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貨商場的記憶
文化娛樂
半城湖
在此刊登的兩篇散文,皆選自《濟南往事》,因版面限制,有刪節。文章中可以讀出童年的美好記憶,淡淡憂傷的愛與離別,青春在春天發芽的氣息……這些,支撐起了一座城市的溫度。
我有個表姐住在剪子巷,每次去她家玩,她都會帶我去國貨商場。
國貨商場,老濟南人都習慣稱勸業場,它位於剪子巷南口,趵突泉南門西。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很繁華的。印象最深的是,在商場的東首路南,有家乾鮮果品店。
聽父親說過,他小的時候,勸業場是很熱鬧的,有玩雜耍的,說相聲的,拉洋片子的,說書的,還有家叫金城電影院的,放的電影都是無聲的武打片。據說,當年在齊魯大學教書的老舍先生,就經常光顧勸業場,來聽吳景春、吳景松的相聲,老舍先生從他們那裡學到了很多詼諧幽默的俏皮話,並運用到他的文學作品中。
表姐那時已參加工作,所以,每次去她家,她就會給我買零食。
有一次,她帶我到文具店買鉛筆,快走到小板橋時,我問她:表姐,你為啥對我這麼好?表姐正在用青石板縫隙里溢出的泉水洗她的紅塑料涼鞋,聽到我的問話,她扭過臉來,用濕漉漉的手摸著我的腦袋,神秘地說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說出去啊……我爸我媽想收你做我的弟弟,你願意嗎?你要是願意,姐,每天都會給你買好好吃。
我願意。
我就知道你會願意的。
表姐的微笑,在夕陽的橘紅色里,顯得格外嫣然。
是上小學三年級的暑假裡。一天下午,我正在和表姐院里的一個小男孩彈溜溜蛋,表姐把我悄悄地招呼到院門外,低聲問我:你想不想吃牛奶冰糕?我說想啊。她說過一會兒,守著她媽的面,讓我喊著想吃冰糕。當時,我也沒多想什麼,就痛快地答應了。
表姐回到屋裡沒幾分鐘,我就迫不及待跑進去,嚷嚷著要吃冰糕。表姐放下手裡的書,說,我陪你去買吧。表姐的母親用疑惑的眼神瞅了一眼表姐,說,快去快回。搗寶他自個不能去啊?就知道野。
一出院大門,表姐就親了我額頭一下,說,今天,姐給你買兩支牛奶的。
走到商場東口,表姐大方地給我買了兩支牛奶冰糕,我想給她一支,她搖搖頭,說:姐不吃,都是給你的。說完,就領著我往商場內走去。
我納悶地問道,去哪兒?不回家?
她沒言語。
走到一家旅館前時,她朝四處看了看,低聲對我說:一會兒姐上去看個朋友,你就在這等著,別亂跑。
我扭著身子,說,我也跟你上去。
她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你要不聽話,姐以後再不給你買好好吃啦。
那天,我在旅館門外也就等了有一刻鐘,可當時覺得很漫長。冰糕吃完了,天很熱,熱得我小背心都濕透了。就在我想上二樓去找她時,她出現了。她一臉的喜悅,略帶些羞紅。我無意中看見有個穿軍裝的身影一閃而過。多年以後才知道,他是表姐的男朋友,也是她的高中同學。後來,他在自衛反擊戰中犧牲了。
1977年中秋節的前一天,父親騎著大金鹿牌自行車帶我到了國貨商場,買了兩盒棗泥、豆沙餡的酥皮月餅,一瓶衡水老白乾,一個鮮貨簍子,枝條編的簍子里裝著蘋果、梨、石榴、柿子等鮮水果。父親破費這麼多錢,到底是為什麼呢?我沒敢多問。
當天晚上,表姐一家在自家門前的石榴樹下,擺上了酒菜和月餅,我和表姐邊吃菜邊聽著大人們在談論著時事政治。那晚,月光很亮,透過石榴樹的枝葉,斑駁得很靜,空氣中滿溢著菊花的香味。我看著桌上泥做的兔子王,感到它抱著大棍做搗葯狀的神態很滑稽,就拿起來想和表姐一起玩。當我的目光移到表姐臉上時,突然發現,她的眼裡有濕濕的亮光,正想問她,她卻起身離開了飯桌,一個人走出了院子。
我悄悄地跟了出去。
在商場東首路南的乾鮮果品店前,她停下了腳步。店裡店外的電燈很亮,門前水果攤上的各種新鮮水果,在明亮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新鮮、誘人。
許久,她轉過身來,擠出一絲笑,看著我,說:
過了今年這個中秋節,我們家就搬走了。
我一驚,連聲問道:搬到哪裡?不再回來么?為什麼?
