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記得那條狗
NO°／8
Saturday，February 3，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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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還
記得那條狗
盛夏的風，帶著松針的清香，在竹林間穿梭，吹著阿蘭的頭髮在臉上摩挲，她偶爾拿手撓一撓，繼續把臉伏在胳膊上，趴在石桌上。她想起了虎子到家裡來的第一天。
那是一個陰天的下午，爸爸從鎮上回到家，後面跟著一條狗。她全身烏黑，眼睛明亮得像豹子的眼睛，閃著寒光。大家都說狗跟著到家裡來，會帶來好運。媽媽笑而不語，只是燒晚飯時多留出一份給虎子當晚飯。阿蘭喜歡虎子，不是因為他會帶來好運，而是因為虎子的眼睛，黑得不見底，正像後院的深井。
自從有了虎子，家裡再也不用鎖門。大家都知道虎子的厲害，沒人會去招惹她。一天晚飯後，大家照例搬著板凳到阿蘭家門前的空地上等著看電視；那台小的黑白的電視機是村裡唯一的一台。遊手好閒的十三叔故意拿了根竹條戲弄虎子。虎子死死瞪著他，然後找準時機就一口咬住了十三叔的手，怎麼都不肯放開。如果不是阿蘭爸爸及時趕到喝止了虎子，十三叔的手以後應該再也拿不起竹條了。阿蘭記得虎子冷冷盯著十三叔的眼神，也記得十三叔氣急敗壞罵罵咧咧跑回家的樣子。那天的電視劇是關於一個大俠仗劍走天涯的故事。正好放到大俠路見不平，守護了一個父母雙亡卻眼神倔強的小男孩。大俠把男孩抱到馬上，一人一馬一孩童，走進夕陽里。阿蘭記得小男孩的眼睛，烏黑明亮，還有那夕陽，溫暖熱烈。
陽光照進竹林，照進阿蘭的眼睛裡，暈成一道彩虹色的光圈。她的淚漬和著汗珠，讓眼皮很重。她不願醒來。虎子和阿蘭一起在山坳里奔跑，去抓野兔，掏蛇窩。雖然阿蘭對扭動的蛇很恐懼，卻也喜歡看它們身上的五彩的斑紋，就像外婆織的被單一樣艷麗。有一次從一個大石塊下掏出一條紅色的蛇，阿蘭嚇得蹦得老遠，又愛又怕地看著蛇。虎子就一直守在阿蘭身前，尾巴垂得很低，左右晃動，發出低沉的吼叫。想起隔壁老爹曾說紅色的蛇是祖先變的，不能隨意打死。於是阿蘭帶著虎子溜了，並不敢像往常一樣打死帶回家給爸爸做蛇湯。
虎子最喜歡去田野里，嗅來嗅去，腐爛的稻草，死了幾天的老鼠，還有各種新鮮的小蟲子爬來爬去。阿蘭一邊看著虎子的黑色身影敏捷地竄來竄去，一邊采著蒲公英。采了一大把在手裡，就對著太陽，使勁吹一口氣，於是就看著一個個鑲著金邊的小絨傘飄飄洒洒，飛向天空。有時阿蘭會對著虎子的臉吹蒲公英，虎子就會撲哧撲哧地皺著鼻子打噴嚏，阿蘭就笑得倒在田野里。
天熱的時候，阿蘭帶著虎子一起去河港里，捲起褲管，河水清涼清涼的。虎子先耍一會兒，等阿蘭把網準備好，虎子拉著網的一頭，阿蘭拉著這頭，晃蕩一會兒，網裡就有好些小魚小蝦，帶回家給媽媽晚上加餐。虎子最喜歡吃有蝦米的湯飯，能吃兩飯盆。
胳膊睡麻了，阿蘭揉揉眼睛，轉過頭，繼續趴下，迎著風來的方向。那天隔壁家南英姑說要去阿蘭家竹林砍一個竹鞭，手裡拿著鐮刀。說是姑姑，其實她才十七歲，比阿蘭大不了十歲。南英姑走在外邊，特意讓阿蘭走在裡邊，好擋一擋她藏在身後的鐮刀；她的眼睛還是不斷瞥向被鎖在家門口的虎子。虎子自從懷上小狗，性情變得暴戾，見不得利器，有時見到家人都會發出低吼聲。媽媽怕她闖禍，就把她用繩索鎖了起來。走著走著，虎子已經遠遠地發出了吼聲。南英姑死死拽著阿蘭的胳膊，渾身顫抖。突然，虎子猛地掙脫了繩索，向南英姑狂奔過來。阿蘭和南英都倒在了地上打滾，虎子一陣撕咬。阿蘭腦子一片空白，嘴裡大叫著：「虎子，別咬，別咬。」
晚上，阿蘭哭著給南英姑蒸了糯米飯，然後裹上紅糖，趁熱敷在南英姑的傷口上。南英姑大腿上有幾十個洞，阿蘭只有一些擦傷。
「阿蘭，吃飯了。」媽媽的喊聲把阿蘭驚醒。阿蘭抬起頭，揉揉眼睛，看到了家裡煙囪的煙筆直地伸向灰色的天空。
阿蘭走進廚房，幫媽媽端菜。看到一盤黑乎乎的東西，她看著媽媽，媽媽趕忙把盤子收到一邊，支支吾吾地說是十三叔送來的。阿蘭奪過盤子，衝到後山上，用手不停地挖啊挖啊，挖出一個圓坑，把盤子里的東西倒進去埋起來。阿蘭插上一個松枝，失聲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阿蘭下山回家。還沒到家，她扶著家裡的外牆，吐了。
她想起十三叔手裡的刀和臉上的笑容，還有他掛在樹上的，血淋淋的虎子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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