移動。

這可是高速攝影,所有的東西都慢得像靜止,這些小到看不見的黑點卻像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依然保持著傲人的高速。

還未有人發問,奈月已經心算出了答案。

「超過第三宇宙速度。」

如果這是地底文明的傑作,那麼這些黑點就不是來到地面的工具,而是駛向太空的飛船,那麼這一座座火山就不是通向地表的大門,而是探索宇宙的基站!

正是因為小,他們可以在火山爆發時獲得極大的加速度,正是因為小,他們從未被人類發覺,正是因為小,他們得以以肉眼不可見的痕迹潛入火山岩里刻下自己的歷史,也正是因為小,他們擊穿理繪和佐惠子柔軟的軀體時,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在人類注意或不注意的歲月里,另一個文明的宇航員早已不滿地球這個搖籃,源源不斷走向深空。

我突然想起了,那些被我摒棄、內部只有一些不規則園洞的火山岩大概就是記錄了天上各個星星的位置吧。其中一個,那些小圓點組成了一個螺旋的形狀,不正是此刻天上那條永遠閃耀的璀璨銀河!

那天,在智利,在漫天的星光下,在一座偉大的宇宙飛船發射場邊,我們五個人整整站了一宿。

關於是否公布這一發現,一開始的時候我們的意見並不統一。不過,我們一致認為,地底生物對人類應該是無害的。以體量和行動方式來看,他們似乎只是拿火山當跳板,並沒有操縱火山的跡象。人類的存在與否對他們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麼影響,而且我們也不能確定他們是否認知了人類的存在。而當時卡特先生提出的冰島火山事件,更像是岩漿遇到冰川水所導致的魯珀特之淚現象。

至於理繪和佐惠子之死,我們又仔細去勘測了現場。我們在案發地點附近的岩石上找到了肉眼不可見的小洞。按理說地上應該也有不少,不過泥土的特性也決定了它們很難保留。我們傾向於認為,塔烏魯火山的那次爆發是地底文明的一場發射事故。沒有得到預期的動力,小黑點紛紛掉落在附近。由於其堪比地心物質的密度,導致小黑點們穿透了一切,十分致命。而且,如果預期沒錯的話,藏在其中的地底人將毫無辦法,只能一路落回地心。

我們把這件事講給塚田先生聽。雖然他認為這樣的遭遇並不能與理繪之死相提並論,但他的左輪手槍也沒有辦法打到地心,復仇之情只能作罷。當然,奈月耐心的安撫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在我們為如何對待這一發現爭論不休時,那些小黑點全都沒了蹤跡。在普耶韋火山口蹲守一周,又走訪了全世界各地的火山,我們都沒再發現那些小小的宇宙飛船。

遠石認為,他們可能是察覺到自己被發現了,所以全部隱藏了蹤跡。但是我抱有不同的意見。我覺得,他們已經全部離開了地球。正因為這樣,他們才會在尼拉貢戈火山的熔岩湖畔留下那麼多藏著秘密的火山岩吧。也許這是要告訴別人,也許只是留個紀念,畢竟,他們曾經在地球上活過。

而我們那晚的注視,也許就是送了他們最後一程。

當然,這些全部都建立在我們的推測上。我們沒有抓住任何一個小黑點,掰開來看裡面到底有沒有宇航員,我們也無法深入火山內部,探尋是否有神秘的甬道一路通往地心。

也許噴薄而出的黑色物質只是人類還未發現的地理現象,也許熔岩湖畔的火山岩只是在同樣的物理化學條件下裂開了同樣的花紋,也許理繪與佐惠子只是死於了一場突發疾病。

但是,我更願意相信,有一群智慧生命我們腳下的世界裡建立了光輝燦爛的別樣文明。它們一樣會勇於探索,一樣會仰望星空,一樣會思考生命意義之所在。

我更願意相信,人類在這個宇宙,並不孤單。

所以,等著瞧吧。等到有一天,我們有了更高的能力,可以穿透地殼,完整地看到地底生物留給我們的另一個世界。也許到了那一天,人類也能夠飛上更高更遠的太空,可以和它們在另一個星球相見。

遠石他們正在收集資料,準備上報這一事件。我相信,很快更多的人會參與進來,加入探尋地心文明的行列。

但是,就像我在開頭說過的,我想以自己的方式,以一個故事而不是論文或報告的形式記錄下這一切。我想讓你知道,我們是如何以深切的情感為動力,各盡所能、相互扶持,一步步接近真相,又是如何被真相深深震撼的。所以,我留下了這一份記錄。

為了使它能夠長久地存留下去,我與遠石、奈月進行了合作。奈月在計算機里為我的文字建立了立體模型,使其可以用於3D列印。而列印的原料,則是遠石開發的新石態材料,據說可以保證千年不腐。於是,像地底生物一樣,我也有了一顆堅硬的紀念品。裡面刻滿了文字,也就是這個故事。

另外兩個小小的圓球,我將分別放在理繪和佐惠子的墓前,覆以淺土。

星移斗轉,滄海桑田,漫長的時間會將所有小概率事件變成必然。所以,總有一天,你會發現它。

也許那個時候,文明已經更迭多次,人類也早已消失,不過它們還會在,熔岩湖畔的火山岩還會在。

我不知道你是誰,甚至不知道你屬於哪一個種族,能不能讀懂這些文字,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在這個地球,有兩個文明曾經存在過。

愛你的,譚靈。

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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