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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真亦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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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1

安置在老徐體內的腎臟,本不屬於他。

天花板擁擠地懸在屋頂下單薄的銀色骨架上,無數方形的格子像冬捕時冰層下巨大漁網間的鏤空,在老徐尚未完全清晰的視野里鋪展著。

他小心翼翼地轉動著眼球,試著通過發現點什麼來讓自己變得踏實。終於,在視野的盡頭,有一截看似曾包裹著石棉,現在卻銹跡斑斑的管道像被從水底撈起的殘肢般耷拉在屋頂上。

老徐輕輕的呼出一口積結已久的空氣,腰間的皮肉下,疼痛像即將傾瀉在地的大雨般由遠及近。空氣中一股隱隱的氣味提醒著他:你終究還是要在這間病房裡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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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快去買菜吧。」蘭雲睡眼惺忪的從卧室里出來,瞥了一眼老徐。過於臃腫的冬款睡衣讓她本就肥胖的身軀像一口冒著熱氣的水缸。

看著眼前這具寬大的背影費力地擠進廁所,老徐不由得感到一陣胸悶。他掙扎著把捧著報紙的雙手垂在大腿兩側,像是要扯斷手腕間無形的鎖鏈般把報紙展平,然後提起右側的兩角把它對摺,接著便又放在大腿上用力壓著,直到手掌上蹭滿了滑溜溜的墨跡。

老徐慢條斯理的重複了幾遍這個程序,才終於滿意地把這份磚頭大小的物件安穩地擺放在身下這張破舊沙發的木質扶手上。

他像去上班前那樣穿戴整齊,然後踮著腳從玄關的衣架上取下布袋和自行車鑰匙。然後用力把門推開,像是在推開年輕時的自己。瞬間竄出來的風還是冷的讓他縮緊了脖子,外套拉鏈上的金屬刺著他下巴上鬆散的皮。

老徐辨了辨樓梯的方向,轉過身,躡手躡腳地把門帶好,像一隻頹唐的老貓爬下樓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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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陽光像被埋起來似的泛著土色,老徐推著笨重的自行車潛在菜市場的喧囂里。

「唉唉,不買就別扒拉了嘿。」小販竭力控制著聲帶,以便讓語氣顯得更加鄙夷。

「把這兩塊拾掇了。」老徐摘了手套,把案板上的腰子輕輕甩到小販眼前。「哦,打上花刀再切成塊啊。」老徐捻了捻手指,重新帶上手套。刀在案板上又蹦又跳。

「慢走啊。」小販嘴角邊蠕動著的肉讓陽光下的那抹土色略顯鬆動。老徐扶著車把,轉過頭,怔怔的看著小販嘴上浮起的過於自然的淺笑,這讓他想起塘堤的淤泥下隨時會探出泥鰍來的小洞。

「受累啦。」老徐把血淋淋的塑料兜拎到布袋裡,然後便向著終日容納他吃喝拉撒睡的那間居所,緩緩跨上了車。

油像等待即將被點燃的鞭炮似的在鍋里等待著沸騰,油煙機嗡嗡作響。蘭雲的目光漂在鍋里,腦頂上一縷沾著油酊的頭髮隨著粗重的呼吸擺動著,巨大沉重的胸部像受了驚的河豚墜在領口裡。

她像一尊遠古的陶俑般撅著胯。一手撐著灶台,一手捧著本菜譜:

原料:豬腰4隻、青椒、紅蘿蔔、洋蔥(適量)、蚝油兩大匙、砂糖一少匙、生粉水、薑片、蒜片、蔥段。

1、先將豬腰切開,去掉白色的筋(最好用剪刀,比用刀方便),切成腰花,把腰花放在燒的開水裡加兩三片姜灼兩到三分鐘左右。

2、把灼過的腰花過清水去掉那股異味。

3、爆炒一下配料。

4、放薑片、蒜片、蔥段、爆炒腰花,在爆炒過程中放適量料酒。

5、把配料也放進去炒,打個芡(蚝油兩大匙、一小匙糖、少許的生粉水)就可以上碟了。

「腰子買少了。」蘭雲說,菜譜被嘭的一聲合上。

「你繫上點圍裙多好。」老徐嵌在沙發里,一邊數著數,一邊用力按著大腿,好像在一絲不苟的和著一大盆軟趴趴的面。

從廚房滲出的濃煙把老徐趕進了卧室。又是一陣劇烈的睏倦,像干硬了的棉絮兀的塞進腦袋裡,然後便貪婪的吸收著周遭的濕氣,變得越來越重。

老徐索性仰面躺在床上,下半身像個水袋似的臌脹著,可小腹中卻依然遲遲沒有尿意。這讓他突然感到一種與生俱來的權利被無情剝奪後的絕望和憤懣,就像被砍掉了手腳,或是被刺瞎了眼睛。

