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場美麗的錯覺邂逅

嚴肅題外話：

稍微一冷，便疼痛得厲害；稍微一暖，便順暢許多。我這身體的溫度靈敏度都快趕上樓燈的溫控開關了，這日子，連iPad都要在被窩裡才能充上電，對此只想說，珍愛生命，遠離床之外的東西......

春天來了，可是我什麼也看不見。

Le printemps arrive, mais je ne vois rien。

仍舊記得這句出自小學課本關於語言魅力的話。

現在想來，只覺一種刻骨的殘忍。

辛棄疾《水調歌頭》

萬事幾時足，日月自西東。

無窮宇宙，人是一粟太倉中。

世界很大，我們很小，雖是天地蜉蝣，滄海一粟，不能擁有全世界，但至少還擁有一雙眼睛，幫我們裝下眼前整個世界的美好。

相較於人體其他部分，眼睛似乎總像國王獨寵的公主那般擁有更多的特權。身體之大，也不過佔據區區幾寸土地，眼睛雖小，卻能到達蒼穹盡頭。

似錦繁花，如茵綠草，瓊樓玉宇，吉光鳳羽，千里皓月，萬里河山……凡目之所及，皆一覽無餘。

生活並不美好，但世界本身很美好，而眼睛則作為肌膚之下的深口袋不斷地捕獲那些美好，然後帶著「我看到了，我便擁有了」的心滿意足，繼續生活下去。

我們常常說，眼見為實。然而，往往很多時候，我們所看到的那些美麗，其實都源於我們眼睛的錯覺。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

「生紫煙」不過是飛馳而下水花經陽光折射後絢麗非凡的錯覺；「掛前川」是動感十足的瀑布遠觀時產生靜止不動的錯覺。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事實上，孤帆遠去，並不會沒於碧空的，江水奔涌也不會流至天際的，這不過是一種視覺局限產生的錯覺。

「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

詩人順著楚江急速而下，與兩岸青山間距離快速轉換，青山相對出、孤帆日邊來，不過是由人類目視距離局限性產生的視錯覺。

同樣，耳熟能詳的電影，也是視覺錯覺給予我們的一種自然饋贈，是一場美麗的錯覺邂逅。

運動錯覺原理

所謂電影，即印在塑料底片上的一連串靜止圖像以每秒24格的速度通過放映機，並被光束投射到銀幕後產生運動的幻覺。

大抵玩過剪輯後期與動畫製作的人都知道，電影不過是由一幀一幀的靜止圖像構成的。

愛迪生實驗室影片《打噴嚏的人》分解靜止圖像

但為什麼我們會產生電影連續播放的運動錯覺呢？

面對這個問題，往往答案就像我們早已瞭然於心的常識那樣呼之欲出，但支支吾吾好久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電影影像為什麼會動，最早的解釋是由於人眼存在著「視覺暫留」這種生理現象。

視覺暫留（Persistence of vision）是光對視網膜所產生的視覺，在光停止作用後仍保留一段時間的現象。它是人眼具有的一種性質，是由於視神經的反應速度造成的。

