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了四個孩子，卻孤獨地死在了養老院
文/夏半月
01.
徐菊的女兒又來看她了，帶著一個水果籃、一箱高鈣牛奶和一套新的秋裝。現在十月，秋風乍起，天氣開始轉涼，薄薄的長袖衣服最合適。
徐菊今年82歲，是去年六月住進養老院的。她只有一個女兒，在外企工作，經常要去國外出差，一去就是半個月，她和女婿處不好，把外孫子帶大後就自己主動去住進養老院了。
「人老了，不行了，幹什麼都受人家嫌棄，倒不如來這裡住，還有伴說說話。」徐菊經常這樣對另外一個老人荷香說。荷香聽了就嘆氣，反覆地說；「你還好點，女兒還記得一個月來看你一次，我那幾個孩子，哎，我死了他們都不知道。」
荷香住進來的時間比徐菊大約要早半年左右。她本來有四個孩子，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但一晃有差不多兩年了，幾個孩子就像失聯了一樣，把她送進來後就再也沒看過她一次。每次看著別人家的子女，荷香的心情就格外的黯然，在旁邊羨慕地看一會，然後默默地走開，分外的孤單凄涼。
這一切，全都被楊志忠看在了眼裡。他是這家養老院的護工，已經在這裡工作了將近十年，每年都會迎來很多老人，也會送走個別老人。他們這家養老院地處郊區，是本地規模最大的養老院，一個月收費大約2000，裡面有游泳池、花園綠化區域和各種體育休閑設施，在外人看來，這裡就跟老幹部休養中心差不多，這些耄耋之年的老人，天天下棋閑聊，衣食無憂，生活上倒也不是特別的難過。
楊志忠有時候覺得為人父母真是特別的偉大，也特別的悲傷，年輕時為了子女全心全意地付出和犧牲，到老了需要被人照顧的時候，無論年輕的時候做得多好，都免不了會被嫌棄。子女懂得孝順還好，但凡愛計較一點的，就免不了會翻舊賬，和自己的父母算起賬來，就會不停地控訴自己從前受了哪些不公平的對待，越說越生氣，恨不得沒有過這樣的父母。
荷香估計就是這樣的，肯定是她以前出了什麼問題，她的四個子女才會如此絕情，對自己的親媽完全不管不顧。
但是，無論如何，四個孩子一個也不來看老人一眼，真是太過分了。再怎樣，老人都把四個孩子拉扯大了呀。
在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的情況下，楊志忠決定上門去看看。
02
他先去了荷香的大女兒的家。
荷香大女兒住在城西一處老舊的小區，從小區斑駁的外牆和坑窪的水泥路來看，這個小區已經有好些年的歷史了。荷香女兒住在八樓，是那種沒有電梯的居民樓。楊志忠氣喘吁吁地爬上去，敲開了她家的門。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來開門，從臉上的皺紋和癟進去的臉頰來看，老人已經超過六十歲了。
一問果然，老人剛好六十歲，只有一個兒子，已經結婚，生了一個孫子，今年讀初二。老人知道了楊志忠的來意後，很生氣地說：「這事也怨不得我，我已經盡了做女兒的本分，我爸媽太偏心，把什麼都給了弟弟，現在要我們幾個做女兒的來養老，公平嗎？沒有這樣的道理。再說媽養老院的錢還不是我們幾個交的嗎？還想怎樣？」
原來，荷香生了三個女兒後，終於在四十五歲那年又生下了個兒子，自此被夫妻二人視若掌上明珠，從小就把所有的愛全部給了他。荷香老公臨走之前，把家裡的三套房子全部給了兒子。三個女兒什麼都沒有。
「我弟弟得了財產又不肯養老，我們有什麼辦法？還不是我爸媽慣的？自私自利的小人就是我弟弟那種的！」
荷香的大女人一直憤憤不平地控訴著，完全停不下來，滿嘴都是抱怨，聽得楊志忠尷尬不已。看大女兒的架勢，要想做通她的思想工作，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儘管楊志忠知道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有點像對牛彈琴，但他還是苦口婆心地勸她：「不管怎麼說，她始終是你們的母親，你還是要去看看的。」
「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氣！三套房子一千多萬，都給了老四，現在又要我們來養老，那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她當初能把房子分給我們一點，我兒子也不至於結婚十幾年了還和我住在這個破房子里，我兒媳婦都不知道埋怨我多少回了。」
