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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從龍:詩詞的表現藝術

林從龍:1928年出生,湖南寧鄉人,大學學歷。1949年參軍,1958年轉業。在部隊和地方歷任編輯、副主編、主編。歷任河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中原文史》主編、《中州詩詞》主編、中華詩詞學會顧問、中國詩詞研究會名譽會長、世界漢詩協會名譽會長、河南詩詞學會會長、中華詩詞文化研究所所長、《中國詩詞月刊》顧問、《中國當代詩人詞家代表作大觀》編委會顧問、中國民族藝術家協會學術顧問、中國杜甫研究會副會長。享受政府特殊津貼。

詩詞的表現藝術(10)

說「悟」

在學習上,「悟」很重要,多讀、多聽、多觀察,廣泛地積累知識,固然是做學問的必備條件;但正如王國維說的,「必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從積累的材料中「悟」出道理來,變知識為能力,才能真正達到學習目的。據說過去有個書法家,為了探明書法的原理,對有關材料廣搜博取,到處留心。有一天,他望見一個樵夫和村姑在狹路相逢,兩人都遲疑了半響,想讓路,結果都茫然不知誰該停下來等對方過去。這兩個人前前後後的動作,造成一種張力、衝擊和反衝,給這位書法家提供了寶貴的啟示。這種「恍然大悟」的喜悅,過去許多刻苦攻讀、認真探索的人,常把它記錄在自己的詩文中。歐陽修見畫眉鳥在山林中活蹦亂跳,發出悅耳的叫聲,因而「悟」出了「始知鎖在金籠里,不及林間自在啼」的道理,蘇東坡到廬山,橫看側看、山峰百態千姿,弄得眼花繚亂,因而「悟」出了「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道理。這些都是由某些自然現象而聯想到社會現象,並得出哲理性結論的好例子,可見「悟」是學習由量變到質變的一個重要升華。

一九八二年,鄭州一中考生崔宏濱,從「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作文命題中,「悟」出了新的含義,寫出了一篇河南省高考的語文「狀元卷」。他不僅正確地闡述了范仲淹原話的進步思想,而且「悟」出了今天我們提倡的「先憂後樂」涵義與古代大不相同,從而把論述的重心放到當代社會,把文章的思想境界提到一個新的高度。這種溫故知新、由此及彼的「悟」的能力,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聯想能力。這種能力提高了,在學習上自能做到舉一反三,觸類旁通。

時空流轉 虛實相生

寫山水詩的大忌是形象密集。如寫山,寫完南峰寫北峰;寫水,寫完江上寫岸上,讓讀者的視野跟著作者局限在一個小範圍內,不能產生由此及彼得想像和聯想。這樣的詩,很難有味外之味。

「潮平兩岸失(一作「闊」),風正一帆懸。」王灣這聯詩,確實有盛唐氣象,但視野仍不夠寬:一寫岸邊,一寫江上,都沒離開視覺範圍。杜甫則不然:同在長江,他既寫所見,又寫所聞,視覺、聽覺齊用,空間擴大,景象紛呈。「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聽到的不受空間限制,看到的又包容天上江中,有立體感。從這裡,我想到轉換時空,不僅可寫眼見、耳聞,還可寫心想。實寫虛寫,馳聘自如,可收虛實相生之效。如我寫《登長白山天池》,第二聯原為「數峰臨玉鏡,一澗瀉清流」。自覺太實。便將下句改為「一夢枕清流」,化實為虛,似比前句生動一些了。寫《登華山》,為避免形象密集,用敘事法寫完首聯「華岳心儀久,今朝上北峰」之後,第二聯首句便寫「想」。「想」什麼?前幾年去山西永濟登鸛雀樓,導遊告訴我「白日依山盡」的「山」就是華山。拿王之渙這句詩來寫華山順理成章,而且把空間由陝西擴展到山西,時間由當前上延至唐代,「依山思白日」就這樣出手了。下句「攬勝仰蒼龍」,寫華山的近景蒼龍嶺。第三聯不再寫山上,而寫俯 :「秦晉關河隔,川原表裡雄。」秦晉分界線自古就是函谷關和黃河,「關河隔」是寫實;「川原表裡」系從張養浩《潼關懷古》中剪接而來,也未離開華山。尾聯就要寫離華山120公里的帝京西安了,哪幾個字最能代表西安呢?王國維說:「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人間詞話》)我便裁剪了「漢家陵闕」四字用來代表西安:「漢家陵 在,西望雨濛濛。「西望」,是從「西望長安不見家」句中提取的,見了「西望」,讀者自然會想到長安;「雨濛濛」是從盧綸《曲江春望》「簫管曲長吹未盡,花南水北雨濛濛」中裁剪的。這樣寫華山,既未離開華山,又避免了形象密集。

