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沉香山子賦》漫談蘇軾及其他
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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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
借《沉香山子賦》漫談蘇軾及其他
喬木老莖受傷後所積得的樹脂，俗稱沉香，可作香料原料，並為治胃病特效藥；樹皮纖維柔韌，色白而細緻可做高級紙原料及人造棉；木質部可提取芳香油，花可制浸膏。 海南沉香一般要十至三十年才能產香（與普通沉香相比，它可自然結香，不需人工處理，品質和進口伽南香一樣）， 而這個樹齡的油脂主要集中在主幹的表皮，一般的樹頭部位、丫叉部位、創傷口部位都易於結集油脂， 這種沉香只適宜於藥用方面或提煉精油，這種低級別的沉香近年通過人工種植也可獲得。而一些有二百年以上樹齡的老樹，油脂結集得較好，甚至於樹榦的芯部也富含油脂，這種沉香就特別珍貴了，因為可以加工雕刻成各種工藝品流傳後世，為達官貴人所收藏， 海南沉香黃油格和黑油格就是最好的沉香之一。
蘇軾被貶海南時，寫了一篇不甚著名的賦，叫《沉香山子賦》，今天我們以這篇賦為引，漫談一下蘇軾其人和關於蘇軾的文章以外的一些東西。一者為與大家交流對蘇軾的看法，二者，也算是為海南的香文化傳播，盡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
先看一下題目，什麼是「沉香山子賦」。「沉香」，指海南儋州特產的「沉水香」,而「山子」則是說這尊沉香造型酷似假山。顧名思義，這是給一尊造型酷似假山的海南沉水香所作的賦。
然後我們再來看一下這篇賦的寫作背景。蘇軾被貶儋州時，為慶祝弟弟六十大壽，挑選了一尊上好的沉水香，並上這篇賦，一起贈給了弟弟。蘇軾的弟弟叫蘇轍（字子由），他們倆兄弟與父親蘇洵（明允）並稱「三蘇」。有楹聯贊曰「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四大家」其中一門父子三詞客」指的便是蘇軾一門父子三人。這是上聯，而下聯的千古文章四大家也頗堪玩味。這四大家乃是「韓柳歐蘇」韓愈（字退之），柳宗元（字子厚），歐陽修（字永叔），蘇軾（字東坡）四位。蘇軾獨佔上下聯。其文壇地位不言自明。但卻因為與當朝者（神宗）政見不合，導致連年被貶官，境遇頗為坎坷。
蘇軾曾在《自題金山畫像》中寫到「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其實黃州惠州儋州這三個並不是蘇軾建功立業的地點所在，正相反蘇軾在這三個地方接連被貶官，如此坎坷的經歷他卻能在回望自身的時候笑稱功業，他的樂觀豁達，可見一斑。不過即便蘇軾豁達如斯，剛被貶到海南的時候，內心也是很絕望的。
這裡我們再引用蘇軾的一段文字。「某垂老投荒，無復生還之望，殆與長子邁決，已處置後事矣。今到海南，首當作棺，次當作墓。乃留手疏與諸子，死則葬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柩，此亦乃東坡之家風也。」
其實說人抱定了死志的告別，我不由地想起了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荊軻刺秦王，背負的是燕國最後的希望。抱定死志，捨身成仁。不論成功與否，他都是不可能活著回來的。而蘇軾則不同。他只是被貶，遭遇了人生的一次困境，而不是有死無生的行刺。那麼他何以發出無復生還之望的感嘆呢？
