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留存的海子譯詩以及手稿
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
龐龍
00:00/04:48
意外留存的海子譯詩以及手稿
文｜吳霖
1984年寒假過後，應該是在5月，我在學院路41號大院的布告欄里貼出了詩集徵稿啟事，啟事以《請加入我們的合唱隊》為標題，如果不仔細看內容，會誤以為是合唱團在招生。因為事先已經做了很多準備，所以此次徵稿很順利。6月初，中國政法大學歷史上的第一本詩集《青銅浮雕·狂歡節·我》就編成印出了。
詩集彙集了30位作者的70首詩歌，作者中只有兩位是校外的，那是我特別向雷抒雁和顧城約的稿（根據我的組稿請求，他們寄來的，都是未曾公開發表的作品）。其餘的作者，全部是法大的師生。
這本詩集由本校列印社列印，封面有米黃和淡藍兩種顏色，總共有56頁。最後，是我寫的以《青春的歌聲》為題的後記。關於詩集的名字，我在後記中是這樣解釋的，是要在青銅浮雕（歷史）和狂歡節（現實）的座標中，尋找和確定我（自己）的人生定位。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中期，大學生們有這個願望，也有這個信心!
《青銅浮雕·狂歡節·我》封面書影（1984年）
詩集雖然是油印的，但淡淡的墨香仍然讓校內熱愛詩歌的師生感到了一種傳播和被傳播的幸福。我是詩集的發起人，也是主編。小查（海子）則是詩集的主要供稿者之一。海子後來被認為非常重要的代表作，如長詩《北方》（節選）和短詩《女孩子》、《海上婚禮》都是首發在這本詩集上的。
在欄目的最初設計時，我就想到應該給譯詩一席之地。和我在同一個辦公室的海子率先表示他可以翻譯幾首。編成後，這一欄目叫《譯風》，海子翻譯了四首美國現代詩。為了充實這一欄目，我還向本校外語教研室的莊敬華和李錚一發出邀請，請她們一起加入。她們兩位都畢業於四川大學外語系，1983年和我跟海子一樣被分配到新成立的中國政法大學工作。當時，我們這一批青年教師都住在大鐘寺一處平房院子里。莊敬華是學德語的，她翻譯了三首德語詩歌，分別是岡特·艾特希《清點財產》、理查德·布林格《我們農民》和阿爾伯特·斯蒂夫《無題》。李錚一是學日語的，她翻譯了一首三好達治的《母親》。
海子翻譯的四首美國現代詩，分別是郎斯頓·休斯的《佛羅里達築路工》和《鼓聲》，蘭達爾·賈瑞爾的《變形》，西爾維婭·帕拉斯的《言語》。值得一提的是，細心的海子還為每位原作者都撰寫了言簡意賅的介紹。我清楚的記得，光是這個作者簡介，小查就修改了好幾次，尤其是西爾維婭·帕拉斯的，直到我要拿去付印，他才修改完畢，重新抄寫了交稿。細心的人可以發現，這四首譯詩包括作者簡介，都有著海子煮字行文的特點。這四首譯詩中個別詞句，似乎仍可推敲。記得當年我曾就其中一首詩中的某一句跟他討論，在他的堅持下，我尊重了他的意見。這些，也許給喜歡海子作品的朋友留下了研究的空間。
今天，當我重新翻閱這本詩集，1984年的春風彷彿依舊能徐徐拂來，但是，一切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這讓我悵然不已。
小查（海子）在1989年3月26日在山海關結束了自己生命旅程。至今已經忽忽27年了。我甚至想像過，如果小查不死，今天，當我遇到一個52歲的小查，我們會聊一些什麼？
1989年的初秋，我也離開了法大，但我依舊住在學院路41號院里。雖然後來搬離了，但也還是住在學院路上，直至我1994年夏天離開北京。
我當年的全部行李，先是用集裝箱全部運到了南京，後來又輾轉運到了上海。雖然揖別了法大，也告別了北京，但這一冊薄薄的油印詩集一直陪伴著我。前些日子整理舊物，竟然還翻到了當年編輯這本詩集後特意留下的部分原稿。其中，有雷抒雁和顧城的，雷抒雁的詩稿是用毛筆寫的。而且，我還意外保留了海子當年譯詩的原稿！