背誦詩詞好處多

一、背誦詩詞可以由此及彼,融會貫通

傳說清乾隆(一說康熙)皇帝在殿試時,要求應試者先背誦一句詩,並背錯一個字,然後用另一句詩來救。如一應試者將崔護《題都城南庄》中的「人面桃花相映紅」,背誦成「人面菜花相映紅」。皇帝問:「不是桃花嗎?」答:「桃花凈盡菜花開。」(劉禹錫《再游玄都觀絕句》)又某應試者背誦賀之章《回鄉偶書》中頭一句「少小離家老大回」,將「老大」背成「老二」。皇帝問:「不是老大嗎?」答:「老大嫁作商人婦。」(白居易:《琵琶行》)這些看似文字遊戲,但卻有助於記憶、聯想。

二、背誦詩詞可以幫助理解許多詩詞理論問題

詩歌的形象性、詩歌的比興手法等等這些理論問題,單純看有關文章、聽有關講座是很難理解透的。如果背誦的詩詞較多,就很容易理解。比如李商隱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如果背熟了並理解了,那麼詩歌的形象性、比興手法都了如指掌了。這兩句詩如果用政治語言來說,就是樂於奉獻,不求索取,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既可以歌頌人民公僕,也可以歌頌人們教師,這就是形象性藴大含深得力量,是比興手法在詩歌中必不可少的明證。

三、背誦詩詞可以悟出作者的創作手法

詩詞的藝術有一個章法問題。如果單純講理論,很抽象;如果結合作品想,就很好理解。章法有個層次感問題,即由大到小或由小到大,層層推進,不能雜亂無章。毛澤東的《沁園春。長沙》就是由小到大的範例:「獨立寒秋」,寫詩人自己;「湘江北去」,「漫江碧透,百舸爭流」,寫平視,擴大了;「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竟自由」,寫仰觀,寫俯 ,有擴大了;「悵廖廊,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擴大到整個地球,層次十分清楚。

《菩薩蠻。黃鶴樓》則是由大到小的層次。「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是大面積地寫當時中國的形勢;「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縮小到武漢;「黃鶴知何去?剩下遊人處」,又縮小到了黃鶴樓;「把酒酌滔滔,心潮逐浪高!」縮小到了詩人個人。這種寫法,和柳宗元的《江雪》有一脈相承的痕迹:「千里鳥飛絕,萬徑人蹤滅」,是寫大面積地自然界;「孤舟蓑笠翁」,縮小到一條船上;「獨釣寒江雪」,集中到詩人自身。

對這些創作手法的領悟,必須在熟背許多詩詞的基礎上才能產生。背誦,不受時間、地點的約束,如坐火車、輪船時,散步時,騎自行車緩行時,都可以進行;比正襟偽作、挑燈夜讀要方便得多,時間可以充分利用。日積月累,不知不覺中就背熟了許多詩詞。

情和景

王夫之在《姜齋詩話》中說:「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於詩者,妙合無垠。巧者則有情中景,景中情。」寥寥數語,把情和景的關係說得十分透徹。但是,寫作時如何能使二者「妙合無垠」呢?我看可以從下列幾方面去領悟。