私以為，這和三點有關：第一點：海南偏僻的地理位置。據明代《正德瓊台志》記載，海南島在唐虞三代稱為「南服荒繳」（繳：邊界），在秦代稱為「越郡外境」。這說明海南島在當時為祖國轄區荒遠的邊界。海南島是四大流放地之一，位於中國最南端。提到海南均是「遙領」。到宋代以來，海南的地位雖然有所提升，但仍逃不出人們印象中荒蠻，偏僻的刻板效應。蘇軾在這裡直呼為「荒」。其二：連年被貶的經歷。在我們前面提及的《自題金山畫像》中，寫到了蘇軾連年被貶，先後被貶到了黃州惠州儋州三個地方。這裡的儋州就是讓蘇軾發出感嘆的「垂老投荒，不復生還之望」之地。在經歷了兩次貶黜之後再次被貶儋州，這就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以至於蘇軾發出如此悲觀的吶喊。其三：年齡。蘇軾被貶海南時已經六十二歲。宋代人均壽命是三十歲。（林萬孝《生命與災禍》）蘇軾已經活了兩個平均年齡，本該是安度晚年的時候卻再遭貶黜，難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不論境遇如何，蘇軾總是那個能察覺到生活中樂趣的人。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貶，一次又一次地被生活打倒，卻總能一次又一次地站起來。接連三次被貶的經歷，或許能讓他倍受打擊，但卻不能消磨它對生活的樂趣。被貶黃州寫的《豬肉頌》，被貶惠州所寫的《江城子.湖上與張先同賦時聞彈箏》等等，無不體現著它對生活的熱愛。且看《豬肉頌》。
「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侯足時他自美。黃州好豬肉，價賤如泥土。富者不肯吃，貧者不解煮。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蘇軾喜吃豬肉，大名鼎鼎的東坡肉就是他發明的。這篇詩和我們耳熟能詳的蘇軾其他作品相差甚遠。既沒有「大江東去」的豪邁，也沒有「千里共嬋娟」的浪漫。整篇通俗易懂，甚至讓人產生「這都能算詩」的錯覺。但是，也正是這樣平實的語言，讓我們能更輕易地把東坡居士從北宋文壇上請下來，搬個小板凳，與你我一同聊聊茶餘飯後的瑣碎,聊聊豬肉怎麼做才好吃。說到這些日常生活中的瑣碎，不得不提的就是「謫居三適」了。顧名思義，「謫居三適」指的是蘇軾被貶時日常生活中的三種樂趣。分別是「旦起理髮、午窗坐睡和夜卧濯足。」蘇軾甚至為這三種樂趣分別寫了三首詩。見微知著，或許也正是這種對平常生活的熱愛，才成就了我們眼中那個樂觀、真實、可愛的東坡居士。
林林總總地談了這麼多，是想讓大家對蘇軾的性格有一個大致輪廓的了解，下面，我們一起來看一下這篇《沉香山子賦》。
古者以芸為香，以蘭為芬，以郁鬯為祼，以脂蕭為焚，以椒為塗，以蕙為薰。杜衡帶屈，菖蒲薦文。麝多忌諱而本膻，蘇合若薌而實葷。嗟吾知之幾何，為六入之所分。方根塵之起滅，常顛倒其天君。每求似於彷彿，或鼻勞而妄聞。
古代的人認為芸草和蘭花是芳香的極致。用香酒來進行祼禮，焚燒脂蕭來祭祀，把花椒的汁液當作香水塗在身上，用蕙草熏染衣服。杜衡和菖蒲使用多了會使人感到不舒服。麝香使用時多有禁忌，蘇合香表面雖是香料本味卻辛烈。（蘇軾在此先列舉古人常用香料，後又指出這些常用香料的缺點，用以引出海南沉水香。）哎，我的智慧又有多少呢，（終究）被「色，聲，香，味，觸，法」所牽絆了，正是（這些香料）導致了我的心性經常起起落落，每當我試圖（通過它們來）追求佛學中那種空靈的境界時，只是徒然勞煩了鼻子而已。這段里，六入、根塵都是佛教用語。蘇軾對佛學一直有所研究，在《答畢仲舉書》中寫到「獨時取其（佛書）粗淺假說以自洗濯……本期於靜而達」可能我們更熟悉的是蘇軾與和尚佛印的那些逸聞趣事。但不可否認，長期的佛書閱讀讓蘇軾的性格更像是一個深山古寺間的修行者，雖在世俗，卻也淡泊明志，寧靜致遠。
