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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波:馬王堆帛書與傳世古籍對讀札記二則

馬王堆帛書與傳世古籍對讀札記二則﹡

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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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馬王堆帛書《養生方》有「免澤」,諸家皆讀「免」為「面」,恐不可信。此「免澤」應即《楚辭·大招》等之「曼澤」或《荀子·禮論》之「娩澤」。《廣雅·釋天》「常氣」下有「渝陰」,王念孫等據《楚辭·遠遊》王逸注認為當是「淪(淪)陰」之誤。此氣名馬王堆帛書《卻穀食氣》作「輸陰」,「輸」正與《廣雅·釋天》之「渝」相應,可知王念孫等改此氣名為「淪(淪)陰」不確。又《楚辭·遠遊》王逸注「淪(淪)陰」之「淪(淪)」有可能是「渝」的形近誤字。

關鍵詞馬王堆帛書 免澤 廣雅 渝陰 輸陰

一、說馬王堆帛書《養生方》的「免澤」

《養生方》「除中益氣」題下124—125行:[1]

【一】曰:取細辛、干(姜)、菌桂、烏豙(喙),凡四物,各冶之。細辛四,干(姜)、菌、豙(喙)各二,並之,三指最(撮)以為後124飯,益氣,有(又)令人免(面)澤125。

原整理者讀「免澤」為「面澤」,諸家均從之。[2]如馬繼興先生云:「面,原作免,面與免上古音均明母,元部韻。同音通假。『面澤』指人之容光煥發。」[3]夏德安(Donald Harper)先生翻譯作「It increaseses the vapor,and also makes a person』s face lustrous(使人益氣,也使人的面部光澤)」。[4]

「澤」即光澤、潤澤。諸家謂「令人免澤」指使人好顏色,是對的。不過,「面」是一個常見字,亦見於馬王堆帛書《養生方》(50行),原整理者釋文卻假「免」為「面」,這不能不使人生疑。

我們認為上引帛書中的「免澤」應即傳世古籍所見之「曼澤」或「娩澤」。

「免」字可讀為「曼」。「曼」、「免」均為明紐元部,音近可通。《史記·孔子世家》:「郰人挽父之母。」「挽」字《禮記·檀弓》作「曼」。《老子》第四十一章:「大方無隅,大器晚成。」「晚」字郭店簡《老子》乙作「曼」、馬王堆帛書《老子》乙作「免」。郭店簡《成之聞之》簡7:「君(袀)(冕)而立於(阼),」以「」為「冕」。上博簡《曹沫之陣》簡10:「(庄)公曰:『曼(晚)才(哉)!(吾)?(聞)此言。」以「曼」為「晚」。睡虎地秦簡《法律答問》簡162:「以絲雜織履,履有文,乃為『錦履』,以錦縵(鞔)履不為。」以「縵」為「鞔」。此皆「免」、「曼」可通之證。[5]

「曼澤」見《楚辭·大招》、馬王堆竹簡《十問》等。《楚辭·大招》:「曼澤怡面,血氣盛只。」《楚辭·大招》:「嫮目宜笑,娥眉曼只。」王逸註:「曼,澤也。言復有異女,工於嫮眄,好口宜笑,娥眉曼澤,異於眾人也。」《漢書·司馬相如傳》:「於是鄭女曼姬。」顏師古注引文穎說:「鄭國出好女。曼者,其色理曼澤也。」馬王堆《十問》簡10-11:「君必食陰以為常,助以柏實盛良,飲走獸泉英,可以卻老複壯,曼澤有光。」《醫心方》卷廿六《美色方第二》:「《范汪方》治面無色,令人曼澤肥白方:紫菀三分(一方五分),白朮五分,細辛五分,凡三物,為散,酒服方寸匕,十月知之。」[6]此方可與帛書《養生方》124—125行之方相參看。其亦云「令人曼澤」,頗值得注意。「曼」,細潤。《淮南子·修務》:「曼頰皓齒,形誇骨佳。」高誘註:「曼頰,細理也。」「曼澤」,古籍多用來指人顏色細膩有光澤,已見上文所引。古書又有「曼理」。《韓非子·揚權》:「曼理皓齒。」馬王堆帛書《胎產書》16行:「使嬰兒毋(無)疕,曼理,壽□。」「曼理」指人皮膚細膩,與「曼澤」義亦近。古醫書有「令人潤澤」(《備急千金要方》卷十二《膽腑》、《醫心方》卷三十《五肉部第三》)、「令人潤澤美色」(《神農本草經》中卷《木部上品》)、「使人潤澤」(《名醫別錄·上品》卷一)、「令人光澤好顏色」(《神農本草經》下卷《蟲獸部上品》)、「令人悅澤好顏色」(《神農本草經》下卷《蟲獸部上品》)等說法,均可與馬王堆帛書《養生方》的「令人免澤」相參看。