一是以景結情。如王昌齡的《從軍行七首(其二)》: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此詩截取了邊塞軍旅生活的一個片斷,通過寫軍中宴樂,表現戍者深沉、複雜的感情。詩的前三句均就樂聲抒情,說到「邊愁」用了「聽不盡」三字。緊接著用「高高秋月照長城」的景語一結,從軍中置酒飲樂的場面,馬上轉到這樣一種景象:月照長城,莽莽蒼蒼。語盡而情不盡,令讀者玩味無窮。

孟浩然的《歲暮歸南山》也是以景結情: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詩確是好詩,但孟浩然卻因此落了個終身布衣的結局。他原以為有馬周「直犯龍顏請恩澤」的先例,唐天子便會代代如此;現在才發現:現實是這樣令人失望,所以「北闕休上書」一泄而出。「南山歸敝廬」本非所願,不得已也。三四句回述失意的緣由,對唐明皇明褒暗貶,結果激起了唐明皇的憤怒:「吾未嘗棄卿,何誣之甚也。」乃放歸襄陽。尾聯以「松月夜窗虛」的景語,襯託了「永懷愁不寐」的真情。

王維的《觀獵》同樣用了以景結情的手法: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前四句寫出獵,後四句寫獵歸。結尾以「千里暮雲平」的景語作結。但這景語不是出獵是營地的景色,而是「回看」獵處的景色,是遠景。出獵時是「風勁角弓鳴」,氣氛緊張,情緒急迫;獵歸時是「千里暮雲平」,風定雲平,躊躇滿志。

這些都是以景結情的範例。

二是融情入景。如張九齡的《望月懷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這是一首月夜懷念遠人的詩。第一句「海上生明月」,意境雄渾闊大,完全是景,點明題中的「望月」。這兩句把詩題中的情和景全部收攝。尾聯暗用了晉代陸機「照之有餘輝,攬之不盈手」的詩意,再緊扣到「月」上。

由此可見,寫景必須為抒情服務,抒什麼情,就有相應的景來襯托,從景中透出情來。正如演戲一樣,悲劇喜劇,布景各不相同。吳國太相親和諸葛亮弔孝,當然不能布同樣的景。

《詩經·周南·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

朱熹註:「夭夭,少好之貌。灼灼,華之盛也。木少則華盛。」之子,指出嫁的這個女子。後人常將這首詩作為婚禮讚歌。這是「以灼灼狀桃花之鮮」,來歌頌新婚夫婦的宜家宜室,和諧美滿。荊柯的《易水歌》則以「風蕭蕭兮易水寒」,來襯托「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氣氛。蘇味道的《正月十五日夜》開頭就是歡樂的景語:「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柳亞子曾用「火樹銀花不夜天」來形容天安門的「五一」節之夜景。高適的《別董大》:「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頭兩句景語把送別的場面寫得悲壯、豪放、健美,滲入了「日暮天寒,遊子何之」的感傷,逼出了後兩句慰勉語:「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毛澤東的《答友人》,以「九嶷山上白雲飛,帝子乘風下翠微」這種神話般的布景,自然引出「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的「帝子」(湘妃)形象。王昌齡《從軍行(其五)》前兩句:「大漠風塵(沙塵暴)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寫邊塞戰爭的背景逼真逼肖。後兩句「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土谷渾」,寫這支後續部隊尚未到達,前線已捷報傳來。這與《三國演義》中「關雲長溫酒斬華雄」一樣,用的都是側面烘托、點染之法。

三是觸景生情。如《詩經·王風·黍離》: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毛詩·序》說,周室東遷洛邑後,有大夫行役到故都豐、鎬,見宗廟宮室,平為田地,遍種黍 。他憂傷仿徨,「憫周室之顛覆」,因而作了此詩。當然這是一家之言;但詩作者是看到昔盛今衰的變化而產生的一種傷感心情,則是無疑的。現在我們還常用「黍離之感」、「黍離之悲」來表述這種心情。這就是觸景生情。同樣,劉禹錫的《烏衣巷》也是作者看到「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的衰颯景象時,聯想到當年王導、謝安住宅的宏大,抓住「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典型細節,使今昔滄桑之感自然涌到讀者心頭。朱雀橋、烏衣巷這兩句景語,成了作者感情的觸發劑。

商丘詩詞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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