「我可能病了。」老徐歪過頭,不知是沖誰小聲嘟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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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去檢查檢查也好落個安心,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歲數誰還沒點毛病。」蘭雲用右手小拇指上粗長的指甲剔著牙縫。

「哦,那我從家裡拿點錢帶著。」老徐說。

「拿吧拿吧。別聽人推銷什麼亂七八糟的保健品啊。」

「不會的,去正規的大醫院。」

老徐從抽屜里捏了一小疊百元的紙幣,把身份證和醫保卡放在上面,然後輕輕的對摺,再放進外套內側的口袋裡。

越是有事越打不到車。老徐想返回頭去騎自行車,可是粗重的雙腿卻像在柏油路上生根發芽了似的懶得動彈。

他往外套內側的口袋裡又探了探,然後系好拉鏈,縮著脖子,像急於甩掉手上不小心沾到的什麼髒東西似的,在路邊繼續拚命的揮著手。

「這個病吧,簡單說就是腎臟不工作了,你體內的水分和毒素就排不掉了。」坐在老徐對面的年輕醫生推了推眼鏡。

老徐好像被他的這個動作晃的失了神。

「您怎麼稱呼?」

「我姓黃。」

「哦,黃醫生。」老徐用手掌撐著大腿,感覺馬上就要在上面按出坑來。

「儘快來辦住院吧,不然做不了進一步的檢查。」黃醫生扭過頭,自顧自的在寫著什麼。

老徐手裡攥著幾張紙,上面的內容大多看不太懂。難怪腿這麼重,老徐心想,好像終於得到了一個難解題目的答案般,心底竟隱約湧起一絲釋然。

他坐在醫院門口冰涼的台階上,一股無所事事的感覺突然襲來。他極渴望此時手裡有一支煙,來讓自己無處安放的手有點事做。

蘭雲在陽台上拔著雞毛,老徐驚訝於她從哪淘換來的活雞。

「讓你住院了?」蘭雲側過臉,身前盛滿開水的盆里漂著血沫。

「嗯,說讓儘快。」

「哦。」蘭雲調整了下蹲姿,「先去換盆水來。」那隻光禿禿的雞在她手裡搖晃著。

餐桌上擺滿了盤子,老徐坐在桌旁擺弄著筷子。

「準是晚點了。」蘭雲在圍裙上蹭著手。

「涼了再熱唄。」老徐說。

蘭雲含在嘴裡的話還沒來得及冒出來,就被清脆的敲門聲噎了回去。

門外露出一個巨大的粉紅色行李箱,旁邊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

老徐盯著這個女人的臉看了許久,可還是感到有些陌生。

「呦,姐夫可胖了不少。」年輕的女人先開了口,嗓音像清晨的露水盪在嫩葉上。

老徐欠了欠身,吃力的掩飾著身體的笨重。

「快坐,邊吃邊聊。」蘭雲拉著年輕女人的手坐到老徐對面。

「多少年沒見了?」老徐臉上堆著笑。

「什麼『多少年』。咱爸沒的時候不是還見過?」老徐明白,這是蘭雲不想讓他再隨便開口。

「誒,蘭淇,你不是有對象了?怎麼沒一起來?」蘭雲關切的語氣讓老徐倍感陌生。

「分了。」露水從嫩葉上滴落。「別給我夾了,吃不了這麼多。」蘭淇邊笑邊用手捂著碗口。

老徐端著碗,靜靜地把米粒扒拉進嘴裡。姐妹倆嘰嘰喳喳的話音在屋裡打著轉。

「啊?那還不抓緊住院,回來再耽誤了。」蘭淇睜大著的眼睛裡滿是意外和憐憫。

老徐用舌尖把粘在唇邊的一顆米粒勾進嘴裡,抬起頭看著蘭淇。

印象中她還是學生模樣,當年送她去醫學院報道的時候,蘭雲臉上的那股惆悵勁兒依然讓老徐記憶猶新。可畢業以後,這個曾勵志從醫的妹妹好像終究還是做了份和專業不大相關的工作。

