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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蘇軾黃州歸佛考

蘇軾黃州歸佛考

□謝青桐

謫居黃州期間,蘇軾決定「歸誠佛僧」。這是43歲到47歲之間,蘇軾萬萬沒有想到,佛教被唐代王維充其量用來改造性情,而對他蘇軾來說,不僅要用來改造文學,而且要改造生命,更不可思議的是,佛教讓他「半推半就」從一個儒家知識分子的道統角色中悄然轉場,為北宋以後的中國精英文化開闢了一方自由的靈魂道場。

蘇軾的佛禪因緣是多方面的,仕途坎坷只是動因之一。蘇軾生長在佛教傳播相當發達的四川,他的家鄉眉州處於峨眉佛教文化圈內,與佛教聖地峨眉山和著名的樂山大佛相去不遠。其父母、其弟都不同程度信佛,家庭宗教氣氛濃郁。這樣的地域文化背景和家學淵源,對他與佛結緣提供了更多機會。

蘇軾「歸誠佛僧」,目的是「求一洗之」。其詩《安國寺浴》云:「老來百事懶,身垢猶念浴。豈惟忘凈穢,兼以洗榮辱。」 蘇軾黃州安國寺的這番沐浴,是精神之澡雪,心靈之潔凈。他要洗除的,是塵俗的妄念,是功名利祿的羈梏,是榮與辱、凈與穢等分別念想,成就清凈之心。以洗除穢垢譬喻心性清凈。佛經多有言說,如《維摩詰經》云:「八解之浴池,定水湛然滿,布以七凈華,浴此無垢人。」

蘇軾嚮往維摩詰居士,熟悉《維摩詰經》,其「安國寺浴」顯然是受了佛經潤染的一次洗禮,具有更多佛學清凈的意蘊。元豐六年(公元1083年),即離開黃州的第一年,蘇軾在《和蔡景繁海州石室》詩中述說了自己「洗心歸佛」的歷程:「我今老病不出門,海山岩洞知何許。前年開閣放柳枝,今年洗心歸佛祖。」既然「老病不出門」,唯「洗心歸佛」是事,那麼塵世問的種種熙攘紛擾,皆不能擾動我心的平靜,這是「洗心」達到的高境界。元豐七年(公元1084年),蘇軾有《如夢令》詞云:「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具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 戲謔話語的後面,訴說的是洗除塵垢煩惱後的清凈心境。

蘇軾「歸誠佛僧」、「洗心歸佛」,與他閉門獨處,深研釋典有密切關係。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云:「既而謫居於黃,杜門深居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 從「喜佛書」到「杜門深居」研討釋典,這是蘇軾佛禪歷程的一個重要變化。能「深悟實相」並融通儒、釋、道三家而「博辯無礙」,表明蘇軾的學養上升到一定高度,這正是他在佛學思想上「歸誠佛僧」的理論依據。

蘇軾黃州耕稼,與唐代白居易忠州種花,都是失意而外任期間的事,處境何其近似。蘇軾獨敬樂天,兩人都好佛應當是重要緣由,而樂天以居士名傳於世,又有東坡種植的經歷,諸種因緣的聚合,蘇軾遂以「東坡居士」命名。周必大《二老堂詩話》云:「本朝蘇文忠公不輕許可,獨敬愛樂天,屢形詩篇,蓋其文章皆主辭達,而忠厚好施,剛直盡言,與人有情,於物無著,大略相似。謫居黃州,始號東坡,其原必起於樂天忠州之作也」。從為人為文方面,說明兩處東坡與「東坡居士」名號的關聯。

蘇軾自稱居士,同時表明其「歸誠佛僧」是有限度的,他並不是要做一個出離塵世、不食人間煙火的佛徒。居士,梵語作kulapati,音譯為迦羅越。在印度佛教中,居士一般是指居財之士、居家之士,即在家而有志於佛道者。這和《維摩詰經》有很大關係。經中主要人物維摩詰居士就是一位神通廣大、辨博無礙的在家菩薩。無需遁人山林孤館青燈,無需恪守清規戒律過苦日子,維摩居士以五欲為佛事的生活,正迎合了士大夫學佛者的興趣,故受到特別的禮遇和推崇,王維字摩詰即是典例,白居易、蘇軾也不在例外。然而,出家為僧與在家學佛終究是有區別的,尤其是在儒家學說長期作為主流意識形態的文化背景下,習儒與學佛始終是糾纏難分的問題。一般地說,士大夫之成為居士者,在學佛之前即已習儒,儒家入世思想已成為一種情結,以後雖有各種因緣而學佛,但儒學的主體地位幾乎是難以撼動的。沈鏑說:「由於儒教和佛教之交融,一個典型的混合產物,就是中國的所謂居士,宋代的著名學者蘇軾,首先以此名詞自稱。」