也就是說，當人所看到的物體在眼前消失後，視神經對物體的印象會短暫維持約0.1-0.4秒時長而不會立即消失。

一根顫動的繩子使我們看見一個平面紡綞似的形狀；

陀螺在旋轉時,它面上的一個小黑點變成了一個圓圈；

落下來的雨點或冰雹形成一系列細長的平行線。

這都是日常生活中視覺暫留所產生的若干光學幻覺。

早在古時人們就發現，一塊燃燒的木炭在被揮動時會變成一條火帶這樣類似的現象。

但人們那時在這方面的知識還只是停留在混亂零散的經驗感知上。

直到1824年，英國倫敦大學教授皮特·馬克·羅葛特（Peter Mark Roget）才在他的研究報告《移動物體的視覺暫留現象》最先提出視覺暫留現象。

而在法國關於電影的著作中，常將視覺暫留原理的發現歸功於比利時物理學家約瑟夫·普拉托（Joseph Plateau）關於形象在人眼膜的持續性的研究。

皮特·馬克·羅葛特 約瑟夫·普拉托

自電影誕生以來,「視覺暫留」理論一直被認為是電影產生運動幻覺的最好詮釋。

人們認為，當人眼看到一連串略有差異的圖像時，每個圖像消失後在人眼的短暫持續性，使得靜止的圖像能夠與下一個圖像平滑地融合，人們從而可以看到運動的影像即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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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翻書產生的運動幻覺

然而在1912年，德國心理學家馬克斯·韋特海默（Max Wertheimer）在論文《似動現象實驗研究》中所做的實驗對運動幻覺提出了新的解釋：似動現象（apparent motion）。

實驗發現，原來是靜止的兩條光線，在特定的時間間隔和空間間距條件下交替呈現後會被知覺為單線移動，讓人產生光線的運動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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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為靜止的「豎棍」和「橫棍」交替出現，間隔時間設置為0.7秒，超出視覺暫留的0.1-0.4秒範圍內。這時視覺暫留沒有發生，但仍然看到了棍子的「運動」。實際上這個運動過程是不存在的。人們看到的只是靜止「豎棍」和「橫棍」的殘留，而並沒有殘留「棍子抬起來」「落下去」這個過程

韋特海默解釋說，當視網膜受到兩條線段的刺激後,會引起皮層相應區域的興奮。在適當的時空條件下，這兩個興奮迴路之間發生融合，形成短路，因而得到運動的印象。

韋特海默通過對似動現象的知覺研究，提出了完形主義的觀點，創立了格式塔心理學。

他認為，似動的幻覺，不僅是由於視覺的生理現象，而且還有賴於把影像組織成更高層次的動作整體的「特殊的內心體驗」—「完形」過程。

「完形」過程即認知組織的過程，是大腦積极參与認同的結果。

似動現象中兩個相距不遠、相繼出現的視覺刺激物，由於大腦皮質的積極構造作用，構造的結果和大腦中儲存的已經驗的物體的連續運動的畫面同形，那麼他就不再認為是兩個無關的靜止的物體，而是一個物體運動變化的整體。

也就是說，上述結果是一種「現象認同」的心理學現象而並不是由視神經的特性引起的。

「大腦中儲存的已經驗的物體的連續運動的畫面」是形成運動幻覺的基礎。

視覺暫留僅僅保證了產生運動幻覺的質量，即避免使我們看到電影前後畫面間隔中的黑屏，但完全用來解釋電影的運動則並不嚴謹。

而似動現象中的「心理認同」或許才是產生運動幻覺的根本原因。

近年又有科學家提出「短程似動說」理論，是對視覺暫留和似動觀點的顛覆性解釋，由於較少人持有這種觀點，在這裡便不詳述。

運動錯覺應用

不管哪個理論才是電影運動錯覺的真正原理，都無法否認視覺暫留說在電影發明進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因為電影技術的發明過程正是以這一原理為指導的，使許多科學家前仆後繼地不斷改進和完善從靜態圖像到產生運動效果的技術。

