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媽媽愛你卻還無法完全接納你

來法這兩年，我們夫妻甚至因為怕溝通障礙，對於稍微複雜的食物都敬而遠之，吃麥當勞的機會比以前多了不少，就因為可以用機器點餐。相比之下，豆豆已經比我們強出許多：兩歲被送到全法語的日托班，三歲被送進幼兒園，一個又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還能在起初的哭泣之後，笑著對我說「我今天在幼兒園挺好的」。這其中，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

豆豆三歲半的時候第一次接到小朋友的生日邀請。興奮了大概兩周，終於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捧著禮物踏上了去小朋友家的路程。塞納河裡的船已經快比河上的橋還高了，但巴黎今冬的陰雨卻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坐公交下錯了站，多走了一公里路，拉著豆豆的手走在冷冷的冰雨里，我內心已經開始抱怨把孩子生在這個季節卻還要給孩子操辦生日party的父母真是不為別的孩子著想；而好不容易到了小朋友家的豆豆，把禮物塞到他好朋友的手裡後，居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轉身就走……

參加party的規矩是這樣的：家長們把孩子送到主人家，然後兩個半小時後再回來接。別的家長陸陸續續把孩子送來就走了，稍有不適應的也是家長留一會兒孩子就慢慢放手了。但豆豆一看見我要走，立刻眼角含淚，嘴角一撇，下一秒大概就能哭得地動山搖。為了不給生日party添加傷感的色彩，我不得不陪著他把活動的各個房間都熟悉了一遍，然後把每一個他平時都稱作好朋友的小朋友再跟他介紹一遍，像第一天上幼兒園一樣費心。但豆豆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所以我不得不尷尬地站在主人家的走廊里，跟來了又走的家長們解釋孩子需要我，然後一次一次把他推向玩具、遊戲和小朋友，再看著他一點一點地縮回我身邊。

生日party上孤獨的身影，只有吃能稍稍使他安心

終於，擺在桌上的餅乾和糖果稍微轉移了一點他的注意力，他不停地往嘴裡塞吃的，來緩解自己的不適。看到他拿著一盒橡皮糖開始和他的小朋友們分享，我悄悄溜到門口準備穿鞋。可剛把一隻腳塞進鞋裡，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媽媽，你要去哪兒啊？於是，我不得不把腳從鞋裡抽出來，繼續站在角落裡，以防他在並不投入地玩耍時能夠隨時看見我……

整個下午，他都遊離在歡樂的氣氛之外，連吹蠟燭吃蛋糕的時候，他都在人群中背對著大家，顯得特別孤獨。終於在家長們再次出現的時候，他從我口中聽到了「回家」兩個字。他開心地牽著我的手，準備在離開前去一趟洗手間，以防回家的路上找不到廁所。沒想到進了洗手間，看見馬桶旁邊小朋友用的小馬桶圈，他突然說：「媽媽，我要拉粑粑」……

遊離在歡樂氣氛之外的小豆豆

我強忍住內心的崩潰，把他抱上了馬桶，然後在一旁焦急地等待。大概是壓力太大，他的速度明顯比平時慢了許多。聽著門外的小朋友們一一和主人說再見，我終於脫口而出朝他喊道：剛才叫你好好玩兒你要回家，現在叫你回家了你要坐這兒拉粑粑，能不能快點兒啊……小人兒委屈地看著我不敢說話，一邊還得用力，趕緊完成任務。我分明在傍晚灰暗的光線里看到了他眼角的淚光……

回到家，他打開上午剛從圖書館借的書，跪在沙發邊安靜地翻看，妹妹在他腳邊爬來爬去，似乎整個熟悉的世界又回來了。我把他爸推到廚房，搖著頭感嘆接納一個和自己的想像完全不一樣的孩子究竟有多難。

晚飯的時候，他沒吃幾口就把碗推到一邊說吃不下了。小臉緋紅，眼睛也快睜不開了，一摸額頭，果然發燒了。半個小時不到，小人兒就燒到了39度。把他抱在懷裡，想想整個下午，明明狀態不好，卻被媽媽逼著要去假裝開心，他的內心應該比我更崩潰吧。

來法這兩年，我們夫妻甚至因為怕溝通障礙，對於稍微複雜的食物都敬而遠之，吃麥當勞的機會比以前多了不少，就因為可以用機器點餐。相比之下，豆豆已經比我們強出許多：兩歲被送到全法語的日托班，三歲被送進幼兒園，一個又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還能在起初的哭泣之後，笑著對我說「我今天在幼兒園挺好的」。這其中，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

我曾經幻想，生個兒子應該活蹦亂跳，大大咧咧，可看到豆豆的謹慎、敏感以及蹦跳時笨拙又可愛的動作，我知道他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以為，生個女兒應該輕聲細語，文文靜靜，可看到僅僅九個月的米拉已經爬高上低奮不顧身而且超愛怒吼的「女漢子」特徵，我知道，她也和我想的不一樣。

爸爸形容好動的米拉是魚攤兒上最活躍的那條魚

前幾天，朋友發來一篇文章，說教養孩子最重要的心態是「不帶焦慮地關注」。我一下子就被戳中了紅心：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四歲就請了家教、報了課外班，我也迫不及待地也開始搜尋巴黎的興趣班；看到別人家的孩子，五歲就認識了三百多個漢字，我也趕緊拿起漢語書教豆豆認字，然後在他老把「人」和「大」混淆的時候怒火中燒；看到別人家的孩子，五歲半就能自主閱讀英文書，我也趕緊給他買了一堆英文書，然後跟風似地報了線上一對一的口語課程，結果全程他都躲在攝像頭照不到的地方，只留下我一個勁兒地跟老師說sorry……

想想自己成長的三十多年裡，父母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你看別人家的孩子」，這份從容和信任，我怎麼就沒有繼承呢？明明我們做父母的，還在自己的身份認同上力不從心，對環境怨聲載道又惰性十足，憑什麼要求一個三歲的孩子，比我們做得更好？

《聖經》上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若是按照上帝的標準，大概很難有真愛了，因為光是開頭「恆久忍耐又有恩慈」這八個字，就夠做父母的學習一生了。而我明明，是嘴上說著愛他，心裡也想愛他，實際行動表現出來的卻常常是嫌棄他。所以大概，不是做到這些才是真愛，而是真的愛他，就盡量這麼做。

照片攝於2016年9月，奧馬哈海灘美軍公墓

晚飯發燒前，豆豆跟爸爸說：「剛才我們等電梯的時候，媽媽跟我說對不起了。」「媽媽為什麼這麼說啊？」「因為我想拉粑粑，媽媽吼我了。」「那你原諒媽媽了嗎？」「當然原諒啦。」明明是一下午不堪回首的經歷，小朋友卻自帶濾鏡地留住了其中大概是最有意義的一部分。

兩天後，閑聊中爸爸再次問起豆豆關於Juliette生日的記憶，他說很開心，因為有媽媽全程都陪著他，讓他很安心……接納的功課，豆豆比媽媽做得好多了。

求主給我真正愛孩子、接納孩子的心，正如天父完全接納我、愛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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