帛書「免」字也可讀為「脕」或「娩」。《楚辭·遠遊》:「玉色頩以脕顏兮。」王逸註:「面目光澤,以鮮好也。脕,一作艷,一作曼。」洪興祖補註:「脕,澤也,音萬。艷,美色也。曼,色理曼澤也。《黃庭》曰:『顏色生光金玉澤。』」傳世典籍有「娩澤」一詞。《荀子·禮論》:「故說豫娩澤,憂戚萃惡,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顏色者也。」楊倞註:「娩,媚也,音晚。澤,顏色潤澤也。」王念孫《讀書雜誌·荀子第六》「娩澤」下云:「娩讀若問,『娩澤』謂顏色潤澤也。『說豫』與『憂戚』對文,『娩澤』與『萃惡』對文。故曰『是吉凶憂愉之情發於顏色者也』。《內則》『免薧』,鄭註:『免,新生者。薧,干也。』《釋文》:『免,音問。』『娩』、『免』古字通。《內則》以『免』對『薧』,猶此文之以『娩澤』對『惡萃』也。楊雲『娩,媚也,音晚』,則讀為婉娩之娩,分『娩澤』為二義,且與『萃惡』不對矣。」說「娩澤」指顏色潤澤,又指出「娩」通《禮記·內則》「免薧」之「免」,可從。「免薧」之「免」正可與帛書「免澤」之「免」相參看。朱季海先生進一步指出:「王說是也。『婉娩』亦見《內則》,鄭註:『婉,謂言語也。娩之言媚也。媚,謂容貌也』,此楊讀所本。尋『娩澤』既與『惡萃』對舉,引申自可以為容貌之媚,免、娩語亦同邸,楊說未為大誤,弟不及王義剖析尤精耳。今謂《遠遊》『脕顏』讀正與『娩澤』字同,新生謂之免,故《章句》云:『以鮮好也。』」[7]謂「脕」同「娩」,與「免薧」之「免」同源,亦可信。「脕」、「娩」與「曼」音近可通,「脕顏」、「娩澤」、「曼澤」亦皆可用來指人顏色潤澤。不過,「曼澤」與「脕顏」、「娩澤」等雖然義近,但義域有所不同。「曼澤」之「曼」訓細潤,「曼膚」、「曼頰」、「曼澤」、「曼理」皆是;而「娩澤」之「娩」、「脕顏」之「脕」訓新鮮,故王逸註:「面目光澤,以鮮好也。」如上王念孫、朱季海二人所說,「娩澤」之「娩」、「脕顏」之「脕」應即《禮記·內則》鄭注「免,新生者」之「免」。《玉篇·肉部》:「脕,新生草也。」《集韻·問韻》:「莬,艸新生。或作脕。」《詩·小雅·採薇》:「採薇採薇,薇亦柔止。」鄭玄箋:「柔,謂脆脕之時。」《釋文》:「脕音問,或作早晚字,非也。」又《說文》:「?,生子免身也。從子、從免。」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字亦作娩。《纂要》云:『齊人謂生子曰娩。』」則訓草新生之「莬」、「脕」、「免」與分娩之「?」、「娩」等字應同源,[8]引申為新鮮之義。[9]因此,「娩(或脕)澤」、「曼澤」雖渾言無別,而析言則有別。帛書「免澤」讀為「曼澤」或「娩(或脕)澤」都是可以的,但兩詞在訓釋方面仍有所區別,這是需要注意的。

二、《廣雅·釋天》「渝陰」非「淪陰」之誤

馬王堆帛書《卻穀食氣》2—9行云:

春食一去濁陽,和以【銧】光、朝暇(霞),【昏清】2可。夏食一去湯風,和以朝暇(霞)、行(沆)暨(瀣),[10]昏【清可。秋食一去□□】、霜〓霚(霧),[11]和以輸陽、銧,[12]昏清可。冬食一去凌陰,【和以端】陽、銧光、輸陽、輸陰,【昏清可】。……?【失氣】為青〓附〓(青附,青附)即多朝暇(霞)。朝日失氣為白〓【附〓】(白附,白附)即多銧光。[13]昏失氣為黑〓附〓(黑附,黑附)即多輸8【□。[14]□□□□□□□□】□食毋□[15]?9。

原整理者注認為「輸陰」即《楚辭·遠遊》王逸注所引《陵陽子明經》之「淪(淪)陰」。其云:

輸陰,即淪陰,《陵陽子明經》:「秋食淪陰,淪陰者,日沒以後赤黃氣也。」輸、淪形近而訛。以上四季避五種氣,參看同墓竹簡《十問》黃帝問容成條,後者說食氣必去四咎,與此略有不同。

又指出,以上「銧光」、「朝霞」、「沆瀣」、「輸陽」、「輸陰」、「端陽」,當即《莊子·逍遙遊》、《楚辭·遠遊》所云六氣。

饒宗頤先生最早將上引文字與《廣雅·釋天》相對讀。其云:

此篇為古代六氣學說之殘膏剩馥。《莊子·逍遙遊》言「乘天地之正, 而御六氣之變(引者按:變當作辯)」,《楚辭·遠遊》亦云:「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六氣之義,王逸《楚辭章句》云:「餐吞日精,食元符也。」《管錐編》(頁624)以此為燕齊方士語。然王氏又引《陵陽子明經》云:「春食朝霞。朝霞者,日始欲出赤黃氣也。秋食淪陰。淪陰者,日沒以後赤黃氣也。冬飲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氣也。夏食正陽。正陽者,南方日中氣也。並天地玄黃之氣,是為六氣也。」亦見《太平御覽》十五天部引。淪陰作淪漢。《莊子》李頤注引陵陽子說同(見《經典釋文》卷二十六)。……馬王堆殘籍所保存六氣說,當出《陵陽子明經》。《廣雅·釋天常氣類》亦有此材料。……馬王堆醫書謂……又云:「朝〔霞〕失氣為日□,日□即多銧光。昏失氣為黑附,黑附即多輸〔陽〕。」證以文中有「輸陽輸陰」句,《陵陽子》作淪陰,與《廣雅》同。以是例之,則輸陽即淪陽;陽淪則陰昏,故為黑附。[16]

魏啟鵬先生云:

輸陰:輸,傾瀉。《廣雅·釋言》:「輸,寫也。」《說文》段註:「輸,凡傾寫皆曰輸。」輸陰含義同淪陰,為日沒以後赤黃氣,陽衰陰盛,陰氣如傾瀉,故李頤之說稱之為「飛泉」。《遠遊》亦有句云:「漱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

輸陽:猶雲積陽。輸,聚積。《廣雅·釋詁三》:「輸,聚也。」《難經·六十五難》:「經言所出為井,所入為合。其法奈何?然:所出為井,井者,東方春也,萬物之始生,故言所出為井也。所入為合,合者,北方冬也,陽氣入藏,故言所入為合也。」積陽為天,輸陽之氣與沆瀣之氣同居於北方冬,其色玄,當即《陵陽子明經》和李頤所說的天玄之氣。[17]

馬繼興先生云:

輸字義為改變,更改。《廣雅·釋詁三》:「輸,更也。」同上:「改,更也。」《廣雅疏證》:「輸,讀為渝。《左氏·隱公六年》:『鄭人來渝,平(引者按:當作渝平)。』傳云:『更成也。』《公羊》、《穀梁》傳並作輸。輸、渝古通用。《爾雅》:『渝,變也。』變亦更也。」按,輸與渝上古音均侯部韻。輸為書母,渝為余母。故此二字互通,均有變換之義。陽字義為太陽。《周髀算經》卷下:「陽照三。」註:「陽,日也。」故「輸陽」一詞即指由陰(夜)向陽(晝)轉變之時。而下文的「輸陰」一詞,即指由陽(晝)向陰(夜)轉變之時。……「輸陰」一詞在傳世古籍中又被稱為「淪陰」。輸、淪二字古音雖異,但輸指由陽轉陰,而淪指陽沒於陰。故其所指氣候現象全同。淪字義為沉沒。……陰字在此處為日沒西斜之義。……《廣雅·釋天》:「淪陰,常氣。」王念孫《廣雅疏證》:「(《廣雅》)卷一云:『淪,沒也。』日沒以後之氣,故曰淪陰。」《楚辭·遠遊》王注引《陵陽子明經》云:「秋食淪陰。淪陰者日沒以後赤黃氣也。」是指夕陽降落後天空呈紅黃色的天氣。[18]