這種對於電影來說至關重要的生理現象，歷史記載最早的實踐應用是中國宋代已有的走馬燈。

走馬燈

燈內點上蠟燭，熱氣上熏造成氣流，燈內輪軸轉動。輪軸粘有一輪剪紙，燭光將剪影投射在燈屏上，圖像便不斷走動，出現人馬追逐、物換景移的活動影像。

19世紀，科學家開始探索視覺的這一屬性，多種視覺玩具相繼在市場出現。

1825年英國人約翰·A·帕瑞思（John Ayrton Paris）發明了留影盤（Thaumatrope），又稱幻影轉盤。

留影盤（Thaumatrope）

它是一個被繩子在兩面穿過的圓盤，盤的一面畫了一隻鳥，另一面畫了一個空籠子。當拉緊繩子使圓盤快速轉動時，就會看到鳥在籠子里的畫面。

在此期間，英國人法拉第也對視覺暫留原理進行了研究，提出了視覺轉換頻率的問題，並且製造除了著名的「法拉第輪」（Faraday"s Wheel）。

「法拉第輪」（Faraday"s Wheel）

它由兩個圓盤構成，工作時圓盤往對方相反的方向旋轉，且旋轉速度相同。當這台機器啟動並且眼睛通過磁碟A的狹槽看去時，磁碟B看起來是靜止的，它的輪廓和齒輪都清晰可見。

1832年，比利時物理學家普拉托（Joseph Plateau）和奧地利幾何學教授西蒙·史坦弗（Simon Stampfer）各自獨立發明了被稱為詭盤的光學設備，又稱費納奇鏡（Phenakistoscope），受到「法拉第輪」和「留影盤」的啟發。

費納奇鏡（Phenakistoscope）

是在一個手柄上垂直安裝的碟片，碟片上圍繞中心繪製一系列圖片，圖片周圍是一系列狹縫。使用者通過狹縫看旋轉碟片在鏡子里的反射，得到連續播放效果。

後來費納奇鏡通過不斷改進又發展出更多樣式。

費納奇鏡（Phenakistoscope）變體之一

有兩個碟片，一張有一系列狹縫，另一張是一系列圖片，這樣就不需要鏡子的反射就可以看到運動的效果。

「詭盤」的出現，標誌著電影的發明進入到了科學實驗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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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盤」的跳舞畫片運動效果

1834年，英國數學家霍爾納（William George Horner）發明的「走馬盤」，又稱西洋鏡（Zoetrope）給予了上述玩具以新的發展。

走馬盤（Zoetrope）

它是刻有若干狹長孔的可旋轉圓筒，筒內壁貼有某動作首尾相連的連續圖畫，當圓筒轉動時對著小孔看，便露出連續的運動情景。

1877年，法國人埃米爾·雷諾（Emile Reynaud）在費納奇鏡和西洋鏡的基礎上，設計出一套幻影裝置叫「活動幻鏡」（Praxinoscope）。並申請了專利。

活動幻鏡（Praxinoscope）

該設計用12面鏡子拼成圓鼓形，彩色的圖片條裝在其中，當玩具旋轉的時候，反射出每一幅圖片，而不需要複雜的機械裝置。圖片條展現了不失真的動畫效果。

1879年，雷諾改進了活動視鏡，設計了活動視鏡影戲機(Praxinoscope Théatre) ，讓鏡子放在一個木箱中，上面有一個玻璃的觀看孔。

雷諾的「活動視鏡影戲機」

1880年，他又發明了投影活動視鏡（projecting praxinoscope），原理與以前的設計相同，加入了一個幻燈裝置，使圖片投射到屏幕上，這樣就可以有很多觀眾一起觀看。

雷諾的「投影活動視鏡」

1888年的時候，雷諾藉助剛剛出現的電燈，發明了可以在屏幕上放映、藉助電燈光亮形成影像，可面向大型公眾觀看的「光學影戲機」（ Théatre Optique）。

雷諾在蠟像館播放動畫，1892年

機械利用線軸擴展了圖片條的長度。圖像被描繪在膠帶條上，兩側打孔，這樣轉動起來更平滑。一條膠帶通常繪有500-600幅圖片

「光學影戲機」的發明奠定了電影的技術基礎，是電影放映系統最早的雛形。1892年，雷諾放映了第一部名為《可憐的皮耶羅》的影片，他也是世界上最早放映動畫片的人。

然而人類將瞬間化為永恆的渴望不會這麼容易就得到滿足 ，到了19世紀80年代，技術成熟的連續攝影機和放映機陸續問世，拍攝的真實影像代替了過去的手繪圖像。

就在雷諾開始放映動畫片的同時，美國發明家愛迪生也正在大洋彼岸嘗試著製作一種能夠放映活動影像的機器。

1889年，愛迪生和伊斯曼工廠合作，創造了賽璐珞片基的透明、長條柔軟且鑿有方孔的膠片，在走向電影的過程中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1891年，愛迪生和他的助手狄克遜(W K. L. Dickson)成功研製出了「電影視鏡」( Kinetograph camera)和相應的放映機觀影箱( Kinetoscope viewing box)並申請專利，其中狄克遜做了更多的工作。