雷抒雁詩作手稿（部分）
原稿共6頁。黑色的碳素墨水沒有絲毫褪色，清晰如昨。我記得當時的小查，是最喜歡用活動的蘸水鋼筆寫字的。那種筆，是書寫幾個字後，必須再一次蘸上墨水才能繼續寫字的。
如今，雷抒雁、顧城和海子都已離我們遠去，尤其是顧城和海子，還是以那種決絕的方式！海子在這一組譯詩中給西爾維婭·帕拉斯寫的簡介中，他寫到：「命運在人的生命中扮演了比言語更為重要的角色。因此詩人的工作是無用的。同其他幾位"自白派"詩人一樣，她的結局是自殺。」西爾維婭·帕拉斯自殺的年齡是31歲。現在回頭來讀當年海子寫的短短文字，簡直有一語成讖的震撼！
海子的詩歌集子如今出版了許多，說實在的，他的很多詩作我至今都不忍一一細看，因為無法對之無動於衷。他的這些詩作，就像一塊塊堅硬方正的岩石，壘砌成了一座高大的詩人墓碑。而這四首翻譯詩作，也許是海子短暫的生命中僅有的翻譯作品，當然也不應該讓其消失在時間的黑洞里。它們應該和海子創作的所有詩歌一樣，成為那岩石建築的一部分，享受陽光溫暖的照耀。
2016.3.23
寫于海子27周年忌日前
海子譯詩手稿（部分）
海子譯詩手稿（部分）
海子譯美國現代詩四首
佛羅里達築路工（外一首）
郎斯頓·休斯
郎斯頓·休斯（1902——1967）是美國現代著名黑人詩人。他的詩行很短，有一種強烈的爵士樂的節奏，這在《鼓聲》里有鮮明的體現。《築路工》既道出了黑人的幸酸和憤怒，又體現了一種反諷的風格。
我修築道路
讓汽車
從上面飛馳
修築道路
穿過矮棕櫚叢
讓光亮和文明
馳過
修築道路
讓富有的老白人
坐在大轎車上馳過
只剩下我站在這兒
真的
這條路幫助了我們大家
白人在路上駕車
黑人看見他們馳過
從前我可沒看見
有人駕駛得這麼好
喂，兄弟！
看看我
是我修築了這條路
鼓聲
記住
死亡是鼓聲
永遠在敲響
直到最後一個可憐蟲來到
回答他的呼喚
直到最後一顆星辰落下
直到再沒有一粒微塵
直到時間消失
這裡沒有了空氣
直到空間的容器
消失，消失一切
死亡是鼓聲
一個預兆
呼喚一切生命
來吧！來吧！
來吧！
變形
蘭達爾·賈瑞爾
蘭達爾·賈瑞爾（1914——1965）是二戰大戰後第一代重要詩人之一。戰時他當過飛行員。他的感性穿透戰爭一直射向你。這首詩里第一節與第三節戰前戰後醜惡意象的對比（變形）是對戰爭最好的領悟。
在那兒我啐了一口海港里爛桔浮動
鹽漬，濕透，他們的皮殼上穿滿了孔眼
天空是黑色的那兒咖啡在燃燒
貨船鐵鏽染紅了潮水
很快地煙囪冒火通過條約
坦克低速開進了油黑的海港
錠盤是一條箱裝炸彈的迷津
他們給我一個工作我每天都工作著
命令已執行，但我漂在海港的水面上
油污，膨脹，許多腮長在我的軀體上
天空永遠是黑色的那兒運載的東西在燃燒
血液染紅了潮水
言語
西爾維婭·帕拉斯
西爾維婭·帕拉斯（1932——1963）是「自白派」著名女詩人。她的詩是現代人悲觀而敏感極端特徵的見證。《言語》中言語過程雖然如斧斤砍樹、投石入水的過程一樣能打動驚擾一個人，但它卻是沒有騎手的空洞的蹄聲，不能產生永久的影響，命運在人的生命中扮演了比言語更為重要的角色。因此詩人的工作是無用的。同其他幾位「自白派」詩人一樣，她的結局是自殺。
斧頭
在砍伐中樹榦一聲聲鳴響
回聲
回聲散開
如一大群馬匹從這裡馳往遠方
樹汁是我的眼淚
在它流出之後
水面努力恢復平靜的面孔
象鏡子
映出扔進我心底的那一塊石頭
它落下去
變成一顆白色的頭顱
在暗綠的雜草叢中生鏽
多少年以後
我在路上再一次遇見他們
言語就是這些沒有騎手的
空洞的馬蹄聲
只有
靜靜水潭深處那隻永恆的星
支配著你的命運
TAG:種豆齋閑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