按《素問·金匱真言論》:「陰中有陰,陽中有陽。平旦至日中,天之陽,陽中之陽也;日中至黃昏,天之陽,陽中之陰也;合夜至雞鳴,天之陰,陰中之陰也;雞鳴至平旦,天之陰,陰中之陽也。」王冰註:「雞鳴,陽氣未出,故曰天之陰。平旦,陽氣已升,故曰陰中之陽。」又《靈樞·營衛生會》:「日中而陽隴為重陽,夜半而陰隴為重陰。故太陰主內,太陽主外,各行二十五度,分為晝夜。夜半為陰隴,夜半後而為陰衰,平旦陰盡而陽受氣矣。日中為陽隴,日西而陽衰,日入陽盡而陰受氣矣。夜半而大會,萬民皆卧,命曰合陰,平旦陰盡而陽受氣,如是無已,與天地同紀。」據此,「輸陽」、「輸陰」之「陽」、「陰」當指陽氣、陰氣。魏啟鵬先生將輸陰、輸陽之「輸」分別訓為「寫(瀉)」和「聚」,值得注意。頗疑此處的「輸」即輸注之義。魏啟鵬先生、李零先生均指出,馬王堆帛書《卻穀食氣》「六氣」與六時是相配的,[19]其說可從。不過魏啟鵬先生認為「輸陽」時段在夜半,李零先生認為「輸陽」時段在黃昏,恐怕都是有問題的。馬繼興先生認為「輸陽」在由陰(夜)向陽(晝)轉變之時,要比前面兩種說法更合理一些。「輸陰」指「日沒以後赤黃氣」,這與《靈樞·營衛生會》所說的「日入陽盡而陰受氣矣」是相應的。「輸陽」與「輸陰」相對,也與《靈樞·營衛生會》所說的「平旦陰盡而陽受氣」是相應的。據此,「輸陽」時段可能應在雞鳴至平旦。

「輸陰」,整理者指出即「淪(淪)陰」,可從;認為「輸」為「淪(淪)」之形訛,則恐怕是有問題的。「淪(淪)陰」,明刻本《廣雅》作「渝陰」。明嘉靖畢效欽刻本《廣雅》卷九「常氣」:「赤霄、蒙莫孔澒乎孔、朝霞、正陽、渝隃陰、沆乎朗瀣乎戒、列缺、倒景。」文淵閣藏四庫全書本同。王念孫《廣雅疏證》校定為「赤霄、蒙澒、朝霞、正陽、淪陰、沆瀣、列缺、倒景」。云:「《楚辭·遠遊》:『湌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王注云:《陵陽子明經》言:『春食朝霞。朝霞者,日始欲出赤黃氣也。秋食淪陰。淪陰者,日沒以後赤黃氣也。冬食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氣也。夏食正陽。正陽者,南方日中氣也。並天元地黃之氣,是為六氣也。』《漢書·司馬相如傳》:『呼吸沆瀣兮餐朝霞。』應劭注與王逸同。(《廣雅》)卷一云:『淪,沒也。』日沒以後之氣,故曰淪陰。淪,曹憲音倫,各本淪字誤作渝,音內倫字誤作隃,又誤入正文,今訂正。」盧文弨《廣雅釋天以下注》(收入《廣雅疏義》):「《楚辭·遠遊》:『湌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廣雅》舊本淪誤作渝,下倫字是音,亦誤作隃,入正文,今以此正之。」錢大昭《廣雅疏義》:「朝霞、正陽、淪陰、沆瀣者,……淪陰,舊本訛隃陰,隃下又衍一隃字。尋繹日沒之義,謂日沈淪於西,則淪是而隃非也,今訂正。」「輸」、「渝」同聲可通,古書常混用。上引王念孫《廣雅疏證》已經指出「輸」可讀為「渝」。「渝」亦可讀為「輸」。《國語·周語上》:「陽氣俱蒸,土膏其動,弗震弗渝,脈其滿眚,谷乃不殖。」王引之《經義述聞》卷二十云:「渝讀為『輸』,輸,寫也。謂輸寫其氣,使達於外也。《左氏春秋·隱六年》『 鄭人來渝平』,《公羊》、《穀梁》並作『輸平』,是渝、輸古字通。此言當土脈盛發之時,不即震動之,輸寫之,則其氣鬱而不出,必滿塞而為災也。韋注訓渝為變,於上下文義稍遠矣。」從帛書《卻穀食氣》來看,「輸陰」即明刻本《廣雅》「渝陰」,王念孫改《廣雅》為「淪(淪)陰」恐不確。又王念孫指出《博雅音》「渝」下之「隃」為注音,可從;認為「隃」為「倫(倫)」之誤,似無據。「隃」傳世文獻及出土文獻多用為「踰」,[20]與「渝」同聲,以「隃」為「渝」之注音,並不奇怪。據上文,《廣雅》常氣名本當作「渝陰」,《博雅音》「渝隃陰」應當校改作「渝隃陰」。[21]

