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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弘:無核的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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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年終,大樹空間和《大河報》合作,約一批作家寫些有關故鄉記憶和童年難忘吃食的文章,我一來雜事繁多,二來也確實想不起有什麼讓我至今念念不忘的美食,所以就一直沒能動筆。

我的家鄉新野是南陽盆地中的一個平原小縣,最有名的吃食大約要算「新野板面」了。「新野板面」也叫「新野臊子面」,面是由反覆揉搓發酵後的面坯在案板上摔拉而成。板面的製作過程與鄭州燴面相似,但燴面純靠手拉,板面卻多了在案板上摔拉的程序,口感更筋道些。臊子則主要用肥瘦適中的羊肉或牛肉加辣椒等調味料炒制,製作的要點是炒干肉中的水分,冷卻凝固後使油脂完全將肉丁包裹起來,這樣在乾燥的環境中存放,經年不壞。吃時將臊子兌水加熱,澆在煮好的面上即可。新野的物產及傳說,大抵都與三國有關,這板面也是如此,據說是張飛所制,具體是與不是則無可考究。

其實「新野板面」在我的童年記憶中並沒有多少痕迹。那時,沒有私營飯店,掌握製作臊子秘方的師傅在新野縣服務樓工作,小孩子基本沒有到那裡吃飯的機會。因此,關於「新野板面」「新野臊子」的印象,都是在成年之後形成的。

現在細細回想,童年記憶中的美好吃食,其實都與親人緊緊連在一起。比如外婆從床頭摸出的「蘭花根」,這種油炸的棒狀麵食,想起來就感覺非常香甜,其中充滿著外婆對我的疼愛。而我最難忘記的則是童年過春節時母親拿出的蘋果。

新野處在從亞熱帶到暖溫帶的過渡區域,這裡基本是柑橘種植的最北端,也是蘋果在平原地區種植的最南端。受氣候影響,新野一帶蘋果雖能生長,但品質卻難如人意,所以現在很少有人種植。但我小的時候,商品經濟不發達,水果種植不是用來向外地銷售,而是本地消化,所以蘋果在新野還有些種植。

「唐河彎,白河灘。」這是我老家一帶的諺語,意思是唐河的彎多,白河的灘大。我外婆家就在和新野縣城一河之隔的白河岸邊,我童年和少年的很多時光都是在這裡度過的。

那時的白河,河水清澈見底,站在水邊靜靜觀察,會看到水下的沙子里有一種圓圓的小魚鑽出,表弟說這是「沙軲轤」。而在乾燥而平整的沙灘上,會看到一種比蜘蛛還小的動物快速從沙面掠過,受驚時迅速鑽進沙里,在沙面留上一個漏斗形的痕迹。雙手從兩邊挖下去,將一大捧沙子捧起,讓沙子從指縫間慢慢漏掉,就會捉到這種小動物。表弟說這是「沙兔」。我求助「度娘」,找到的卻是各種各樣的兔子,至今不知道這個「沙兔」到底是什麼動物。

白河灘向外靠近大堤處,就有了沙土,於是外婆家的大堤下,就有了一處蘋果園。蘋果園是集體的財產,四周扎著籬笆。我的暑假大多是在外婆家過的,常常和表弟及他的夥伴們在白河裡游泳,或者在沙灘上探尋,聽他們講大沙洲的故事,講在沙灘上扒鱉蛋的趣事。有時,表弟會忽然消失,一會兒拿出幾個蘋果來,說這個是「國光」,味道好,那個是「微津」疙瘩,不好吃。我總是為表弟豐富的知識而震驚。時至今日,「國光」我是知道的,但「微津」疙瘩到底是什麼蘋果,卻不得而知。問了「度娘」,只有個叫「津輕」的品種沾點兒邊。

我老家的門前有幾株梅子樹,大多要等果實黃了才好吃,但也有一株的果實熟透了還是青的,據說叫「竹葉青」。梨樹也有幾株,「落花甜」不等成熟就可以吃,花一落果實就甜了,這大約是它得名的由來;「大青梨」則不行,未成熟的果實吃起來又酸又澀。

那時,蘋果在新野算是稀罕物,一年難得吃上幾次。表弟從果園摘來的蘋果,大多並未成熟,啃起來硬,嚼起來酸,但那時我們都吃得津津有味。

一到冬天,水果基本很難吃到,別說沒錢,即使有錢也沒處去買。因此,在大雪瀰漫的冬夜,一家人坐在一起,能吃上些水果,絕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而我在每年春節的時候,總可以體驗到這樣的幸福。

除夕的晚上,母親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蘋果來,又大又紅,用刀切成薄薄幾牙兒,我們兄弟幾個每人分到一牙兒,拿到手裡,小心地用舌頭舔一舔,面面的果肉就會沾到舌頭上一些,感覺非常香甜。再大膽一些,整牙兒蘋果含在嘴裡,捨不得用牙咬,又擔心一下子化完,我們會趕快把蘋果拿出來,再輕輕地啜,慢慢地一點點讓蘋果在口中融化。

母親拿出的這些蘋果,切開來是看不到果核的,只是中間有幾粒蘋果籽。多年來,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只有吃起來很面、果核小到幾近於無的蘋果才是好的,所謂脆蘋果不過是表弟從果園摘來的酸疙瘩。成年後離開家鄉,吃到了煙台的蘋果、靈寶的蘋果、美國的蛇果,發現多汁的脆蘋果也很好吃,只是怎麼也吃不出母親保存的面蘋果的味道來。

母親是一個非常勤儉的人。父親被錯劃為右派,我們弟兄四人靠她一個人的工資養活。而她,還要在自己有限的工資中,拿出一部分來儘可能地照顧舅舅、叔叔幾家人。直到成年後,我才理解了母親那時的艱辛。在那樣的情況下,她把一個蘋果保存大半年,只為在春節時讓我們能吃上口水果,體驗到過節的幸福。她對自己近於苛刻,卻把能給予我們的完全無私地奉獻了出來。

兩年前的這個時候,病危的母親想早點回到新野。臘月十八,母親到了彌留之際,我們決定送她回新野。得知我們真的同意送她回去,母親露出充滿期待的眼神。表弟也專門趕過來,和我們一起陪母親回家。在救護車上,我一路摟著母親,她幾次問到了哪裡。車到南陽,她又問,我告訴她已到南陽,很快就到新野了。她聽後靜靜地睡著了。車到新野,下了收費站不久,母親在我的懷中安詳地走了。

現在,母親離去已經兩年了,不知她在天國是否一切可好,不知她能否再保存一隻那樣的蘋果,讓我重溫童年的幸福,哪怕是在夢裡。

作家簡介:何弘,河南新野人,1988年畢業於南開大學中文系,現任中國作協全國委員會委員、理論批判委員會委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河南省文聯副主席,河南省作協副主席,河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河南省文學院院長、研究員。主要從事文學評論,著有《生存的革命》《探險者》《我看》《超越還是重複》等,曾獲第三、第四、第五屆河南省文學藝術優秀成果獎,第二、第三屆河南省文學獎,首屆杜甫文學獎,河南省「五個一」獎,中國文聯文藝評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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