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令狐，敗也令狐，在李商隱的人生際遇里有多少只是當時已惘然

唐代詩人李商隱在他的七律《錦瑟》中有這樣兩句詩：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後世許多人在解讀這首詩時，通常會認為這是李商隱寫的一首情詩。然而，在我看來，這首詩正是李商隱在經歷了一生官場挫敗之後的內心獨白。

李商隱生活的年代，已經是唐王朝的中晚期。中晚期的唐王朝早已沒有了貞觀、開元時代那樣的盛世雄風，藩鎮割據、朋黨紛爭、宦官專權在這一時期輪番上演，整個唐王朝陷入了「政令不出長安」的政治衰敗景象。而李商隱的官場跌宕，正是由於他捲入了那場著名的「牛李黨爭」。

作為唐朝中後期進士集團與山東士族集團的一場權力鬥爭，「牛李黨爭」從唐憲宗時期開始，到唐宣宗時期結束，歷時近40年。李商隱短短46歲的人生，幾乎就是在牛、李兩黨輪流執政的夾縫中度過。

按照李商隱自己的說法，他是李唐宗室的後代，與皇帝家有著很近的血緣關係。儘管此一說法並未得到史家們的證實，但李商隱也卻有著很多很顯赫的親戚。他是邠國公杜悰的表兄弟，是涇源節度使王茂元的女婿，更是父子宰相令狐楚、令狐綯的學生和朋友。可就是這樣一個在今天的人們看來，有著眾多土豪親朋的圈子，卻正是李商隱終生無法擺脫的黨爭漩渦。而在這個無形的漩渦里，令狐父子成為了其中最為關鍵的人物。

在李商隱19歲時，即被時任天平軍節度使的令狐楚看中，受聘做了令狐楚的幕僚。結識令狐楚無疑是李商隱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事情，拋開權勢不論，就文學而言，在那個時代，令狐楚的駢文、韓愈的古文與杜甫的詩歌，被公認為當時的「三絕」。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正是在得到了令狐楚這位文壇巨掣的幫助後，李商隱才有了後來的文學成就。因此，李商隱後來在寫給令狐楚的《謝書》一詩中這樣寫道：「微意何曾有一毫，空攜筆硯奉龍韜。自蒙夜半傳書後，不羨王祥有佩刀。」

在與令狐楚結識的同時，李商隱也與令狐楚的兒子令狐綯一起遊學，雙方也曾建立下很好的友誼。以至於在李商隱25歲取得進士資格時，其中也不乏令狐父子的影響。也是在這一年，72歲的令狐楚去世。臨終前，老師令狐楚，特意請學生李商隱來代自己寫人生最後一筆，上給皇帝的遺表。作為一份蓋棺定論的人生總結，令狐楚竟然把這件事情交付給年輕李商隱，可見其對於李商隱的信任非同一般。

令狐父子儘管也有著比較不錯的家世背景，唐初名臣令狐棻德的後裔。但父子倆畢竟都是靠著科舉才進入的仕途，因而在黨爭中，他們自然是站在了代表進士集團的「牛黨」一邊。然而，就在令狐楚的去世後不久，李商隱卻接到了一張看似裹著幸福蜜糖的聘書。正是這樣一張聘書，將李商隱徹底裹挾進了「牛李黨爭」的政治漩渦，讓他在成也令狐，敗也令狐的人生道路上，述說著「只是當時已惘然」。

或許令狐楚老師的去世對於剛剛取得進士資格的李商隱而言，的確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曾經「不羨王祥有佩刀」的躊躇滿志，在此時也變得迷茫。於是，當李商隱還在迷茫中徘徊時，他後來的老丈人，時任涇源節度使的王茂元給他發來的這道聘書，似乎讓他又看到了人生的希望。而王茂元留人的方式除了給李商隱一份工作外，還把自己的女兒也嫁給了他，讓這位青年才俊突然間有了「春風得意」的感受。

給王茂元當幕僚也就罷了，取王茂元的女兒，當王茂元的女婿，這讓身為「牛黨」的令狐綯將李商隱的所作所為看成是對自己以及他死去老爹的背叛。原因就在於王茂元與「李黨」領袖李德裕交情十分要好，「牛黨」將其視為是自己的政敵。於是，當李商隱自信滿滿地去參加吏部的授官考試時，以「牛黨」官員主持的考試竟然將李商隱給除了名。直到第二年，李商隱才被朝廷授了一個九品校書郎。此後，李商隱又被調任弘農縣尉，由於在任上的種種不如意，讓他最終決定辭職。輾轉回到長安後，他被授予了比校書郎更低一等的從九品正字。

此時，已經被視為「李黨」的李商隱乾脆徹底拋棄了「牛黨」，他積極支持李德裕的政治主張，期望借老丈人的關係能夠得到李德裕的賞識，實現他「欲回天地入扁舟」的理想。誰知命運卻給了他當頭一棒。母親的去世讓李商隱不得不回鄉三年，為母親守孝丁憂。就在丁憂期間，老丈人王茂元又在征討藩鎮叛亂中病逝，至此，李商隱再度失去了靠山。等到三年之後，「李黨」失勢，李德裕被排擠出朝廷，「牛黨」勢力又捲土重來。

閑居洛陽的李商隱在「李黨」失勢之後，又想起了他的「老朋友」令狐綯。於是，李商隱給時任右司郎中的令狐綯寄去了一首詩，題目就叫《寄令狐郎中》：嵩雲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在這首詩里，李商隱自比司馬相如，聲稱自己就像當年離開了梁王的司馬相如一樣，想轉投到漢武帝之下。然而，令狐綯對於他的這番轉投之意並不買賬。深諳黨爭之道的令狐綯比起他爹令狐楚來，行事要小心謹慎得多。令狐楚雖然也是文人，但做藩鎮的時候，仍能撫定一方，使軍民皆心悅誠服，做宰相時，更是能拱衛京師，剪除藩鎮叛亂。而到了令狐綯做宰相的時候，他卻只能小心翼翼地處理各種關係，因此，在史書上留下了「性懦」的記載。

這樣一個性格膽小遲緩的令狐綯，竟然在唐宣宗時代，在宰相的位置上坐了長達10年之久。也正因為如此，李商隱多次給自己這位「老朋友」寫信求助都遭到了無情地拒絕。直到李商隱859年在家鄉潦倒去世，令狐綯也離開了宰相的位置，外出做了河中節度使。

有意思的是，令狐綯儘管如此小心謹慎，卻有個驕縱不法，到處賣官受賄的兒子令狐滈，被當時的人們稱為「白衣宰相」。與李商隱並稱「溫李」的溫庭筠卻與這位「白衣宰相」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並且經常出入相府。可即便如此，溫庭筠的一生甚至比李商隱更加坎坷，屢試不第，到了40歲時才當上縣尉，最終也只做到了國子監助教這樣的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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