獨沉水為近正，可以配薝蔔而並雲。矧儋崖之異產，實超然而不群。既金堅而玉潤，亦鶴骨而龍筋。惟膏液之內足，故把握而兼斤。顧占城之枯朽，宜爨釜而燎蚊。宛彼小山，巉然可欣。如太華之倚天，象小孤之插雲。
唯獨海南的沉水香，達到了近似引入正途的作用，可以與鬱金香汁液進行調和，用於輔助修行。（況且）海南產的沉香與其他香料都不同，超然不群，質地兼顧了黃金的堅硬和美玉的油潤。如同鶴骨般硬朗龍筋般蜿蜒。內部油脂滿溢，分量十足，放在掌內沉甸甸的（一把一握便兼有一斤左右）。即便是越南占城的沉香，和它相比也只是適宜燒火做做飯、熏熏蚊蟲而已。（越南占城香聞名天下，爨釜燎蚊著實有點貶低占城香了。蘇軾在此用了誇張的手法盛讚海南沉香，足見對其喜愛。）（它）看起來如同座欣然聳立的假山，彷彿華山倚天而立，又像孤峰直插雲間。這一段是對海南沉水香最直接的描寫，細緻入微，惟妙惟肖。
往壽子之生朝，以寫我之老勤。子方面壁以終日，豈亦歸田而自耘。幸置此於幾席，養幽芳於帨帉。無一往之發烈，有無窮之氤氳。蓋非獨以飲東坡之壽，亦所以食黎人之芹也。
用它來為您祝壽，也用來勉勵我老而彌堅。你每天面壁讀書來度日，不如也（像哥哥我這樣）耕田種地。（私以為，蘇軾並不是真的鼓勵弟弟每天去田裡種地，一方面是在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口吻自嘲，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弟弟在遭遇人生的困境時，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有一方用於自娛自樂的田地。）若您將它置放在您的茶几或案頭上，奇異的芬芳將染滿您的佩巾。它沒有一瀉如注的直接猛烈，卻有著含蓄無盡的氤氳美妙。（私以為，蘇軾希望弟弟的才華學識和為人處世的方法能像這尊沉香一樣含而不射，香遠益清，靜水長流。）這樣的頂級沉香，並非僅僅是我對您的祝壽，更重要的是當地山民以瓊脂天香對您的一芹之獻。
文本的解讀大概就是這樣了，這是一篇詠物的賦，用詞生澀，很多字詞的意思到今天也有多種解釋，筆者斟酌再三，挑選了自認為最合適的，大家仁者見仁即可。
有趣的是，蘇軾的弟弟蘇轍收到這尊沉香和這篇賦以後，也給蘇軾和了一篇《和子詹沉香山子賦（並序）》，在這裡附上原文：
仲春中休，子由於是始生。東坡老人居于海南，以沉水香山遺之，示之以賦，曰：「以為子壽。」乃和而復之，其詞曰：
我生斯晨，閱歲六十。天鑿六竇，俾以出入。有神居之，漠然靜一。六為之媒，聘以六物。紛然馳走，不守其宅。光寵所眩，憂患所迮。少壯一往，齒搖發脫。失足隕墜，南海之北。苦極而悟，彈指太息。萬法盡空，何有得失。色聲橫鶩，香味並集。我初不受，將爾誰賊。收視內觀，燕坐終日。維海彼岸，香木爰植。山高谷深，百圍千尺。風雨摧斃，塗潦嚙蝕。膚革爛壞，存者骨骼。巉然孤峰，秀出岩穴。如石斯重，如蠟斯澤。焚之一銖，香蓋通國。王公所售，不顧金帛。我方躬耕，日耦沮溺。鼻不求養，蘭茝棄擲。越人髡裸，章甫奚適。東坡調我，寧不我悉。久而自笑，吾得道跡。聲聞在定，雷鼓皆隔。豈不自保，而佛是斥。妄真雖二，本實同出。得真而喜，操妄而栗。叩門爾耳，未人其室。妄中有真，非二非一。無明所塵，則真如窟。古之至人，衣草飯麥。人天來供，金玉山積。我初無心，不求不索。虛心而已，何廢實腹。弱志而已，何廢強骨。毋令東坡，聞我而咄。奉持香山，稽首仙釋。永與東坡，俱證道術。
若大家學有餘力
可自行研讀
最後願大家
像蘇軾一樣豁達樂觀
像沉香一樣才華內斂
最後的最後
詞社在這裡給大家拜個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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