荷香的大女兒雖然已經六十歲，她怒氣沖沖的樣子讓楊志忠坐立難安，估計再談下去也說不出什麼來，於是就匆匆告辭了。
之後，他又去找了荷香的二女兒，二女兒說法和大女兒是一樣的。三女兒嫁去了外地，沒法上門，只好作罷，但是他也要了她的手機號碼，準備回去再打電話給她，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最後，楊志忠找到了小兒子。如果說大姐和二姐的說辭讓楊志忠無奈，那小兒子的說法就更讓他覺得不可思議，令人想不到竟然有這麼不孝不義厚顏無恥的人。
荷香的小兒子是這樣說的：「房子是爸爸留給我的，爸爸生前一直和我們一起住；媽媽後來也和我們一起住了七八年，三個姐姐一分錢都沒掏，我自認已經仁至義盡了。我的意思就是，三個姐姐至少也應該負一點責任，媽可以在我們四姐弟家中輪流著住，一家住三四個月，這樣不是很好嗎？」
楊志忠看著荷香小兒子滿口飛著唾沫、振振有詞的樣子，真想把他痛揍一頓。
這個兒子，想必是從小被慣到大，才會養成這般自私的心性吧。看來，荷香兩口子對子女的教育也是有很多缺失的地方。
03
這次上門調解，基本是無功而返。
兒女們各有各的說法，都覺得自己受了委屈，說如果不把問題解決，他們絕對不會來看母親。
荷香知道他去找了自己的兒女，滿臉殷切的問他：「他們什麼時候來看我？」
楊志忠不想讓老人受到打擊，只好騙她：「他們說會來看您的，您放心在這裡安度晚年就是了。」
荷香聽說兒女會來看自己後，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她樂滋滋地對徐菊說：「我的孩子很快就會來看我了。」
徐菊也笑呵呵地說：「肯定會來看你的，畢竟是骨肉相連，做兒女的怎麼會扔下自己的母親不管呢。」
徐菊的女兒前兩天又來看了她，帶著兒子。
荷香很羨慕徐菊，總是說：「你命好，有一個這麼好的女兒。」
徐菊呵呵冷笑：「我命好？要是真的命好又怎麼會來養老院？」
說的也是。兩個老人也不再說話，木然都聽起了電視。她們老眼昏花，早已經看不清裡面電視的影像。就連聽，也感到很吃力。
現在已經是寒冷的冬天，荷香常常對徐菊說，她討厭冬天。
徐菊說：「這裡的老人都討厭冬天，大家都像盼望春天一樣盼望自己的兒女來看一眼自己。」
荷香看了一眼徐菊，她總是樂呵呵的，活得多通透啊。
她想，也許自己的春天就要來了，因為孩子們答應來看她了。
只是，冬天過去了，春天又來了，她始終沒有等到自己的兒女。
春天，大地回春，處處花紅柳綠，一片生機勃勃。然而養老院卻顯得無比的哀戚。一場流感席捲了整個養老院，包括荷香在內的很多老人都感冒了。
荷香吸拉著鼻涕，用力把堵在嗓子眼的痰咳了出來，吐在地上，對徐菊說：「他們要是再不來看我，恐怕就以後都看不到我了。」
徐菊說：「現在流感，我還特地叮囑我女兒不要來呢。」
荷香看了一眼徐菊，不再說話，她知道三個女兒都恨自己，她也恨自己教出了那樣一個兒子，然而她最恨自己。
04
眨眼就到了柳絮飄飛的三月，天氣乍暖還寒，雖然比起之前，已經回暖了不少，但是荷香還是覺得很冷。她裹著被子，躺在床上，不時劇烈地咳嗽，如同風箱般的喘氣，她很難受，因為嗓子眼裡總是有一股痰堵在那，讓她覺得呼吸困難。
流感已經過去，別的老人已經陸續康復，唯獨她，不但沒有好轉，病情還加重了。
三個月後，她終於扛不住，走了。她還是沒有等到兒女來看她，連電話也沒有一個。
84歲，也算是喜喪了。只是臨走前沒有看到自己辛苦養大的兒女，終究還是遺憾。
楊志忠打電話通知荷香的兒女，告訴他們母親病逝的消息。荷香的兒女們即刻趕到，沒有一點哀傷，辦完養老院的手續後，又開始為了母親的喪葬費吵了起來。
楊志忠想，養兒防老真的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徐菊一直說荷香傻，她說，我手裡還有一套房子，必須等我死了以後才留給女兒，她要是對我不好，不來看我，我就寫遺囑把錢捐給孤兒院。
楊志忠想，荷香和她老伴確實不夠聰明，三套房子，但凡手裡留著一套，也不至於落到如此下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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