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身體上的愛情斑
文/水湄伊人 來源/半面楚妝
1
我借著酒瘋，潑了何銘東一臉的酒水。孫彬把我架出了酒吧，我還不住地回頭，我說我不愛他，一點也愛他，我只是看他不爽，你也看他不爽，對吧？
孫彬無奈地搖著頭，把我扶到計程車上，然後送我回家。
認識孫彬很湊巧，就在兩個小時之前，我們在同一個餐館吃面，他竟然忘了帶錢包，我就把他的那份給付了。他說他一定答謝我，跑回去拿了錢包，就請我喝酒了。想不到剛好碰到何銘東與另一個女人，何銘東竟然當著這個女人的面，向我正式提出分手。
剛回到房間，我就止不住地嘔吐起來，孫彬沒有任何言語，找來拖把與毛巾，就處理了這些穢物。我有點呆了，一個陌生男人可以為你做這些？
他說，你不必這麼不愛惜自己，傷害的是自己的身體。我說，孫彬，我什麼都沒有了，我終於什麼都沒有了。
他說，不要想那麼多，好好睡吧，睡著了就沒事了。
2
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床邊有一張字條：昨晚，你一直叫著何銘東的名字。需要我的時候找我。然後是一串號碼。旁邊，放著一個保溫盒，裡面有麵包，還有牛奶。
想起昨天的事，疼痛又一次襲來，猛然間心像是披上了荊棘，滿身滿心的刺痛。此刻，我想起孫彬，想起了昨天的事，這個僅一面之緣的男人，卻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發簡訊給他：你為什麼這樣做？他說，這世界不僅僅只有愛情。
我恍惚了一下，我十八歲的時候就開始戀愛，戀到現在，除了抹不去的那些傷，還有什麼？每次相愛，我都是飛蛾撲火，於身不顧。愛過同校的同學，因為各奔東西，不得不忍痛分手。愛過搖滾歌手，隨他一起浪跡天涯。愛過一個畫家，任他在我的身上塗上很濃很濃的油彩，導致皮膚過敏。現在我的身體上，還有著過敏恢復後留下的印記，它像一隻巨大、褐色的蝴蝶，浮在我的身體上，刻在心的深處。
我以為，該死的何銘東會是我最後的愛。他是個警察，父母堅決不同意我們在一起，為了他，我跟他們鬧翻了，而且因為跟他距離有些遠，乾脆把優厚的工作也辭掉了。我失去了這些，僅是為了投奔愛情啊。
我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水一點一點淹沒我的肌膚。若不是那斑痕，我的肌膚光滑，白嫩，就像一朵嬌艷無比的百合。而此時，那褐色的蝴蝶斑，散發著一種詭異的絕望氣息，讓我再一次陷入痛苦的回憶。何銘東曾一次次地親吻著它：你就是我生命的蝴蝶。是的，蝴蝶，短暫的蝴蝶。
再一次拿起手機，我說，孫彬，當你義無反顧地為了愛情放棄了一切，現在，愛情也沒有了，你還會有什麼？
發完了簡訊，我把手機與刀片放在一起。然後，拿起了刀片。我想，那隻褐色的蝴蝶馬上就要飛離我的身體了。
手機再一次振動，只有七個字：現在開始，還有我。
我呆了七秒鐘，然後哭了。
3
我不吃不喝，臉不洗頭不梳，像一隻被遺棄的流浪狗。而孫彬，是唯一收留我的人。
當他把一袋子盒裝的飯菜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他一眼，就開始了狼吞虎咽。我真的是太餓了。對於一個失去所有的女人，還有什麼形象可言。
你知道嗎？你真的像一隻小餓狼啊。他看著我笑，我盯著他，然後兩個人一起大笑。那些心中的陰霾暫時被清空。
我開始懷疑，孫彬是不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否則怎麼會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出現。
這麼一想，便仔細地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不算英俊，但算是耐看型的，不看我的時候，目光有點冷，帶著寒氣。但一旦面對我，眼中便充滿溫柔。穿著黑色的T恤，與藍色的牛仔褲。渾身散發著一種凜然的氣息。
然後我發現他的手臂上有一塊面積很大的刺青，我饒有興趣地看著它，這是什麼？
他目光閃爍，這有什麼好看的，鬧著玩的。我不依，抓過他的手，發現那是一塊很大的傷疤，刺青不過是掩蓋。
他說，是小時候摔的，坐父親的摩托車摔的。
我輕撫著那傷疤，解開自己的外衣，背對著孫彬。那是一隻褐色的蝴蝶。
你看，孫彬，我也有呢，我們應該在一起。
4
我搬到了他那裡，我沒有工作，唯一能做的就是寫點小說，賺點稿費，根本不夠花。但我的卡上還有些錢，母親總是偷偷地往我卡上打，母親說，自己不用錢，愛情有時會吃虧的。
我把家務事給包了。我是有潔癖的人，一來就開始做清潔工作。我發現他家有一個很小房間，上著鎖，估計裡面堆著一些雜物。而孫彬的房間，有一個很大很沉的箱子，也上著鎖。我並沒有在意。
只是關於孫彬這個人，我實在不熟悉，他從不提他自己的事。他有時整天在家，有時晚上出去，我忍不住問，他說他在他舅舅開的餐廳里幫忙，那餐廳晚上才比較忙。我有點好奇，那是什麼餐廳呢。
他遲疑了一下說，叫紅夢，離這裡挺遠的，坐車都要一個多小時。
這麼遠啊。
孫彬回來的時候常常會帶給我東西，有時是可愛的小洋娃娃，有時是絲巾與香水，有時是蛋糕，他知道我愛吃蛋糕。