眼前的蘭淇成熟了不少。老徐暗想,和她姐長得一點都不像:下巴是尖的,脖子又白又細,隨著呼吸,兩條鎖骨若隱若現。她沒帶項鏈,領口開的有些低,胸前一小片白花花的肌膚在老徐的眼裡閃著光。他突然感到下體有些溫熱,這讓他覺得自己的病也許還有治。

「明早咱去醫院吧。」蘭雲放下筷子,然後又像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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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黃醫生皺著眉,打量了一下蘭雲,「做透析也就是維持,還是要儘快換腎。」

「這麼嚴重。」蘭雲搓著手指,肚子里生出一堆問題,可又不知道應該先問哪個。「得花多少錢?」身下的椅子太過窄仄,她想站起來活動下身體,可屁股剛一懸空卻又覺得不妥。

「有病人的親屬能提供腎源嗎?」黃醫生不再看她。

蘭雲盯著自己的鞋尖,尋思著,「我可不行,我三高的厲害。」

「跟病人有血緣關係的吶?」

「哎呦,這可夠嗆。他們家那邊沒什麼親戚了。」蘭雲說。

「實在不行就醫院幫你們聯繫,可是要等。」黃醫生把手裡的筆撂在桌上,身子慢悠悠的靠向椅背。

李科長拎著個大號的果籃,像上山的挑夫般費力的爬著樓梯。他張大著嘴,急促的呼吸著混雜著各種藥味的空氣,汗珠從泛白的鬢角流到粉嘟嘟的頰顋上,光禿的腦頂又青又亮。

蘭雲撇著眼淚,坐在病床旁,「領導,你說怎麼就讓他給攤上了。」

李科長看著老徐身上插著的各種管子,從包里取出一個信封,「安心治療,不要胡思亂想,有什麼困難就提出來。」

老徐迷迷糊糊的躺著,也不知自己是剛睡醒,還是正要睡去。「別哭哭啼啼的,我這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他沖李科長笑了笑,「謝謝大伙兒,不過我們家確實是有些困難。」老徐氣若遊絲。

一個瘦高個的護士進來擺弄著床邊的機器。

老徐不知道時間又過了多久。

「我去送送。」蘭雲站起身,擤了把鼻涕。

李科長慌忙擺手,「不用不用,照顧病人要緊。」

病房外,臉上頂著愁雲的人們在飲水機前排著隊。李科長貼著牆站在蘭雲身旁。

「打算把房賣了?」李科長壓低聲音。

「不打算。」蘭雲說。

「兩個腎都要換?」

「醫生是這麼說。」

李科長在蘭雲手臂的肥肉上胡嚕了兩下,「你自己可得注意身體。」

「知道。」蘭雲瞥了一眼四周,「回去吧,慢點兒開車。」

李科長踱到停車場,迫不及待的掏出一支煙來點燃,然後猛嘬了一口,伴著繚繞在面前的雲霧,他頓感身體輕快了許多。

黃醫生在蘭雲面前抖著手裡的紙,「你這工齡證明不行啊。」

「單位給開的啊。怎麼了?」蘭雲感覺對方把自己當成了傻子。

「工齡不夠,沒法幫你們預約啊。」

「每天這麼多出交通事故的,還有被槍斃了的……」蘭雲從椅子上站起來。

「等著換腎的人更多,比你們嚴重,工齡還比你們長的有的是。」黃醫生把筆別進白大褂上的口袋裡。

蘭淇把暖瓶放在床頭邊的角落,「我幫著想想辦法。」

「對啊,問問你以前的同學,咱不非得指望他這。」蘭雲用毛巾擦著老徐的嘴角。

老徐感覺自己迷糊的時候越來越多,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不過蘭淇的聲音他還是能分辨的出來。

只要有了全新的腎,怎麼也還能再活幾年吧,老徐覺得這不算什麼奢望,所以便趁著清醒的時候,壯著膽,沿著這個念頭使勁兒幻想著後邊幾年的生活。

日子就像燈芯下的油,總歸是耗著耗著就少了。

黃醫生端詳著蘭雲的簽名,心想,字寫的還算端正,「再說一遍,後果自負啊。」

「懂。我們自願轉的院。」蘭雲撣了撣褲子上的褶,又略顯生硬的補了句「謝謝。」

天氣漸暖,厚重的外套已經穿不住了。天空中清澈的藍色里摻雜著几絲白雲,只是風颳得有些勤,炮屑和硝煙隨著黃土,把人們的面孔染上疲倦和悲傷的味道。

剛露頭的青草在開始發軟的泥土裡含著。蘭雲抱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相框,小心翼翼的走在一眾稀稀拉拉人群的最前面,她吃力的用手指摳著相框底部的兩角,又短又粗的胳膊死死的擠在相框兩側,相框上的玻璃顫巍著像是要被擠碎了。多肉的下巴抵著相框的上緣,她抿著嘴,牙齒緊咬著向下用力,張大著的鼻孔急促的喘著粗氣。

