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春艷：無問西東，剛毅堅卓
無比光輝燦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孤星高懸、充滿傳奇色彩與理想主義光環的西南聯大，終於第一次被《無問西東》搬上了電影屏幕，僅此一點，就足以讓我對本影片生出無窮的敬意。西南聯大是神一樣的存在，又是詩一樣的存在，揭開西南聯大的面紗，體會一種最熱血最崇高最精英又最活潑的國之魂。
一．什麼是西南聯大
很多人都聽說過西南聯大，但對於它是哪幾個學校聯合起來的？具體校址在哪裡？為什麼要聯合起來等具體的細節，卻不甚了了。本文旨在拋磚引玉，帶領大家走近鎮國重器---西南聯大。
西南聯大的全稱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是抗日戰爭期間由當時的三所大學聯合而成的一所綜合性大學。這三所大學分別是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私立南開大學。校址本來在長沙，後遷至雲南的昆明。整個辦校時間從1937年到1946年，共8年多的時間。日本侵華戰爭是從1937年到1945年。也就是說，西南聯大是隨著抗日戰爭的開始應運而生，又是隨著抗日戰爭的結束應運而散的。
聯合辦校對於整合優質的教育資源有著重要的意義，尤其這樣強強聯合的辦校模式。但是呢，同時也有個需要克服的困難，出現了三個校長，到底該聽誰的呢？當時的三位校長分別為：清華的梅貽琦、北大的蔣夢麟、南開的張伯苓，為了提高行政效率，實行一元化領導，蔣夢麟和張伯苓都公推年青的梅貽琦主持校務，他們倆則退居二線，留守重慶，從國民政府教育部方面謀求對西南聯大的實力支持。
西南聯大聚集了全中國絕大部分的精英知識分子。西南聯大的校舍是我國著名的建築大師梁思成設計的。不過找梁思成設計實在太大材小用，因為辦學經費異常拮据，校長梅貽琦多次否定了梁思成的設計方案，最後簡化成除了少數建築是磚瓦結構，絕大部分全是茅草房。讓一個建築大師設計茅草房，估計也只有西南聯大這麼「奢侈」。
西南聯大的校歌《滿江紅》是修了中國哲學史的大學者馮友蘭作詞的，可謂氣吞山河卻又情真意切。
滿江紅
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閥。
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
絕徼移栽禎干質，九州遍灑黎元血。
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
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
便一城三戶，壯懷難折。
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
待驅除仇寇復神京，還燕碣。
除了校歌，優美而不失剛健的勉詞也深深地打動我。特別是那句：「要創造偉大的時代」，何等的氣魄！事實證明，他們也確實創造了偉大的時代。
西山蒼蒼，滇水茫茫。
這已不是渤海太行，這已不是衡岳瀟湘。
同學們，莫忘記失掉的家鄉！莫辜負偉大的時代！莫耽誤寶貴的辰光！
趕緊學習，趕緊準備，抗戰，建國，都要我們擔當，都要我們擔當！
同學們，要利用寶貴的時光，要創造偉大的時代，要恢復失掉的家鄉！
最感動我的，還是西南聯大只有四個字的校訓：剛毅堅卓。這四個字可不只是隨便說說，而是全校師生一致踐行的行為準則。
以校長夫人為例。一度經費緊張到連校長家裡都緊巴巴過不下去了，當時有個國民政府的高官夫人想要來拜訪梅校長，可家裡實在窮得揭不開鍋了，梅夫人只好把孩子們穿小的衣服全部拿去賣掉，才勉強換回點錢擺弄出一桌簡單的飯菜。後來校長夫人更是自製起燒餅，拿到街上沿街叫賣。全國最精英大學的校長，其夫人地位之尊貴自不必多言，可是非常時期卻不惜走街串巷，其剛毅堅卓可見一斑。
又有我國著名的數學家華羅庚教授在當時竟然住的是牛棚，下面拴著牛，隔板之上，一家五六口人就擠在一個小窩棚里。牛頂隔板時，窩棚如觸礁之船上下晃動，華羅庚就是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寫出了令世人矚目的數學專著。不是擁有剛毅堅卓的品質，不說出什麼學術成果了，就是生活下去也難以想像啊。
西南聯大的校風是民主自由、嚴謹求實、活潑創新、團結實幹。這個也頗值得玩味。民主自由的口號在當時來說並不新鮮，但它強調的「求實」、「實幹」卻讓人看到了它嚴謹踏實的另一面。正因為有這種實幹精神，所以西南聯大的這批人確實地做出了數項填補我國空白的大學問：梁思成修了我國的建築史，馮友蘭修了哲學史，金岳霖完成了我國第一本《邏輯》學，連文學家沈從文在晚年也完成了古代服飾史。
二．校長風采