愛迪生的工作場景

狄克遜把伊斯曼膠片切成一英寸寬的帶子(約為35毫米)，然後首尾粘連，並在每一格膠片的兩邊鑽四個孔，以便齒輪能將膠片拖過攝影機和活動電影放映機。

狄克遜在早期的這一決定影響了電影的整個歷史。35毫米、每格四個齒孔，已經成為電影的標準規範。

然而，這種膠片最初採用的是每秒約46格的曝光速度—比無聲片製作後來採用的平均速度要快很多。

愛迪生的「電影視鏡」

這是一隻大木櫃，裡面設有放映光源，配有放大鏡，並裝有一套滑輪，牽動一條50英尺長的影片

1894年，愛迪生將發明的「電影視鏡」（Kinetoscope）公之於眾。「電影視鏡」一次只能供一人觀看，觀看者從放大鏡中可以看到大約半分鐘的活動影像。

由於它的新奇，人們爭相觀看，把它稱為「魔櫃」。

人們在觀看「電影視鏡」里的活動影片

愛迪生認為：只有每個好奇的顧客單獨通過看片機來看電影，才有可能掙到更多的錢。因此，他拒絕以投影方式公開放映電影。以後面的發展來看這顯然是個錯誤。

電影視鏡不僅出售給美國的放映商，也銷售到歐洲。法國人盧米埃爾兄弟在觀看了愛迪生的電影視鏡後，發明了一种放映系統，並由此激活了電影的商業元素。

1895年，早期的電影放映非常盛行，放映者之間常常毫無聯繫，因而後來在發明電影這一問題上引起了許多爭論。

但所有這些放映，都不能和盧米埃爾兄弟的「活動電影機」（Cinematographe）所獲得的成功相比擬。

盧米埃爾兄弟的「活動電影機」構造

盧米埃爾兄弟的「活動電影機」從三個方面改進了愛迪生的機器。

盧米埃爾兄弟

「活動電影機」

1、輕便的手搖攝影機，可以在任何地方拍攝。

2、攝影機的速度放慢到每秒16格，用較少的膠片且也放映機運行更加流暢平穩。

3、使用一架機器來拍攝兼放映,並印製影片。在拍攝或放映時都使用同樣間歇運動的原理

托馬斯·愛迪生

「電影視鏡」

1、堅持用電力來驅動他那龐大的吉奈托攝影機

2、採用的是每秒約46格的曝光速度，比無聲片製作後來採用的平均速度要快很多。

3、拍攝和放映為兩個機器，早期錯誤地使用了連貫的膠片運動來通過光源,而不是用間歇運動。

盧米埃爾兄弟集攝影、放映、洗印於一身的「活動電影機」

盧米埃爾兄弟把前人的經驗和優勢集中起來，首先創造了集攝影、放映、洗印於一身的活動電影的機械，他們幸運地成為最後摘取皇冠上的珍珠的人。

1895年12月28日，世界上第一次電影的公開放映出現了，盧米埃爾兄弟把他們的影片在巴黎的卡普辛路十四號大咖啡館裡售票公開放映。

盧米埃爾兄弟公開放映《水澆園丁》手繪圖

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大眾真正意義上第一次接觸到了電影這種人類迄今為止最美麗的運動幻覺。

電影的成像基於人們的認知錯覺，帶給我們一場美麗的錯覺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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