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能展示美好，對嗎？
昨天的朋友圈被一個名為「what are you wearing」的展覽刷屏了。
這個展覽展示的，是18位女性，在被性侵時穿著的衣服。
這是一個很沉重的話題，更沉重的是，一些受害人甚至會被認為自己的言行舉止和穿著打扮是誘發性侵的因素之一，也就是說，受害人不僅要承擔被性侵後的痛苦和恐懼，還要面對那些殘忍而又無端的指責。
展覽的承辦人之一的Kennes女士多年調查的結果是「比利時全國只有10%的被性侵女性敢報案，而最後卻又只有十分之一的人能被定罪」。
她說：「我們的社會根本沒有空間提供給受害人說出她們的經歷，這實在太荒謬了。」
我在朋友圈分享了這個展覽。
不多時，我的朋友F君聯繫了我，說想跟我聊聊。F君是搞社會問題研究的，跟我同齡。
F君說，看完了我分享的這個展覽之後特別的有感觸。
F君說，他自己曾經性騷擾過一個同班的女同學，這位女同學文靜，內向，不敢聲張。
F君說，那時候還小，完全沒有意識到當時的行為給對方造成了怎樣的傷害。
F君說，這件事過去快二十年了，隨著年齡越來越大，自己也越來越內疚。尤其在從事了如今的工作之後，這種內疚感愈發強烈。
F君說，現在仍然記得女同學當時的表情，死死咬住下嘴唇，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F君說，一直以來都想當面給那位女同學道個歉，但又始終沒有勇氣聯繫她。
F君說，這件事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這是他人生的污點。
F君說，他希望國內能有類似的展覽舉辦，目的不止是讓更多的人了解性侵這件事，止於了解，那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F君說，他希望展覽能教會女孩子如何保護自己，同時也請求大家不要輕易的傷害別人。
F君說，這樣的主題最適合放在我們博物館了。
F君說，這些年，國內的大大小小的博物館他也看了不少，幾乎沒有反映當下社會問題的展覽。
F君說，博物館現在職能豐富，又展示文物，又傳播知識，又休閑娛樂，但是這樣就夠了嗎？作為社會機構，難道不應該承擔一些社會責任嗎？
我向F君做了解釋，說如今的博物館界已經開始反省自身的定位，一些博物館逐漸將研究重心轉移到如何使觀眾更深入的理解不同維度文化的方法和途徑。像去年的博物館日的主題就是「博物館與有爭議的歷史:博物館講述難以言說的歷史」，說明對類似的問題還是有意識的。
F君說，我說的這些他都知道，但是就像他剛才提到的，這些工作僅僅停留在表面。或者說，我們壓根就沒有深入研究的意圖。
F君說，每年博物館日的主題和活動他都會關注，只有去年，想關注都關注不到。「難以言說」是希望博物館迎難而上，不是讓博物館知難而退。
F君說，如果國家博物館是因為顧及國家形象，展示悠久的歷史，展示精美的藝術，迴避一些社會問題，那是可以理解的。
F君說，我們這類的博物館，如果也只展示悠久的歷史，只展示精美的藝術，甚至刻意迴避社會問題，那就真的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我覺得F君在這個問題上過於偏激了。
我說，哥們你做了那麼多社會調查，走訪了那麼多貧困兒童失學兒童留守兒童，你說你看到的都是悲慘的人生，你的調研筆記里都是血淋淋的數字，為什麼我們看不到呢？你的數字會說話，說的是真話還是謊話？你的研究報告的真實性呢？這些就叫做你的社會責任嗎？
F君沉默了。
我說，我想把今天的對話整理成一篇稿子。
F君說，可以，但是不要提我的名字。
我說，叫你Falsifier可以嗎？
F君說，我喜歡這個諷刺。不過我以後不太想跟你說話了，被你說完，負罪感更強烈了。
我說，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
F君又沉默了。
F君說，他覺得他必須得去跟那位女同學道個歉，即便不能得到她的原諒。
F君說，咱們只能展示美好，對嗎？
這回，輪到我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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