她抬起右手,撩了一下額前的劉海,說:我爸工作有調動,是到北京……可我不想走,爸媽非要我跟著他們到北京……你會去北京看我嗎?
我覺得心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我木訥地點點頭,想哭。
這時,一個手上拿著糖葫蘆的小男孩,從我們身邊走過,他的奶奶一邊和他走著,一邊教他唱那支耳熟能詳的兒歌:「月亮奶奶,好吃韭菜;韭菜齁辣,好吃黃瓜。黃瓜有種,好吃油餅;油餅噴香,愛喝麵湯……」
國貨商場的夜空,星光點點,看上去,格外的遙遠。
濟南的春天
□魏新
1995年,我第一次來濟南。先坐近兩小時汽車去菏澤,再從菏澤轉乘一輛綠皮火車,晃蕩了六七個小時,到濟南時,已晚上八九點鐘。當時濟南火車站在重建,火車停在濟南南面的一個小站。下車後,外面一片黑乎乎,接著,又擠進一輛黑乎乎的中巴,顛簸一個多小時,到了一個叫解放橋的地方。下車後,我感覺膀胱要撐破了,松著腰帶跑去路邊。那泡尿我足足尿了三分鐘,才如釋重負,一臉愜意,提著褲子走時,發現不遠就是護城河,一對青年男女正在台階上接吻。
之前,我在現實生活中只見過一次接吻的場面,是我鄰家大哥和他的女朋友,在黑漆漆的小衚衕里,差點被我的自行車撞倒。而這次,他們就在路旁,就在河邊,就在燈下,如此投入,如此忘情,像是從來沒有接過吻一樣,像是最後一次接吻一樣,像是電影中一樣,一陣風吹來,掠過平靜的河面,掠過戀人的擁抱,掠過一名少年心中泛起的漣漪,風裡全是春天的氣息。
那一刻,我愛上了濟南。
那時,我對濟南,當然沒有如今這麼熟悉,只是覺得濟南的春天充滿感性,像一名初次遠行的少年。這是比喻,也是事實。每到春天,總有很多少年從各地來到濟南。他們背著畫板,抱著樂器,懷著夢想,挺著腰板,來到這座城市。他們之中有很多人,第一次登上千佛山,第一次吃到把子肉,第一次見到大學裡的教授,第一次參加和藝術有關的考試,第一次感到父母不在身邊的孤單。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後來留在了濟南,上學,工作,結婚,生子,也有很多人,回到家鄉,或去了更遠的遠方,對他們來說,濟南的春天就是一個小站,曾經停靠過自己的青春。雖然停靠的時間就像青春一樣短暫。
如今,我對濟南,依然沒有想像中那麼熟悉。濟南就像它的春天一樣,讓人琢磨不定。在你以為春天已經來了的時候,一夜北風又把冬天吹了過來,在你趕緊把羽絨服從大衣櫥底部取出時,一日南風又把冬天趕到九霄雲外,濟南的春天就是一個不穩定的系統,總是要重啟幾次,才能正常工作,而這時候,你會發現,春天已至尾聲。
在濟南的春天,曾去一家叫曼陀鈴的酒吧,在山師東路,無數人初戀的地方。那一杯咖啡很貴,相當於五盤酸辣土豆絲或一盆半水煮肉片,一不小心,就會「傾家蕩產」,但為了愛情,每個人都可以不顧一切,在春天來臨的時候。
在濟南的春天,曾去靈岩寺爬山。那時我扛著攝像機,系裡的M9000,在黑白的取景框中,留下了一張張年輕的臉龐。那時候XX和XX還在熱戀,那時候XX還是一個羞澀的男孩,那時候XX長發飄飄,白衣勝雪,那時候我好像也很帥,青春揮灑在泰山山麓幽絕的高處。很快,我把那些畫面剪輯出來,用的是那時候深夜的錄音機里常放的歌:青春的花開花謝讓我疲憊卻不後悔;四季的雨飛雪飛讓我心醉卻不堪憔悴;糾纏的雲糾纏的淚糾纏的晨晨昏昏;流逝的風流逝的夢流逝的年年歲歲……
一個人的青春,很容易會和一座城市的春天混淆在一起。如果你愛過一座城市,如果你在這座城市的春天有過愛情,如果你愛這座城市的春天,如果你對愛情和春天心懷憧憬……是的,春天不會永遠,但永遠會循環;愛情不會永久,但青春永遠值得懷念,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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