三個校長中，張伯苓一直留在大陸，蔣夢麟和梅貽琦則都去了台灣。值得一提的是，梅貽琦在台灣也建了一個清華大學，他因此被尊稱為兩岸清華的「終身校長」和「永遠的校長」。
先說說梅貽琦。巧的是，梅怡琦還是張伯苓的學生。他曾是南開中學第一期的學生，而南開中學正是張伯苓辦起來的一所私立制學校。他也是首批利用庚子賠款公費留洋的學生，在美國學的是電機工程。
雖然梅貽琦學的是理科，他的國文基礎卻相當深厚。他曾對同仁說過：「假如我們之中有誰背誦任何中國古經傳有錯漏，我可以接背任何章節。」如果你考慮到梅貽琦在平時的生活中是個寡言、慎行、重實幹的人，你就知道他這話是有多高的含金量了。
縱觀梅貽琦的教育學觀點，有兩點非常寶貴，值得教育界世代傳襲下去。
第一點是他提出所謂大學的概念。在他看來：「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也就是說，相比大學的硬體設施而言，大學的軟體也就是師資力量，才是大學的關鍵。正因為有這樣的思想，梅貽琦引進了大量優質的大師級教授，而且他還有破格引進教授的魄力。當時的數學天才華羅庚只有初中文化背景，卻被梅貽琦破格召進大學加以培養，允許他修習大學課程，還送他到英國劍橋大學去做訪問研究，回國後未經講師、副教授階段而被直接聘為教授。
為了進一步讓大師們學藝精進，梅貽琦還規定教授們工作一定的年限後，就可以休假一年，赴歐美研究，學校開支一半薪水，還給予往返路費。有如此優渥的條件，才使得西南聯大的教師隊伍名士如雲，隨便拉出一個來，都是學界的泰山北斗。
他的另一個觀點是「從遊說」，即「學校猶水也，師生猶魚也，其行動猶游泳也。大魚前導，小魚尾隨，是從游也。從游既久，其濡染觀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為而成。」簡言之，他認為「身教甚於言傳」，真正的大師，不僅學問要好，亦應該品行高潔，能夠以自身的高尚品行來自然地引導學生，達到「不為而成」。如此高規格的老師，真是不教出高規格的學生都難，所以西南聯大培養出的學生也出了大批如雷貫耳的國家棟樑和國家驕傲。如李政道、鄧稼先、楊振寧、汪曾祺等。
名師出高徒其實也體現在張伯苓和梅貽琦這對師生身上。張伯苓是我國著名的教育家，曾先後赴日本和美國考察和學習教育。從日本考察回來建立了私立南開中學，從美國留學回來著手籌辦了我國第一個私立大學---南開大學，之後又創辦了南開女子中學和南開小學，至此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教育體系。
張伯苓不僅是創辦私立大學的第一人，同時也是「中國奧運第一人」和「中國話劇第一人」。正是在他的推動和運作下，我國短跑選手劉長春第一次參加了第10屆洛杉磯奧運會，成為我國歷史上參加奧運會的第一人。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張伯苓還首次申辦過第15屆奧運會，這是我國的第一次申奧活動。
說他是話劇第一人，是因為他積極號召同學們在努力學習的同時，也要積極地參加體育活動、登台表演。
他的教育觀旨在培養學生「德、智、體」全方位發展。德---重視學生的人格和道德教育；智---提倡科學，宣揚西方文化，所開設的課程包括「算術」、「自然科學」、「英語」、「體育」等，這些課程正是現代教育的雛形；體---發展體育，增強國民體質。在他的影響下，梅貽琦在清華也非常重視學生的體育教育，認為體育不斷能強身健體，亦能使學生從中學會團隊精神，故把體育置於和其他科目同等重要的位置。
論起北大的校長，最有名的當然是蔡元培，不過蔣夢麟卻是北大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一位校長。他同時也是蔡元培的學生，且早在蔡元培任北大校長期間，他就數度代理過北大的校長職務。
蔣夢麟是一個學術型的校長，自己寫過好幾本論教育的學術專著。尊重個人價值，發展個人天賦之特性，是蔣夢麟教育思想的核心。他認為，教育的目的，是為了發展個性，培養特長，進一步增加個人價值。教育就是為了培養「活潑潑的個人」，也就是1. 養成獨立不移之精神；2.養成健全之人格；3.養成精確明晰之思考力。這一理論就算在今天看來，也是非常先進的。可見蔣夢麟的教育眼光何等長遠。
對於學校管理，蔣夢麟提出了「教授治學，學生求學，職員治事，校長治校。」的方針。嚴格把學術和行政分開，使人盡其才，互不干擾，對於北大維持「學術自由」之風氣起到了相當的作用。誠如他晚年在書中所說：「著者大半光陰，在北京大學度過，在職之年，但知謹守蔡校長餘緒，把學術自由的風氣，維持不墮。」
三．師生風采
說西南聯大是巨星雲集，一點都不為過。在這群教授隊伍里，有著名的文學家如朱自清、沈從文、聞一多，著名的哲學家如金岳霖、馮友蘭，著名的建築學家如梁思成、林徽因，著名的美學家如朱光潛，此外，還有大批國寶級的學者，如陳寅恪、錢鍾書、錢穆等。現在的大學裡出一個大師級教授都是極難的事，那時卻一個學校就聚集了成批的大師。不得不說，民國時代雖然戰亂頻繁、條件艱苦，卻是知識分子的黃金時代。