他說，我一定要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所以現在開始，我會很忙，我想多做幾份事。那一刻，我淚流滿面，緊緊地抱著他。
我想，我終於找到一個真正愛我的男人了。
5
半夜，我在睡夢中驚醒，朦朧中，看到孫彬拿著一個箱子走出房間，我有點疑惑，便跟了出去，他走進了衛生間。
當我打開衛生間的門時，我尖叫了起來，天啊，孫彬的額頭上全是血。我顫著聲問，你怎麼了，你受傷了？
沒事的，寶貝，有幾個流氓來餐廳鬧事，我去勸架，不小心被他們傷了，他從那箱子里取出藥水與紗布，把傷口包紮起來。
然後他對我做鬼臉，我這個造型是不是很酷呀。我抱著他，想笑，卻又哭了。心中惶惶不安，我害怕有一天，我會突然失去他。
我暗暗地去尋找那家叫紅夢的餐廳，我找遍了整個城市，才找到這麼一家寫著「紅夢」字眼的餐廳。那是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小巷子里，裡面根本沒什麼人，我問遍裡面的所有人員，但他們一致否認有孫彬這個人。
孫彬為什麼要騙我？難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感覺全身發冷。我想弄個究竟，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6
這天，孫彬一直陪著我，眼中有著不舍，我相信，孫彬是真的愛我的。他一定有原因才瞞著我。
然後我們去吃西餐，只是今天可能是累的緣故，感覺特別睏倦。然後與孫彬回去了。
在路上，我想問，孫彬，你為什麼要騙我？但是頭很沉很沉，我無法說話。一回去倒頭就睡。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醒過來，外面的陽光很猛烈，我感覺頭很沉。搞不懂怎麼回事，會睡了那麼久。
孫彬不在。床邊卻放著一疊錢。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我感覺什麼事情要發生。
旁邊還有一張字條：對不起，在你的飲料里放了點葯。跟你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只是，我要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所以，我們需要錢。一直沒敢告訴你其實我很窮，而且是一個盜竊犯，一個讓人不齒的盜竊犯，但是我也是人，我需要愛。當我遇上你，我才發現自己存在的意義，發現自己需要什麼。我想幹完這一票，就洗手不幹，雖然這票的難度很大，但我還是貿然一試。然後我們開一家小店，你不是說喜歡吃蛋糕嗎？我們開家蛋糕店好了，做最可口的蛋糕，整天泡在奶香里。
如果天亮之前我回來，我會帶你一起離開這裡。如果在此之前，我沒回來，你就不必等我了，帶著這些錢，離開這裡。這些是我所有的錢了，留一半給我父母，下面有我父母的卡號，其它的你留著，回家去，好好生活……
我獃獃地看著信，怎麼都不相信，一個如此全心愛我的男人竟然是小偷。想起他手臂上的舊傷，那木箱里的葯。對，還有那個小房間。一想起那個小房間，我就衝到它面前，用腳踢開。我頹然癱下，裡面全是作案用的工具。
我捂住了臉，淚水止不住地淌了下來，我可以向家裡要錢的，我家有錢，只要我一個電話。我們並不缺錢啊，孫彬。為什麼你那麼傻，不告訴我真相。
7
我決定找何銘東，孫彬的案子就壓在他的手上。
何銘東搬過一張椅子，讓我坐下，我問怎麼處理？他說由於沒發生傷害其他人的事故，算盜竊罪處理，不過怎麼樣也要關三年。
然後他低下頭，對我輕輕地說，多虧了你，才把潛逃多年，又多次作案手段老練的慣偷繩之以法。
什麼？我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麼？
何銘東說，孫彬的真名叫趙力，那次在酒吧碰到你跟他在一起，我感覺這人很面熟，然後想起幾年前的幾件保險柜失竊案，網上的那個通緝犯跟他很像。於是我將計就計，跟你鬧分手，這樣你們就有機會在一起了，因為我熟悉你，我也好掌握他的行蹤，我一直在暗中跟蹤著你們。其實，看到你們在一起，我真的很難過，因為，我還是愛著……
「啪」的一聲，何銘東的臉上出現五個清晰的指印。我發現自己是如此痛恨這個出賣我感情的男人。對於工作，他沒有錯，錯就錯在他傷害了我。
我冷冷地說，你根本不如孫彬。
8
探獄的時候，我見到了孫彬，不，應該是趙力。他明顯瘦了。他低著頭，說，我對不起你，也配不上你。
我用左手蓋住他在玻璃窗上的手，右手蓋住他的唇，微笑地說，三年，並不長，我們都還年輕，不是么？我會等你的。然後我們開一家蛋糕店，做最可口的蛋糕，每天都聞著奶油散發的香味，好不好？
他臉上只有淚，說不出話。
我知道，他一定是被我感動了。
回來的時候，我脫下了衣服，發現鏡子里的身體已變得白皙，那些斑已經在慢慢淡去，我知道，那隻褐色的蝴蝶，暗示著愛情晦澀的蝴蝶，已慢慢地飛離我的身體。
因為，我在幸福地等待著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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