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討厭「哈佛爸爸」和「滿分名師」這樣的宣傳

四年前，我入職，第一次來到中關村那個著名的培訓一條街。

沒錯兒，第一次，我一個北京人第一次來，因為自己小時候僅僅在西城的某些學校開辦的大班課補習過，而那個補習僅占我周末之中的一個「半天」，再多我就是拒絕的了，我要寫作業，寫完作業要玩兒，跟你們天天坐在那兒煩死了，哪兒還有心情學啊。

我沿著海淀黃庄A2口往前走，一直走到新東方，一路這麼走過來，第一反應其實是，如果我是家長或學生，絕對不考慮那家廣告寫著「哈佛爸爸」的。

「哈佛爸爸」的廣告是他本人的半身像，頭頂牛仔帽，胳膊架著，似乎叉腰又似乎不是，像極了我記憶中199X年出過國然後回來準備跟所有人激動一輩子的中年人，而不像201X年的人。廣告上說說天天辦講座，我很奇怪他想講什麼。後來我幹了四年，他的廣告一直在，我很驚訝他就一直沒倒閉，看來很多人真吃他這一套啊，怪不得「成功人士熬雞湯「總有聽眾感動落淚點一大堆贊呢。

養出了一個上了哈佛的孩子，因此就成了哈佛他爸，有資格拿自己的經驗出去傳授給別人，這讓我無法認同。

我經常舉一個例子，叫做：在一次考試中，教師發現了五個人作弊，要怎麼辦？一般會認為應當批評吧，結果呢？

有可能是兩個人下次接著作弊，你愛說不說，我不會我也沒辦法。兩個人學乖了，以後好好學習，學不好也不作弊免得又被罵。而還有一個學生，覺得自己被抓被罵太丟人了，氣血一涌跳樓了。

以結果來判斷自己的做法對不對，並拿出去宣傳，這種馬後炮其實非常微妙，類似於各種「張三一邊許願一邊跳舞，所以你看這個跳舞是靈的」的迷信。你會因為最後那個跳樓學生，就說發現作弊不能批評，得哄著嗎？你會因為學乖的那兩個，就說棍棒底下出孝子，見錯就罵總沒壞處嗎？

哈佛爸爸家的哈佛孩子可能有多少種先天和後天和運氣的因素導致了最終這個好結果，對於其他家庭來說，聽聽他怎麼說，然後他怎麼辦你也怎麼辦？

一家多個孩子，經常賢愚都有，就算出多個賢者，會不會是人家基因實在好？放養出天才的有，放養出混混的有，精養成白痴的有，精養成人才的也有，這誰知道。

發現一個學生偏科，那麼是繼續鼓勵或強制他把自己不擅長的科目上追上去，還是乾脆叫他放棄這個只管愉快地強化自己的優勢就好？不知道，真不知道。前者有利於讓一個人長大了思維寬不偏激，讓總分更高；而後者更能拼出一個優勢，先搞定一個足以吃飯的手藝再說。我不知道對於任意一個個體，應該選什麼，只能試探。我也不敢相信任何一個只因為自己選了某個策略然後成功了，就一味地說應該前者或者應該後者的「教育理論」。這種做法，只有利於「恰好適合這種方法的人」，以及他自己，可以靠著這個，到處去演講，去成為一個個性鮮明的業界名人。

我想，自己的願望，自己的行為，不過是風中飄零的落葉，大海激蕩的水滴，無數個別的因素一會兒比它強硬得多，一會兒似乎又被它所掩蓋。別的事情是這樣，教育也一樣。

我本人的學生中，也有幾個真的優秀極了，是我教得好嗎？就算他們也認為我確實教得挺好，幫他們多快好省地學出來了，可我怎麼又教不會不少別的學生呢？

每次公司要求優秀案例的時候，我都把這幾個人的名字和分數端端正正往上一排，哎呀，杜衛宇真是個好老師，你看看你看看。

孔子好不好？全中國最名的名師就是他，三千徒眾立，七十二賢人。成功率百分之2.4。何況這個3000和72，全是他們儒家子弟自己寫的。就跟我抬手就能給自己寫個「善於用分析開導學生，認真負責，鼓勵和批評並用，擁有過百名滿分案例，受到學生和家長一致推薦」一樣，是真是假你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有的人，肯定有的人，嫌我不愛搞宣傳，我還真不是不愛搞，宣傳一下自己在做什麼挺好的。但是這個行業普遍在走的宣傳路線讓我覺得特別膈應，如果我竟然不膈應，覺得這個「我們家孩子上了哈佛所以我能來指導你」的邏輯，還有「我有幾個案例所以就能教好這個孩子」的邏輯沒什麼問題，那我就絕對沒有能力把課變成一個優質而有邏輯的課，沒教齡的時候不能，教齡很高了也不能；而如果我明知道邏輯慘不忍睹，還跟跳出來跟某些網紅一樣倆眼兒一閉張開嘴就吹牛，先紅先吸粉刷流量，先寫幾本語錄變現收費再說，那我人品肯定得有點兒問題，有人真心喜歡讓一個人品有問題的人教學生嗎？

我的目標，不管是教物理，還是別的什麼事情，都是成為一個觀察分析解釋並試圖給出策略的人，有些我認為足以收費就收費，另一些只配叫閑聊那就是閑聊。連我自己的判斷這一關都過不去的事情不想做，自己不信的話不想說。

這個標記大家都知道，哈佛校訓，Veritas，真理。如果哈佛大學確實無愧於名校的聲望，就應該招入追求真理的人。

如果做人不追求真理，而是熱衷於聽一些主觀吹噓，不想費心進行推敲，那憑什麼成為優秀的人才，或者把孩子培養成優秀的人才？

請不要忘記這個Veritas，請不要一邊夢想進入一個以Veritas為校訓的地方，卻一邊摒棄它。它比哈佛爸爸要重要得多，咱們人類就是靠對於真理以及別的美好事物的追求來實現各種進步的，具體到個體，也應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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