別以為這些教授名頭響，就難以接近。實際上，一方面，他們對工作對學問熱愛到了痴迷的程度；另一方面呢，在為人上又擁有真性情，有的甚至天真得像一個孩子，對生活充滿興趣，無機心，少俗慮。
比如沈從文，當時是西南聯大的文學系教授。沈從文很了不起，他只有小學學歷，初涉寫作時連標點符號都不會用，卻硬是用手中的一枝筆打出了一個天下。 年輕時他常常夜以繼日地寫，又常流鼻血，有時夜間寫作，就暈倒在一堆鼻血里。天道酬勤，這話用在沈從文身上是恰當的。
最初被聘為教授時，沈從文上第一節課，因為緊張，足足站了10分鐘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開口了，又講得太快，10分鐘就把課講完了，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於是在黑板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沈從文在西南聯大開了三門課，各文體習作、創作實習和中國小說史。他並不太擅長講課，但他的教學方法卻很值得借鑒。比如他讓學生先把習作寫出來，他則在習作後面認真地寫評語，分析文章好在哪不好在哪，具體可以參照哪些書的寫法等等，有時候評語比習作本身還要長。他每每上課時，手上抱一大摞書，分發給學生寫作時做參考用。
凡是他覺得學生寫得好的稿子，他都會幫忙寄出去，儘力爭取發表，郵資費他自己承擔，為此，郵資都不知花去了多少，一旦發表拿到了稿費，他會親自給學生送去。
沈從文是個把錢看得很淡的人。有次他收到自己文集的稿費，共九千多元，在當時算是一筆巨款了，他不留著自己花，反而從存款里取出幾百元錢，湊成一萬，寄到家鄉辦學。
在生活中，他極其簡樸，吃穿皆不講究，為人卻非常慷慨。由於醉心於文物，他家裡收集到很多的老古董，但是他並不據為己有，而是要麼送人，要麼捐贈給博物館、工藝美術院校和工藝美術工廠，連收條都不要一個。
金岳霖也是個很有意思的教授，當時在西南聯大教一門必修課「邏輯」和一門選修課「符號邏輯」。必修課上，學生人太多，金先生認不全，有時候便一上課就宣布：「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而到了他開的選修課，因為太枯燥難懂，學生是寥寥無幾，他便講著講著不時只和一個叫王浩的學生互動一下：「王浩，你以為如何？」這堂課就成了他們師生二人的對話。王浩後來成了美籍華人，是國際知名的學者，他的學問當有金先生的功勞。
金岳霖在生活中是個童心未泯的人。他養了一隻鬥雞，這隻鬥雞能和他同桌吃飯，他還會找其他教授的孩子比賽玩鬥雞，如果輸了，就送梨或石榴給小朋友吃。
當時的教授與教授之間風格迥異，而又能融洽相處。同是哲學系，馮友蘭留長髯，穿長袍，儼然道家氣派；而金岳霖卻穿夾克，圍羊絨長圍巾，頗具歐美氣息。兩人在去上課的路上遇見，金岳霖問：「芝生，到什麼境界了？」馮答：「到了天地境界了。」兩人大笑，擦身而過，各自去上課了。
教授們氣度不凡，學生們也各具特色。
當時的雲南雖然不是戰場，卻也不時地受到日本飛機的轟炸。每每日本飛機來了，就需要跑警報，也就是從城裡跑到郊外躲起來，警報解除後，再返回城裡。西南聯大的學生對跑警報總能做到處變不驚，利用跑警報的機會，有些男同學便和女同學結成對子，趁機對女同學大獻殷勤，反而把一件災難性事件變成鴛鴦雙棲蝶雙飛的美事。
有一次正在郊外時忽然下起了雨，一個男同學便不等警報解除就飛奔到學校，搜羅來一大批傘，放在校舍的後門外，見有女同學來，就遞過一把，該男同學長得五大三粗，想不到倒頗有憐香惜玉的情懷。
又有一男一女兩個同學，警報來了，從來不屑於跑，女同學在鍋爐房洗頭，男同學在鍋爐房泡蓮子湯喝，氣定神閑。
四．總結
西南聯大，校長是偉大的教育家，不拘一格降人才，兼收並蓄，為學術自由與獨立思考提供了一片開闊的沃土；教授們，是擁有赤子之心的飽學之士，德才兼備；學生們，是一群熱血青年。從這裡走出的學生，李政道和楊振寧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汪曾祺是著名的作家，鄧稼先是兩彈元勛……
這樣的學校，其師資的強大與物質的匱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學術的繁榮與時局的戰亂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歷史選擇了西南聯大，使它成為我國教育史上幾難逾越的最高豐碑，它是當之無愧的鎮國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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