「輸陰」,《楚辭·遠遊》王逸注作「淪(淪)陰」。這有兩種可能:一、王逸作注時已訛作「淪(淪)陰」。二、王逸作注時本作「渝陰」,後世傳抄過程中訛作「淪(淪)陰」。因「渝」、「淪(淪)」形近,「淪(淪)」又可與「日沒」之「沒」相附會,因而致誤。「俞」、「侖(侖)」二形古籍亦有混淆的例子。劉釗先生指出,「黎本《廣韻》屑韻中的『癟(癟)』字下部所從之『侖(侖)』訛變成了『俞』。俗書中『侖(侖)』、『俞』二字經常相混。」[22]出土文獻中也有「俞」、「侖(侖)」二形相混之例。孔家坡漢簡《日書》「到室」篇簡一四九壹至一五〇壹:「西大母以丁酉西不反(返),緰以壬戌北不反(返),禹以丙戌南部反(返),女過(媧)與天子以庚東不(返)。」劉樂賢先生指出,「緰」是「綸(綸)」的形近訛寫,「綸(綸)」讀為「鯀」。[23]其說可從。這兩例可以作為「渝陰」之「渝」可能訛作「淪(淪)」的證據。

附記:新出《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肆]·妄稽》簡21有「靡免白皙」。整理者注引《廣韻·紙韻》「靡,又靡曼,美色也」,謂「靡免」即「靡曼」;又謂「靡免」或即「靡面」,「靡面」蓋與「靡顏」義同。此當以前說為是。

註解

﹡本文得到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戰國各系文字字詞關係比較研究」(批准號11CYY050)的資助,初稿承吳振武、劉釗、汪少華、施謝捷、陳劍、孟蓬生、馮勝君、蔡偉、劉嬌、程少軒、張傳官等先生審閱指正,文中也吸收了匿名評審專家的意見,在此一併致謝。 [1]釋文基本上以《馬王堆漢墓帛書〔肆〕》(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馬王堆漢墓帛書〔肆〕》,文物出版社,1985年)原整理者意見為準,個別改動之處在注釋中予以說明。

[2] 參周一謀、蕭佐桃《馬王堆醫書考注》第288頁,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年;魏啟鵬、胡翔驊《馬王堆漢墓醫書校釋(貳)》第43頁,成都出版社1992年。

[3] 馬繼興《馬王堆古醫書考釋》第714-715頁,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

[4] Donald Harper,Early Chinese Medical Literature:The Mawangdui Medical Manuscripts,Kegan Paul International, London and New York,1998, pp. 347.

