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

木蘭花慢

宋·辛棄疾

可憐今夕月，

向何處、去悠悠？

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

是天外空汗漫，

但長風、浩浩送中秋。

飛鏡無根誰系，

嫦娥不嫁誰留？

謂經海底問無由，

恍惚使人愁。

怕萬里長鯨，縱橫觸破，玉殿瓊樓。

蝦蟆故堪浴水，

問云何、玉兔解沉浮。

若道都齊無恙，

云何漸漸如鉤？

今天超級藍血月食，據說150年才一次。朋友圈裡嗷嗚一片，大概好多人要現原形。想起這一首詞來。

宋代有幾首詠月的超級神詞，比如蘇軾《水調歌頭》，又比如辛棄疾《木蘭花慢》。

兩首詞，一個是對月，一個其實是送月。那一天也是中秋，辛棄疾和朋友喝酒。有客人要搞事情，說：歷來只有待月的詩詞，沒有送月的，潛台詞是：你行嗎？

辛棄疾是什麼人物，哪能受那個激，就依著屈原《天問》的路子，寫出了這一首《木蘭花慢》來，出來就火了，立刻刷爆了屏。

對比兩首詞，蘇軾像是文科生，辛棄疾像是理科生。蘇軾感慨的是離別，顧影自憐，辛棄疾卻想要探究真相，連珠炮發問，而且問得相當有水平，月輪繞地的樣子都被他描述出來了。

這大概和宋代天文學的極高成就有關。宋代的張載，就是說出著名的「橫渠四句」的那個人，作為「張載吹」的譚嗣同說：「不知張子，又烏知天？」「地球五星繞日而運，月繞地球而運，即寒暑晝夜潮汐之所以然，則自橫渠張子發之。」是不是真有這麼神？不好說，大概也是誇張了，但想必還是挺了不起的。

辛棄疾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的一連串發問，很多居然都問對了。「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影東頭？」這是問對了，地球那邊確實有人居住。

「飛鏡無根誰系？」——月亮沒有根，怎麼能在天上懸空呢？他不知道這已經涉及萬有引力了。

這詞好就好在一片天真浪漫。蘇軾說，詩不求工字不奇，天真爛漫是吾師，辛棄疾這就是一片天真爛漫到底。

歷來文科生寫月亮，先可憐完了月亮之後，就是可憐自己了。後來納蘭性徳的《蝶戀花》開頭和辛棄疾很像，也是「辛苦最憐天上月」，然後仍然是可憐自己。辛棄疾卻是始終一腔童心，只揪住月亮不放。

這一首詞，沒有確切的寫作年代，但也許不會是太晚期的作品。辛棄疾上年紀之後的詠月詞，蒼涼消沉了許多，「況屈指中秋，十分好月，不照人圓」，和這首《木蘭花慢》完全兩種情味。

如果今晚給男女朋友發，還是納蘭那一首更合適。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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