在那以後,許多名位崇高的學者,均曾研究佛學,而成為蘇軾式的居士,雖然他們並未真正進廟做和尚。蘇軾在這方面確實是一個典型,他對不做和尚而學佛習禪是頗感興趣的。據《竹坡詩話》載,蘇軾停杭州時遇到參加童生考試的思聰,贊他年幼而善讀佛經,並說「不須念經也做得一個和尚」。看來,蘇軾對不出家為僧而研究佛學,似乎是早有準備的。

交往僧人禪師是士大夫學佛習禪、成就佛禪「功業」的重要途徑。兩宋時期,官僚士大夫參禪活動的全面展開成為一種令人矚目、十分壯觀的社會現象。學佛參禪蔚然成風,結交禪僧朋友成為一種時尚,蘇軾也不例外,他與僧禪的交往早在青年時代就開始了。貶謫到黃州,交遊僧禪朋友仍是蘇軾平居生活的一項重要內容。他在黃州結識的第一個僧友是繼連,繼連是黃州安國寺住持。蘇軾《黃州安國寺記》云:「得城南精舍日安國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間一二日輒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從生而不可得。一念清凈,染污自落,表裡倚然,無所附麗。私竊樂之。旦往而暮還者,五年於此矣。」可見,安國寺是蘇軾隔一兩天就要去焚香默坐、參禪學佛的場所,得繼連的關照是不言而喻的。

此外,黃州太守徐君猷還於「每歲之春,與眉陽子瞻游於安國寺,飲酒於竹亭問,擷亭下之茶,烹而飲之。」 春遊、飲酒、品茗等雅閑活動在寺中進行,使蘇軾與繼連的關係更為密切了。徐太守離黃前,眾僧俗又於安國寺聚會,繼連請蘇軾為他們聚會的竹亭命名以為紀念,蘇軾以「遺愛」名之,並代巢元修作《遺愛亭記》。元豐七年(公元1084年)蘇軾離黃赴汝,繼連請為寺作記,蘇軾遂作《黃州安國寺記》,除表述自己的「歸誠佛僧」外,對繼連也多有讚美之辭。

外地僧禪老友的千里致問,更是使蘇軾感懷不已。他說:「仆罪大責輕,謫居以來,杜門念咎而已。平生親識,亦斷往還,理故宜爾。而釋、老諸公,乃復千里致問,情義之厚,有加於平日,以此知道德高風,果在世外也。」

在這些僧禪朋友中,需特別述及的是詩僧參寥子。蘇軾貶居黃州,「參寥子不遠數千里從余於東城,留期年。」陪伴蘇軾渡過了一年的貶謫生涯。其間,兩人同游武昌西山、定惠院等,在尋寺訪友中多有題名留記,相得甚歡。蘇軾量移汝州途中,參寥子隨行至廬山,一路相與唱和,後於九江告別。黃州共同居處一年,加深了兩人的情誼,是他們長留於心的美好記憶。如參寥子《九江與東坡居士話別》詩云:「雲水黃樓赤壁間,勝游長得共躋攀。」

蘇軾在黃州新結識的僧友還有了元佛印。了元,字覺老,號佛印,饒州人。《五燈會元》稱他「才思俊邁,風韻飄然,志慕空宗,投師出家」。曾任江州、廬山、丹陽等地多座佛寺的住持,在僧俗中享有較高聲譽。蘇軾有《與佛印十二首》,書信及其他詩文記錄與佛印交遊的情況。其略云:元豐二年,蘇軾貶赴黃州過金山寺,與佛印初次見面。貶居黃州期間,時佛印住持廬山歸宗寺,寄書信邀請蘇軾為其雲居寺作記,蘇軾以「蒙犯塵垢」婉拒。蘇軾在黃州「收得美石數百枚」,與所作《怪石供》並贈之。蘇軾移汝州,應邀上廬山同游。又於金山寺見面,蘇軾以玉帶贈佛印。

除上述三人外,蘇軾在黃州交往的僧人禪師還有悟清、模上人、海印、惟勝、應純、大別方仗、有聰、法照等,書簡往還的新老僧友更多,這些僧人禪師對蘇軾黃州佛禪「功業」的建立,無疑是起了重要作用的。

貶居黃州期間,蘇軾宣布「歸誠佛僧」、自號「東坡居士」、交往僧人禪師,在佛禪路上又有進步。由於思想的轉變和佛學修養的提高,蘇軾的文學創作從此呈現出別樣的面貌,大都具有佛學浸潤的色彩。錢謙益《讀蘇長公文》云:「子瞻之文,黃州已前,得之於庄;黃州已後,得之於釋。」文章如此,詩詞亦然。王水照先生認為,蘇軾黃州時期的一批名作,「都共同抒寫出償然曠遠、超塵絕世的情調,表現出曠達文化性格的初步穩固化。」 應當說這種曠達文化性格的范型,正是以其佛禪「功業」為基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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