[5] 參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會典》第155頁,齊魯書社1989年;白於藍《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第773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

[6] 「月」,影印半井家本旁校作「日」,當是。

[7] 朱季海《楚辭解故》第160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

[8] 王力先生(王力《同源字典》第585-586頁,商務印書館1982年)已經指出免脫之「免」與訓為分娩之「?」、「嬎」、「娩」諸字同源。

[9] 《禮記·內則》「免薧」,《周禮·天官·庖人》作「鮮薧」,即用「鮮」與「薧」相對。

[10] 原整理者於「行暨」下注云:「行暨,即沆瀣。《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澎濞沆溉。』索隱云:『溉,亦作瀣。』《陵陽子明經》:『冬食沆瀣,沆瀣者,北方夜半氣也。』」謂「行暨」即「沆瀣」,可信。今據之在「行」、「暨」下分別括注「沆」、「瀣」。又原注引《陵陽子明經》「冬食沆瀣」,「食」當作「飲」。

[11] 馬繼興先生(《馬王堆古醫書考釋》第837頁,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指出,所缺氣候名稱當與帛書下文「□□【者】,□四塞,清風折首者也」中的「□□」二字相同,可從。馬王堆帛書整理者認為「霜霚(霧)」下誤加重文號。彭浩先生(彭浩《馬王堆漢墓帛書《卻穀食氣》篇校讀》,《出土文獻研究》第7輯第9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指出,圖版僅「霜」字下有符號,當是。考慮到此行書寫字距較疏闊,所缺部份可能為七字,可補作「昏【清可。秋食一去□】霜〓(霜、霜)霚(霧)」。

[12] 魏啟鵬、胡翔驊(魏啟鵬《帛書「卻穀食氣」研究》,《四川大學學報》1990年第2期;魏啟鵬、胡翔驊《馬王堆漢墓醫書校釋(貳)》第4頁,成都出版社1992年)、馬繼興(《馬王堆古醫書考釋》第838頁,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三位先生指出,據文例「銧」後當脫「光」字,可能是對的。

[13] 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馬王堆漢墓出土醫書釋文(一)》,《文物》1975第6期)釋文作「朝□失氣為日□,日□即多銧光」,《馬王堆漢墓帛書〔肆〕》釋文改作「朝○失氣為白【附】,白附即多銧光」。饒宗頤先生將「朝」後一字補作「霞」(饒宗頤《馬王堆醫書所見「陵陽子明經」佚說——廣雅補證之一》,《文史》第20輯第252頁,中華書局1983年)。彭浩先生(彭浩《馬王堆漢墓帛書《卻穀食氣》篇校讀》,《出土文獻研究》第7輯第9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指出:「『朝○』或作『朝日』,是日出之時,也稱旦。」按饒宗頤先生將「朝」後一字補作「霞」,《馬王堆漢墓帛書〔肆〕》原釋文將之看作遭塗改的錯字,均非是。當從彭浩先生釋為「日」。「朝日」,時段名。又見馬王堆帛書《養生方》、《五十二病方》、《日月風雨雲氣占》等。

[14] 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釋文補「輸」後一字為「陽」。馬繼興先生(《馬王堆古醫書考釋》第847頁,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李零先生(李零《中國方術正考》第276頁,中華書局2006年)補「輸」後一字為「陰」。似當以後說為是。

[15] 末四字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釋為「得食毋食」,從殘存筆劃來看,很可能是對的。

[16] 饒宗頤《馬王堆醫書所見「陵陽子明經」佚說——廣雅補證之一》,《文史》第20輯第251-252頁,中華書局1983年。

[17] 魏啟鵬:《帛書「卻穀食氣」研究》,《四川大學學報》1990年第2期。

[18] 馬繼興《馬王堆古醫書考釋》第838-840頁,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

[19] 魏啟鵬《帛書「卻穀食氣」研究》,《四川大學學報》,1990年第2期;李零《中國方術正考》第277頁,中華書局2006年。

[20] 參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會典》第331頁,齊魯書社1989年;白於藍《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第151頁,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

[21] 蔡偉先生云:「竊疑『渝隃陰』當校改作『渝俞陰』,渝俞音同,其作隃者,則涉下字『陰』字偏旁而誤(此例常見,看《經義述聞》『上下相因而誤』)。」可備一說。

[22] 劉釗:《「癟」字源流考》,載《第二十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48頁注2,(台)「國立」中山大學中國文學系2009年。

[23] 劉樂賢:《釋孔家坡漢簡中的幾個古史傳說人物》,《中國史研究》2010年第2期。

本文原載《中國語文》2015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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