一個穿黑色制服帶著白手套的男人示意她在台階下停住。蘭雲忙把相框杵在地上,直了直身子,抬起頭。漢白玉的台階異常寬大,卻不高,上面宮殿似的建築雕梁畫柱,兩扇異常高大的門對開著,裡面伴著音響發出的低沉音樂湧出陣陣涼氣。

蘭雲低著頭,在追悼廳大理石的地面上專心的蹭著鞋幫上的泥。

老徐閉著眼,仰面躺在大廳中央的玻璃棺材裡,棺材的四周花團錦簇。

李科長覺得自己從沒念過如此冗長的稿子,他頻繁的吞咽著唾液,手臂時不時垂下,在褲子兩側擦著手心上的汗,過不了一會兒功夫就能看見蘭雲像一張舊毯子似的趴在玻璃棺材上嚎啕。

鞭炮震耳欲聾的響過後,在地上留下一大片白色的印跡,濃烈的煙塵翻滾出比天空更深的藍色。面露同情的人們陸續離開著這個奇異的場所,好像因為知道這早晚是自己最終的歸宿而反倒不願在此刻久留似的。

蘭雲眼角掛著淚痕,一邊啜泣,一邊和急於離開的人們一一點頭致謝。李科長在不遠處看著這個機械又呆板的場景,把剛掏出來的香煙又放回了口袋。

「別哭壞了身子。」李科長捋了捋前額上僅存的幾縷頭髮,站在蘭雲近前。

「唉,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蘭雲往前挪了一小步。

「有四個月?」

「也就三個多月。」

「這錢算是白花了。」李科長說。

「錢倒是比預想的少些。」蘭雲頓了一下,「怎麼也沒帶個水杯?」一陣風吹倒了邊上立著的一個花圈,花瓣散了一地。

「忘在車裡了。」李科長搔了搔後腦,心裡別樣的暖和。

面前的這棟建築不像是個醫院,老徐也不清楚其他城市的醫院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他感覺這時候還算清醒,只是眼屎多的快把眼睛糊死了,視線還是模模糊糊。

蘭淇跟著忙前忙後的身影讓老徐頗為過意不去。

這間新病房雖說略顯破舊,但卻讓他倍感安心。

「有好多人會主動來賣腎吶。」蘭淇看了一眼姐姐,低頭對老徐說,「反正咱們這個是落實了。

就等手術了,放心吧,姐夫。」

「幸虧有你。」老徐覺得這時自己要是能擠出幾滴眼淚來就更好了。

餐廳里連空氣都充斥著金色,桌子上晶瑩的杯中乘著紅酒,泛著油光的食物像重獲新生似的冒著香氣。

黃醫生笨拙的舉著刀叉,雙腿在狹小的桌下顯得格外局促。

「就知道你吃不慣西餐。」蘭淇莞爾一笑。

「確實比拿手術刀還費勁。」黃醫生有些尷尬。

蘭淇換了個坐姿,把雙腿重新疊好。

「還是沒什麼突破?」黃醫生說。

「本來計劃能維持一年的,可還是排異的厲害。」蘭淇叉起片菜葉,「目前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畢竟是豬的器官。」

「所以……就回去了?」

「嗯。回去。」蘭淇舉起酒杯。

黃醫生把身體向前傾了傾,「其實,當初我……」

蘭淇放下酒杯,本想用手指按住對方的嘴唇,可手臂僅僅在空中懸了片刻,就又像腦中浮現出的回憶般被縮了回去。

「別說這些了。」蘭淇說,沒有抬頭。

「好吧。」黃醫生拿起餐巾,擦著嘴角的苦笑。

「不用送我,也不是永遠不回來了。」刀叉在蘭淇面前的盤子里忙活著。

「好。不過我只是好奇,那些被換下來的腎……」

「餵豬了。」蘭淇輕輕說道。

End

文 暘曉昆

圖 網路

暘曉昆,坐標天津,85後職男,摩羯座。

一直試圖用文字與荒謬的生活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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