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穗康:一加一可以不等於二——閑談藝術超越日常物質生活的因素
一幅63cm×94cm見方的標準繪畫,畫面的中央被一支巨大的深棕色煙斗佔據著。是的,從一般的角度看,這就是一支煙斗,斗缽飽滿反射著圓潤的光澤,斗柄彎曲構成一條令人享受的弧線,煙嘴處漸漸從圓形收束為鴨嘴狀,畫家甚至還貼心地在此處留出了齒嚼的位置。然而,「Ceci n』est pas une pipe」,這不是一支煙斗,雷內·馬格利特在畫面上留下了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語。也許這幅《形象的叛逆》算不上是現代藝術里最難懂的一幅畫,但它卻依舊令人費解。說起來,同樣令人傷腦筋的福柯就曾經圍繞這幅畫,寫過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書名就叫作《這不是一支煙斗》。而來自紐約的藝術家趙穗康老師也說,針對這幅畫,他可以講一堂課,但今天,只需要我們知道「這不是一支煙斗」。一幅藝術作品,無論它畫面上呈現的是一件物體,譬如煙斗,或是一個人,譬如蒙娜麗莎,藝術家在此都不是呈現物的實體本身。這句話,或可為你打開透視藝術的一扇窗。
1月6日,趙穗康教授在新華·知本讀書會上進行演講
2018年1月6日,新年第一期新華·知本讀書會如期舉行,去歲已經來做過客的趙穗康老師,再一次為讀者們奉上關於藝術的精彩講座:「一加一可以不等於二——閑談藝術超越日常物質生活的因素」。他說,上次有聽眾在講座後問他,如果藝術都是技術,那麼藝術本身所謂的藝術的那一部分在什麼地方?因此這次,他就要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講藝術中我們不能解釋的那一部分。這裡的弔詭在於,如果一種東西無法解釋,你如何用語言去描述它?趙老師為我們找到的方法是體驗——通過一段段極個人化的生活情境描述,以及給他帶來過獨特藝術體驗的音樂,趙穗康老師在封閉的講座環境中儘力用音響、語言、圖片等多維的方式帶領聽眾喚回那一時刻的藝術體驗。譬如有一次,趙老師乘高鐵從上海去北京,當時他在車上為了講座尋找音樂,當動車駛入南京火車站的時候,正好聽到海頓《F大調第十七弦樂四重奏》。四十年前,這首曲子曾給過他不可磨滅的體驗瞬間。但經歷四十年的時空轉變,再聽到這首曲子,四十年前的那一刻體驗又重回他的身心——外在的現實世界模糊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物質環境消失,音樂穿越時空永恆。
藝術需要我們去體驗,而非純然的觀看。這恐怕是大多數人在接觸現代藝術之初,最最缺乏的預熱功課。我們沉迷於藝術帶給我們的幻象之中,將藝術作為現實的反映而不可自拔。對此,趙穗康老師舉了個很簡單的例子,他說藝術家要畫一個蘋果,他會先去選一塊畫布,決定畫布的形狀,然後準備各種顏料,或者需要的材料,這些事情中沒有一件是與蘋果有關的。藝術家記錄下來的是那蘋果那一刻帶給他的體驗,而不是要吃那個蘋果。一個藝術家今天和人吵了一架,他不可能畫一幅關於吵架的作品;很開心,也不可能畫一幅開心的作品。我們常常誤解藝術反映現實,但在趙穗康老師看來,藝術之為藝術,恰恰可以讓一加一不等於二。「藝術本身就是一種精神,實際上就是一種非物質,藝術從物質發生,卻超越我們的物質本身。」在此,趙穗康老師將藝術家完成作品的過程,比擬為「生孩子」,當一個藝術作品完成的時候它是有生命的,它所散發出來的生命力不斷地與新的觀看者的生命相匯,形成新鮮的體驗。人類有其時空的局限,當我們拋開這一局限,我們會發現藝術作品因為超越,而有可能達致永恆。
左:未完成的《奴隸》
米開朗琪羅
右:《巴黎的空氣》
杜尚
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米開朗琪羅的那件未完成的《奴隸》與杜尚看似玩笑的《巴黎的空氣》在藝術上形成了共鳴,儘管從藝術史的劃分或者在大多數觀者的眼中他們毫不相干——畢竟後者只是杜尚從諸多工業現成物中隨手挑出,簽上自己名字的血清瓶。趙穗康老師坦言,一般藝術學校分兩派,一個是技藝比較好的,一個是概念比較好的;一個是比較寫實的,一個是比較抽象的。但他什麼都可以,「磨刀霍霍練技一輩子,但是目的就是為了忘掉技術;學習的過程就是把學習忘掉。這實際上是一個哲學的概念」。正因為如此,藝術才構成在現代社會中拯救人類精神世界的特殊意義。「年輕的時候,有一回我爬上了華山,上到山頂的時候,太陽落山了。很多人都會說,走到自然裡面去,看到太陽落山,很感動。實際上什麼是感動?當看到這幅畫面的時候,作為日常物質的你不存在了,你的物被那一刻的體驗超越了,被凈化了,完全消失了。」這就是藝術,不能解釋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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